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神情认真,羽田真司哈哈笑过,不再逗她。
他认真评价道,“能看的出,这份线稿,你的想法很好,逻辑很清晰,弥补了隼鸟号的不足,也有创新,只是年纪确实太小,积累的许多知识一知半解,所以错误和问题都不少。”
“来,看这。”他指向她图纸的一角。
接下来的三个多小时,一弦星也都沉浸在和羽田真司的热烈探讨中。
老人徐徐导之,循循善诱,一言一行都闪烁着智慧的火花,成熟与年轻的思想在思绪自由驰骋中激烈而相互包容地碰撞着。
短短时间内,一弦星也发现自己看待许多问题的方式即刻便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这令她大开眼界,从而难以自抑的热血沸腾,想要了解更多。
最后一个问题被彩笔幻画成浩瀚的星际原理时,一弦星也仿佛能够从一张平凡的图纸中窥见无尽宇宙奥秘。
她望着这张他们一起合力修正的隼鸟二号的线稿,怔忡片刻。
距离真正成熟的隼鸟二号,这当然远远不够,这张线稿或许会在未来被推翻,也或许会被直接重塑,一切的一切还有漫长的岁月之路要无数航天人奋力前行。
可即便如此,在梦开始的此刻,这也已是她在浩渺美丽的星空中前行的第一步,而这样的一小步,已经足够令人热泪盈眶。
血液滚烫中,她听到羽田真司说,“我曾见过许多人,他们都曾称赞星空是一种美得想要令人一探究竟的存在。”
“可许多人虽然这样说,却依旧在领略星空之美瞬间的震撼后,便很快忘记那种憧憬与向往,只因它太过神秘而深奥。”
要知道,道阻且长四个字,永远是挡住人类将妄想踏进现实第一步的绊脚石。
他看向她,“孩子,我想知道,面对这份艰难,你是否还愿意选择开始,并继续前行?”
一弦星也很坚定,“当然。”
“为什么?”
“总觉得,害怕艰难并非是退却的理由。”
“怎么说?”
“改变气动力原则的卡门涡街理论,也是被誉为航天时代科学奇才的冯卡门耗费漫长岁月才得以验证的真理;还有第一颗人造卫星运载火箭的造就者,苏联总师科罗廖夫,他们又何以不艰难?连他们都觉得难的事,我们辛苦岂非再正常不过,又何必害怕?”
羽田真司笑了,他笑着点破,“可这些都不是普通人啊。”
却令她摇摇头,说,“请恕我狂妄地认为不是这样。”
“冯卡门也好,科罗廖夫也好,在将真理与科技带入人类文明前,他们也只是和我一样的,因热爱而生的普通人。”
少女认真坚定的神情渐渐与羽田真司一年前曾见过的一张,略有孩童稚嫩却同样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脸重合起来。
那个时候,隼鸟号已进入竣工阶段,只待各项测试完成,便可正式投入太空。
参与研发设计的众人皆知,隼鸟号自有其不足之处,可那依旧会是人类在航天工程中的璀璨一笔。
而他如今55岁,也足够因这璀璨一笔,在人海浮沉中.功成身退。
也就是在那个足够闲暇的空隙中,他闲来无事,陪着老朋友以关东特级教师的名义,到某个国中参与了一场教师等级课堂评价。
然后第一次,见到了面前的女孩子。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这场全国物理科技大赛,她一定会来。
他一直在等她。
此刻,带着冥冥之中的惊喜。
无论是那时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初心并决定发起隼鸟二号工程的小女孩,还是面前依旧坚定的少女,他始终能够在她的身上万分清晰地感受到那份足以点亮整个夜空的蓬勃生命力。
老人的嘴角勾起,“你很有勇气。”
“但在探索之路上,除了能够令人启程的勇气,还需要另外一样东西,我希望你可以始终铭记。”
“是什么?”
