梁正烽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先别想了,好好吃饭。第一天上班,感觉怎样?”
苏月禾笑道:“工作很清闲,没事做,不是看书,就是去车间看别人干活,白领三十五块钱工资我还有点不习惯。”
听她说工作清闲,他总算放心了,“我就怕你累着。”
苏月禾微微抿唇:“现在还没到采脂季节,我们班长不让女职工去林地开山辟路,他怕我们拖后腿。”
梁正烽对她充满信心:“总有一天,他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苏月禾笑了,“谁在乎。”
吃了饭,梁正烽把苏月禾给他织的毛线背心穿上,浅灰色V领,穿在衬衣外面,很洋气。
站在穿衣镜前,梁正烽越看越喜欢,他故意逗她开心:“媳妇,你这是不止手艺好,审美也好,你看,非常合身!我就没穿过这么适合我的衣服。”
苏月禾看着臭屁的梁大团长,也开心起来,“当然,店里的姑娘说,这是今年大城市里最流行的款式。”
“我要是穿出去,肯定馋死那帮大老爷们。”
苏月禾听笑了:“那你明天就穿上。”
“我今天就穿去开会,让师长也瞧瞧,看他们羡慕不死我。”
果然,梁正烽去开会的时候,把外套一脱,露出里面的背心,兄弟们都哗然了。
“梁团,你媳妇打的毛衣?”
“你这小子,可以啊!有媳妇的人,就是不一样!”
“为啥同样的毛线,你的比我身上这套好看这么多?”李时刚走过去跟梁正烽并排站着。
苏月禾买的毛线比较多,就送了几卷给万秀敏,万秀敏也给李时刚打了一件背心。
但穿在两人身上的毛线背心,一个土气,一个洋气。
其他人就开始笑:“人不一样,背心也不一样!”
“关键是媳妇不一样!”
梁正烽一听,赶紧说:“别别别,别让我姐听到了,你们看我姐夫身上的这套背心也不差,关键不在衣服,在人!”
被埋汰的李时刚,直接给自家小舅子打了一拳:“你还N瑟上了!”
大家正笑着呢,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了。
回过头去,看见师长马俊成走了进来。
马俊成瞄梁正烽一眼:“可以啊!梁正烽!有了老婆,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
梁正烽一片赤诚地感谢道:“谢谢师长安排的相亲。”
大家起哄!
“安静!不许吵!”见大家都不说话了,马俊成才对梁正烽道:“什么时候带来见见我和你师母?”
梁正烽:“师母不是还没回来吗?”
“她下个月回来,到时候安排。”说着马俊成像表演川剧变脸似的,马上严肃下来:“开会!”
*
在松香厂上班这段时间,苏月禾基本上都是在资料室渡过的,她喜欢看这里的一些化学书籍。
现在她是每天中午都回家,在家吃午饭,睡个午觉,下午再来继续看书打发时间。
偶尔车间人手不够,需要帮忙的时候,她和杨春花都会去帮忙干活。
总的来说,这份工作还是很惬意的,能学到一点东西,也不累,工资还高。
那天中午下班,她刚下楼梯,就听见有人喊:“苏月禾,有人找。”
从楼上下来,苏月禾看到黄春眉站在院子里,左手挽着装资料的布袋,右手提着个网兜,网兜里好像装着洋芋。
“春眉荩 彼赵潞绦ψ抛吖去。
黄春眉笑着朝她招手:“苏禾!”
肥皂厂距离松香厂不远,但走路也是要差不多七八分钟的,现在刚到下班时间黄春眉就过来了,苏月禾不由笑问:“你们今天不上班吗?”
“上班呀,我是办公室的,比较自由。”说着,黄春眉把提着的网兜递给她,“我们厂里发的洋芋,太多了,吃不完,我就给你和我的一个朋友送点过来。”
苏月禾忙笑着接过来:“谢谢荩这都还想着我们,你们怎么不留着自己慢慢吃。”
“我怕放久了会发芽。”
“你朋友呢?你已经给她了?”
“刚给她了。就是那个潘凤莲潘大姐,你认识吧?”
苏月禾听见潘大姐的名字,神经触觉马上灵敏起来,她笑道:“认识啊,送报纸的潘大姐,人还挺好的。”
黄春眉笑道:“潘大姐的男人以前帮过我们,所以,我现在有什么东西,也都会给她一些。”
“哦。”
这有点巧了。
黄春眉见苏月禾身上背着挎包,问她:“你下班了?”
“是啊,差不多时间,可以回家了。”
“那我们一起走吧。”
往大门走的工人渐渐多起来,黄春眉拉着苏月禾往外走。
两人小声说着话,黄春眉提醒:“这潘大姐嘛,名声不是很好,我年纪大了,跟她来往倒无所谓,你还年轻,又是新婚小媳妇,以后能不沾边就不沾边。”
苏月禾没想到黄春眉说得这么直接,她假装不知情:“她名声怎么不好了?”
