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苏月禾跟陈慧明去打饭的时候,只剩下锅底一点米饭,堪堪够两个人分,菜是大白菜和萝卜,也只剩下一点点。
幸好她们都带了吃的,苏月禾带了腊肉和霉豆腐,陈慧明带了辣椒酱,两个人靠着辣椒酱拌饭,匆匆把饭吃完,就得开分组会。
两个班都是21人,每三人一组,每班分七组。
开山分片区,要在这六天时间里,把活儿都干完,早干完早休息也可以早回家,没干完的,哪怕是星期天也还得在这儿继续。
因为上两周大家积极性不够,导致拖延到星期天都还有人没把活儿干完,所以这次厂里特别设置了清山比赛。
两个班是各自分开来开会的,乙班在山窝里,大家席地而坐。
李向阳道:“排名前三的组,第一名奖励九斤猪肉,第二名是六斤,第三名四斤……”
大家听见要分猪肉,都来了兴趣,有人问:“是得第一名的全组总共九斤肉,还是全组三个人,每个人有九斤?”
“是组里的每个人!听清楚了,第一名的那一个组,每个人都能分到九斤猪肉。”
这可不少!
大家有动力了!
“干它!雄起!”
“还有,我话没说完。”李向阳继续:“这些肉从哪里来?厂里出肉票和一半的费用,另外一半费用,输掉的那一个班出,也就是说,输掉的班,每个人要扣1块钱工资。如果我们乙班输了,在座的每一位,都要扣1块钱。”
奖励拿不到都还无所谓,但是要扣钱,那可就比割肉还疼了。
大家赶紧问:“怎么比拼?怎么算赢?”
“比前三名和最后三名,前三名的分数跟肉的重量一样,第一名9分,第二名6分,第三名4分,倒数第三名-3分,倒数第二名-4分,倒数第一名-5分。”
规则很简单,就是尽量拿前三名,尽量不拿后三名。
但是他们乙班有两个很明显会拖后腿的女职工,这两个女职工分到哪一组,哪一组都有可能输。
关于比拼的事,李向阳是出发前才知道的。
早知道今天要比赛,他不会让两个女的来。
为了不让同事们扣钱,他虽懊恼,但也琢磨了一路。
那就是田忌赛马。
按照规则,其实他们只要确保能拿到第一,同时也不要拿到倒数第二和第三,就算苏月禾她们是最后一名,也是可以赢得比赛的。
所以,他们必须要把最强悍的三个人分到一组,去保第一名,然后把最弱的三个放一起,确保除了最后一名外,不会再拿到倒数第二和第三。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就可以获胜。
为了对甲班保密,李向阳只和两个副班长说了自己的策略,随即进行分组。
据说甲班是抽签随即分组,他们不是,李向阳把最强的三个分一组之后,其他的都是均分,最后把最弱的周敬也、苏月禾和陈慧明分一组。
毫无疑问,这三人组成的弱弱组,会是两个班的最后一名。
有人不解:“班长,这么分,最后一名得归我们班。”
“归我们就归我们。”
就算这三人干到星期天,只要按照策略走,也不影响他们班赢得比赛。
李向阳:“已经画好片区,每个组派人来看地图。然后选一个人做组长,谁做组长,晚上回来再告诉我。”
周敬也已经挤过去看地图了,苏月禾站着没动,她看懂了李向阳的策略,她跟陈慧明简单一说,陈慧明也懂了。
陈慧明有点丧:“我们岂不是要干到星期天?”
苏月禾耸肩,班长制定好了策略,反抗也没用,反正拿最后一名也没人敢说他们什么,那就摆烂吧。
周敬也是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年龄比苏月禾小,他是去年来松香厂的,还没转部门。
他看到分给他们的区域后,走过来跟苏月禾说:“我们被分到了最角落的地方,那地方又远,荆棘最多,草最密。”
也就是说,为了确保全班的利益,最远的最难的活儿,都分给他们小组了。
不说其他的,单单是上工下工都要比别人花更长时间。
周敬也作为新人,他不敢抱怨,他是读书人,也懂班长的策略,为了全班不扣薪水,只能有苦自己咽了,谁让他弱呢?