黄春眉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明说:“死了男人的寡妇,你说名声不好,还能因为什么?”
死了男人的寡妇,如果找一个没有老婆的,想怎样就怎样,如果找一个有老婆的,那就另说了。
苏月禾试探道:“春眉荩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你可别疑神疑鬼的啊。你跟你爸呀真是一样的,之前潘大姐要去汽车站,我就托她顺路把汽车站的账单拿给你爸,你爸还抱怨说为啥让这种人给他送资料,嫌弃的不行。别人问他是谁,他还说人家是什么抄电表的抄水表的。真有意思!”
原来是这样?
苏月禾听着听着笑了,但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但哪里不对劲,她不好说。
就是整个透着奇怪!
细细一琢磨,就显得很刻意,似乎这话是特意来跟她说的。
苏月禾没表现出怀疑,只乖巧应道:“那我以后离她远点。”
“交友慎重点,总没错,”黄春眉又问她,“怎么样?在松香厂还习惯吗?”
“还行,刚进来没什么事情做。”
黄春眉道:“我听说后期要去林区采脂,这个采脂工作可辛苦。我当时应该建议你来我们肥皂厂的,就是工资低点,我们这边新入职的女工也就31.5元的工资。不过,这些都不如林业局。”
苏月禾笑道:“入职做半年的采脂工,再辛苦也就辛苦这半年,以后调到其他部门就好了。”
“半年也挺长的,让你们家正烽想想办法,早点转到林业局去。去林业局坐办公室,最好不过了。”
听着黄春眉的建议,苏月禾也没反驳,只笑着点了点头:“有工作就不错了,先好好做。”
走出厂门,两人一起往外走,黄春眉问她:“苏禾,我听说,你上次举报中药铺的人贪污,那些人判了吗?”
“还在审,应该快判了。”
“大概会判多少年?”
苏月禾道:“不晓得,我听说现在没以前严了,估计最多判三五年。”
黄春眉重重点头:“三五年其实也还好。就是对亲属后代不好,以后政审都通不过。”
“春眉菽阍趺赐蝗晃势鹫飧觯俊
“没啥,我就是好奇。”黄春眉讪笑着,又道:“苏禾,我问你,你们家正烽,在上头是不是有关系?”
苏月禾笑道:“怎么了?”
“我就是问问。”
“那些人要判刑是因为他们犯罪了,跟烽哥能有啥关系,他最不喜欢别人搞特权,他能做到现在的位置,全靠自己的努力。”
黄春眉笑道:“晓得晓得,看得出来,他还是比较正直的。”
走到三岔路口,两人方向不同,只能挥手说再见。
往家的方向走了几步,苏月禾停下来,她回过头看着黄春眉,想想春眉萁裉焖档幕埃似乎都意有所指。
*
苏运昌今天肚子有点不舒服,所以上午请了半天的假。
吃了藿香正气水,睡了一觉,醒来已经好多了。
他看了眼手表,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找出钥匙打开书桌的抽屉。
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铁盒子,打开铁盒,里面有五张存单,其中三张两百元的,还有两张一百的,他把其中一张一百的拿了出来。
他想趁着今天有时间,去银行取一百出来。
锁好抽屉,刚想出门。
笃笃笃!
有人敲门,他赶紧把拿出来的存单放回抽屉里。
打开房间门,门外站着的,是黄春眉。
“姐夫。”
苏运昌赶紧往里让,“春眉,进来坐。”
黄春眉手里拿着一袋资料,她进来后,苏运昌也没关门。
孤男寡女的,要是进屋就关门,被人看见了,难免会有闲话。
坐下之后,苏运昌问她:“你这是要去哪儿?”
“领导让我下午去县政府开会。”
黄春眉这两年在她丈夫的帮助下,从车间调到办公室,工作清闲多了。
黄春眉轻声道:“我找过苏禾,也跟她好好解释过,不知道她信不信。”
“真是麻烦你了,希望她信你吧。”
黄春眉叹了一声,道:“这么大的事,你之前怎么就瞒着我们呢?”
苏运昌无奈道:“这种事,你们也帮不上忙。”
黄春眉不好说重话,毕竟也只是朋友,不是真的亲姐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你要是早点跟我说,我不会建议苏禾去松香厂,我现在问她要不要考虑来我们肥皂厂,她好像不太想挪窝了。”
“我也没想到潘凤莲胃口那么大,她要的这个工作,我实在没办法解决。”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给她点钱,让她闭嘴。”
“姐夫,说句不好听的,给钱是最不好的下下策,胃口只会越养越大,她那姘头要是出狱了,恐怕还更麻烦。”
被黄春眉说的,苏运昌头都大了,他能怎么办?躲又躲不掉,手段他又没有。
只能被人拿捏。
黄春眉建议:“要不,你还是找时间跟苏禾说一说,她长大了,结婚了,也出来工作了,说不定比我们有解决的办法。”
苏运昌眼眶里爬满了血丝:“我是怕会影响到她和正烽,我要是坐牢去了,不止影响他们,还会影响孙子孙女。”
毕竟门开着,黄春眉不敢说太大声,只能压着声音:“总比你现在坐以待毙强吧?你和兰姐帮了我那么大的忙,但是我能力就在这儿,我想帮你,但也只能跑跑腿,传传话,多的我也帮不上。这事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我知道了,看着姐夫你被人讹诈,我心里也难受。”
苏运昌更难受,再逼他,他就要疯了:“戴立军出狱之后,如果还说不明白,逼急了,我就把他杀了,再自杀!”
听见苏运昌说这话,黄春眉赶紧劝:“姐夫,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千万别冲动。为了孩子,你绝对不能冲动。养了他们十年,再搭上自己的命,那太不值得了!”
“只要死得及时,没被判刑,就不会影响家人。”这个想法在苏运昌脑子里早就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
“跟那种烂人陪上自己的命,不值当!”
“这十年,我活得太累了。除了过年过节买东西回家,我平时都不敢花钱,为了多点工资补贴,星期天也加班,每个月给潘凤莲10元,过年过节她生日她儿子生日戴立军生日还有她看腿治病,她都来问我要钱,我只能拼命存钱,就怕哪天供应不上,她把我举报了。”
黄春眉听苏运昌这么说,也难受,但她实在无能为力,帮不上忙,只能劝。
“姐夫,你听我的,这个戴立军他自己贪污他活该,你是被他拖下水的,你没有贪过一分钱,你是无辜的,对不对?”
苏运昌道:“我是跟他借钱,我没贪一分钱,这些年,早不知道还了多少倍的钱给他们了。”
“你就跟苏禾老实交待,她会理解,你跟她说了,她帮不上忙,那也没得办法,但是你啥都不说,最后把自己拖死了,苏禾知道真相后,你说她会不会怨你?万一,她能帮上忙呢?就是你不说,一点好处都没有,你跟她说的话,说不定还能有一些希望,你说是不是?”
苏运昌似乎有点动摇,“主要是,我想不出来,她能怎么帮我。”
黄春眉瞬间无语:“姐夫,你要是想得出来,那你还需要谁帮忙?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运昌这个人就是这样,没有大的主见,做啥事都犹犹豫豫的,优柔寡断,黄春眉都替他着急。
正聊着,外面传来声音,“苏禾,来找你爸?”
吓得苏运昌整个原地封住。
此时,在外面已经站了老半天的苏月禾,赶紧堆上笑脸:“是啊,您刚下班?”
“中午不知道吃啥,去买了两个馒头。”那人从苏运昌门前走过,回过头来对苏月禾说:“你爸在宿舍呢。”
苏月禾笑着应了一声,等走到门口,笑脸渐渐淡去。
黄春眉已经迎上来,她一看苏月禾的表情,就猜到这孩子肯定在外面听半天了。
“苏禾,哎哟……”她赶紧来拉苏月禾,拉进后,把房门关上了,“你跟着我来的呀?你都听见了吧?这样也好,说明这是天意。姐夫,孩子比你想象的聪明!”
关上门后,屋里黑漆漆的,苏月禾拉开了屋内的电灯。
苏运昌愧疚地坐在一边,从来他在家里,都是孩子们的骄傲,以前村里就苏运昌在外吃国家粮,孩子们出去说话都是有底气的。
谁能想到他这个做爸爸的,这么不堪一击。
他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
苏月禾刚才在外面听得不太清楚,但也猜出了个大概。
她小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说过,她爸以前在财务办公室的领导戴立军,因为贪污公款被抓进去判了十年,估计是快要出来了。
苏月禾拉了凳子坐下,轻声问道:“爸,怎么回事啊。”
苏运昌这才跟她说实话。
原来十年前,苏运昌调到汽车站做财务,当时幺妹刚出生没多久,因为生病,在医院花了很多钱。
苏运昌钱不凑手,就想着跟单位预支两个月的薪水。
他领导,也就是会计戴立军二话不说,给了他五十块钱。
“当时他说,我是新来的,没有办法预支工资,他先借我,等我发工资了,还他点利息,我就想着,能借到钱就不错了,还给他打了借条。”
“然后呢?”
“然后他就出事被抓了。”
戴立军因为贪污公款580元,被判了十年。
之后不久,潘凤莲主动找上门来,说苏运昌有份瓜分赃款,苏运昌也是贪污犯,也要去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