李向阳走前来,叮嘱周敬也:“周敬也,你们三个人里,你算是老员工了,你负责带好队,教她们怎么剥树皮,怎么砍荆棘,怎么割草。”
“晓得。”
副班肖亮走过来安慰他们:“你们先好好干,能做多少做多少,等比赛完,我们大家一起去帮你们把活儿干完。”
苏月禾和陈慧明都没说话,为了集体的利益要牺牲自我,谁敢说不?又都是新人。
别人还在聊天呢,说着要摆烂的苏月禾已经先去工具房挑工具,砍刀、镰刀、锯子、割刀,都要挑半新不旧的。
太新的可能还没完全开锋,太旧的又实在钝,磨都磨不锋利。
挑好工具,苏月禾去跟做饭的菡宜橥肫,把碎碗片敲碎成粉末,用来磨刀可以把刀磨得更锋利好用。
其他小组都出发了,苏月禾他们几个还在磨刀霍霍。
周敬也和陈慧明也都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反正都是最后一名,那还不如就慢慢来。
“磨刀不误砍柴工!”陈慧明说完,自己笑了,这是偷懒的最好借口。
班里的其他同事也都理解,走之前大家还开玩笑。
“你们也不能太慢,要不然星期六我们帮不过来,只能留你们在山里过星期天了。”
说此话者成功收获三记眼刀。
周敬也笑着回怼:“四饼你放心,我们会把最难开的山留给你的。”
“要得!”
“扎起扎起!你们别灰心啊,就算是最后一名,也是为大家做出的光荣贡献,不丢人。”
“拿了最后一名,你们都别哭。”
刀都磨锋利了,把工具放进背篓里,他们这才准备出发。
走之前,苏月禾去厨房接开水,却见厨房外走过熟悉的背影。
有人在往水缸里挑水。
那不是狗蛋吗?
苏月禾没出去逮他,等狗蛋挑着水桶远去,她才问旁边洗锅的妇人:“荩挑水那位是谁啊?”
“我外甥,来帮我们干点活,换口饭吃。”
原来是一直躲在这里,难怪!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
昨天刚下过雨,山里泥土都还是湿润的,空气里也都是饱和的水汽。
走路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抵达他们要开山的区域马鞍岭。
左右两翼山岭看着不算很大,但抬起头,却看不到山顶。
关键是,草木繁盛,低下是大片的芒萁,松树与松树之间很密,稍微宽敞点的地方,又长了大量的荆棘。
陈慧明看着两眼茫然,不知道从何下手。
苏月禾也愁,内心五味杂陈,小心脏经历了摆烂,好好干,然后现在又跌回摆烂的境地。
只有周敬也还算平静,作为比她们有经验的“老职工”,他提出工作指导:“要不这样,我们先把芒箕杂草割了,再来砍荆棘、锯杂树,最后环节再来剥削松树皮。”
陈慧明没意见,苏月禾想着,刚开始工作,还是充分尊重同事,有需要后面再来调整。
大家放下家伙开始干活,陈慧明从来没干过重活,但也没有任何矫情。
苏月禾教她:“拿着镰刀,把刀持平,贴近地面往回割,这样快,也不费劲。”
陈慧明学的很快,周敬也是看着不怎么爱说话的,实际上熟悉了,人很幽默,会说一些冷笑话给大家解解闷。
苏月禾挥着镰刀就是唰唰唰的割芒萁,她割的快,一下子就把他们两个甩在身后了。
中途休息的时候,她又去砍了几根竹子,快速破竹,削篾,用篾把芒萁捆绑成一捆捆的,滚到山下去。
一个下午,他们割掉了大片的芒萁杂草,陈慧明已经累到不行,腰都挺不直了。
时间到五点,三人决定准时下班。
周敬也和陈慧明是想着,既然赢不了,那就没必要那么辛苦。
苏月禾则考虑从明天开始要改变策略,不然真可能拿最后一名。
等他们回去,发现其他小组的都还没收工。
周敬也有点心虚,只能蹲在外面继续磨刀。
而苏月禾跟陈慧明收了棉被和被褥,把宿舍收拾整理好,才陆陆续续听见有其他小组的收工了。
回来得比较早的四饼看到他们,很是诧异:“怎么还在磨刀?你们没去上工啊?”
“上工了呀,到了下班时间,我们就回来了。”周敬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李班和肖亮找你们去了。”
“啊?”
“他们去马鞍岭了,你们不是分到马鞍岭吗?”
陈慧明听到后小声嘀咕了一句:“都下班了,还去马鞍岭找我们,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病?”
苏月禾无所谓:“反正我们认真干活了,他们也挑不出理。”
果然,李向阳黑着脸回来了,但也没找他们麻烦,只是提醒周敬也,单单割草没用,荆棘和杂树也要砍。
不要只挑简单的做,难的都留着,不然之后大家去帮忙,都会有意见。
班长跟他们小组的人说话呢,苏月禾瞄见狗蛋在厨房后面洗菜,便越过班长,往屋后走去。
李向阳就这样看着苏月禾走过去,他气得,这是完全无视他呗。
周敬也忙解释:“苏姐今天帮大忙了,芒萁她割的最多。”
李向阳刚去马鞍岭查看,其实进度比他想象中要好,就是没砍荆棘和杂树,这活儿才是最难的。
尤其是荆棘,需要耗费大量的体力和时间。
想想他这样安排,本身就不占理,李向阳也就没再批评,只道:“你们尽力吧。”
狗蛋正在埋头切包菜,却见一人站在他跟前,他以为是松香厂的职工们来催菜,抬起头笑道:“马上好,炒了包菜就可以吃饭了。”
结果抬头却看见苏月禾站在边上,吓得狗蛋扔下刀,就想跑。
第41章 草草草!
靖湾林区的厨房外面, 夕阳照过来,人物景色都像鎏了金似的,
狗蛋见到苏月禾,吓得扔下刀就想跑。
结果被苏月禾给按住了肩膀:“不想闹大, 你就别跑。”
在菜园里被苏月禾制服过的狗蛋不敢动了, 他马上赔笑脸:“苏禾姐……”
“打算躲一辈子?”
“我……我不敢回去, 我怕……”
厨房里有人大喊:“狗蛋,赶紧把切好的包菜端过来。”
狗蛋想站起来, 又不敢站。
苏月禾微抬下巴:“端过去, 我在这儿等你。”
狗蛋不敢说不, 他赶紧把一大木盆的包菜端进厨房,之后老老实实出来,蹲在一堆晒干的芒萁草后边, 闷声不吭。
苏月禾冷眼看着他:“我们家的土砖, 是你砸的吧?”
狗蛋轻声嘟囔:“我当时太气了……”
“你把我们家菜园子撂了, 我妈不恼火?但生完气, 她觉得我们家猪把你们家卷心菜吃了, 怕你们家没菜吃,还给你们送菜。都这样了, 你还能气不过来砸我们家的砖?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还不是因为……”狗蛋抓了个石头,在地上毫无规律地乱画,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会不相信。”
狗蛋把石头狠狠磕在地上,“我说是苏柏松唆摆我的, 你信不信?”
果然是, 上次在麒麟窝找到那具骸骨,苏柏松还没去看, 就很肯定地说不会是狗蛋,那时候,苏月禾就怀疑过。
她微微点头:“我为什么会不相信?”
这回轮到狗蛋诧异了,毕竟苏柏松平时表现地乖巧听话,跟苏月禾家关系也还不错,他一直以为苏月禾不会相信他说的话。
为了不引起其他人注意,苏月禾往芒萁草堆后面站了站,“你说说看,看看值不值得我相信。”
狗蛋不敢怠慢,赶紧把过程说了一遍:“那天我砸你家菜园的时候,被你打了,我膝盖不是磕伤了嘛,苏柏松给我送来铁打药酒,非常好心地给我涂药。他跟我说了好多话。”
“都说了什么?”
“他说,虽然他和你们都是苏家人,但他帮理不帮亲,他就认为你们欺人太甚,卷心菜被你们家猪吃了,我还被你打伤,而我大伯为了不得罪你们,硬是偏帮外人,他替我们不值。”
苏柏松那个专使暗箭的伪君子、兔崽子!
苏月禾:“你觉得苏柏松说得对?”
“当时我正气昏头,我当然就觉得他说的都对。”
“我家猪被你妈打伤了,我家菜园子也被你砸了,而你受伤,是你自己磕的,我可没打伤你!”
“我晓得我晓得。”狗蛋皱着个脸,“我都晓得,后来我想清楚了。”
苏月禾无奈:“之后呢?你就唆摆你去砸我们家砖?”
狗蛋:“他没有直接唆摆,他就是说,如果是他被人这么欺负,他非得把人家建房的土砖给砸了不可,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呵!
这话还真就是苏柏松的风格,没有明晃晃的指使,只有暗戳戳地利用言语暗示,以达到目的。
“我脑子一热,就真去把你们家土砖砸了。砸了后,我又后怕,因为太明显了,刚跟你们家打完架,马上就去砸砖,你们肯定怀疑我。我怕你妈把我抓去劳改,我越想越后怕,天亮之后我就躲起来了。”
苏月禾声音很平静:“然后呢?”
“我偷偷找了苏柏松,问他拿主意。他让我先去外面躲一躲,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结果后面我又听说,你招了个厉害的对象,我更不敢回去了,就只能躲在我堂舅这里帮忙。”
“你多大?”
“啊?十九。”
“你十九岁,听一个不到十六岁的人唆摆,你说你是不是没长脑壳?”
狗蛋蹲在地上,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苏柏松他爸妈跟你们家刚闹过,他肯定是利用我来报仇,但我……但我想明白的时候太晚了,我也不敢去跟你们说,怕你们不信。”
苏月禾想了想,道:“这事,你还真拿苏柏松没办法,因为他没有明确指使你,他只是言语暗示,而你就上当了。这个责任,还是得要你自己来承担。”
狗蛋当然知道,所以他才一直不敢回家,“我晓得,但我不想去劳改。苏禾姐,我赚钱赔给你们,不要让我去劳改,好不好嘛?”
苏月禾:“说说看,你能赔多少钱?”
“你要我赔多少?”
说实在话,土砖并不值钱,都是生产队里的人帮忙用泥巴打的砖,主要就是废人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