那曾是她在那堂课上对众人宣告过的一句稚嫩言语,但他依旧想让她自己也能够记在心底,并在今后,无论何处迷茫之时都能够随时想起。
比遥远星河更加广阔的,是人类的渴望与探索未知的决心。
他说,“是决心。”
“永不放弃的决心。”
“如果你能做到这两点,并有兴趣来和我一起探索那片遥远的星河。”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那被放置在角落的奖项。
“孩子,我等你追上来。”
*
午间的骄阳热烈铺满前路,车子平稳行驶在快速路上。
女孩子坐在副驾驶,侧脸安静,再无来时的疲倦困意,她手中握着两张印满深蓝星空图样的一卡通。
石井凉介在驾驶位上微微侧头,余光对着她手中只有晋级组才能拿到的一卡通轻笑了一下,“看来老师果然很喜欢你。”
顺便,爱屋及乌喽。
“不过……”他打转方向盘,天赋异禀地扮演着反派角色,笑嘻嘻道,“有件事,你大概要失望了,羽田老师曾经说过,我已经是他的关门弟子了,所以啊,你没机会了。”
言外之意当然是,就算他再喜欢你,或者你再崇拜他,你以后也只能成为他弟子的弟子了。
“可以啊。”
一直望着窗外风景的少女终于回过头来,回应了他的话,他看到她目光清澈、笑容明亮。
“只要你愿意打破常规叫我一声师姐,你就还是关门弟子。”她说。
石井凉介,“……”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特别想抛弃一切形象,大声咆哮道:你哪里来的自信,你到底还是不是个国中生啊亲???小朋友太过早熟很容易未老先衰的好不好……
石井凉介一路和她拌着嘴将车开回了集训基地。
车子甫一停到教学楼的门前,一弦星也便看到了一个人坐在门口白色石阶上安静等待的手冢。
其他人此刻应该已经开始了第一天的课程,他没有一卡通,刷不开门禁,自然只能在外面等。
行李被放在脚边,灼热的太阳打在他的半边身上,少年的茶色发丝因他微微低头的动作垂下来,将细小阴影印在清俊的脸上。
一弦星也瞬间打开车门,她跳下来,高高举起自己手中拿到的一卡通,对他呐喊,“手冢,看这!”
手冢的头抬起来,清冷的脸颊顷刻盛满明亮阳光。
他看到她朝着他的方向笑着跑来,一如一年前的那个周末清晨,也如一年前的那场山雨来前。
阳光下,清风里,一弦星也小跑而来,对他伸出那张来之不易的一卡通,就在即将靠近他的距离之处。
手冢忽然站了起来。
下一秒,她被整个人握住手拉进了面前人的怀中。
远处湖水轻拍堤岸的温柔声响中,有手环着她的背扣上她的肩头。
迎面拂满少年的气息,那是心与心的碰撞。
紧跟而来的石井凉介:???我还在这呢亲?
他不知所措地呆住,看那两个人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擦了擦汗,“我说,你们这样,有没有考虑过大龄单身狗的感受啊。”
两个人听若未闻,她的头轻靠在他的肩上,少年的肩膀清瘦,却带着青涩的硬朗,身上白茶青柠混合的气息很好闻。
在回来的路上,一弦星也其实有想过好多种和他讨要功劳的说法。
什么“你这一个月要给我端茶送水对我感恩戴德”;又或是“你都真的要做学生会会长了,看在我这么帮你的份上就帮我把扣掉的学分补回来吧”;最后连“等比赛结束,你也必须请我连吃一个月的鳗鱼茶泡饭”都有想过。
而现在,耳侧伴着他的心跳声,她的手只是环上他衬衣微扬的脊背,跟随心之所向,发出心底最真实的声响。
“真好啊,不用分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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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妹和老师的伏笔可能埋得远了点,提示一哈,羽田耶耶就是星妹怒战高桥老师那堂课上让她继续讲题的那句台词=)
第28章 若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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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步入正轨的集训正如石井凉介所说,除了考试,还是考试。
一天一小考,两天一大考。
整个集训过半,短短两周时间,一弦星也数了数,他们大概零零散散在不同程度的疲惫情况下经历过起码不下15场考试。
至此,根据每次考试成绩累加的综合排名,集训营里原先留下的50多人如今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25人。
加上后期逐渐频繁起来的各种机械实验,所有人都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一日清晨,一弦星也等人正在餐厅播放的晨间新闻中感叹,今夜东京上空将有百年来持续时间最长的猎户座流星雨经过。
石井凉介一个考试预备的短消息群发过来,惊起一众还在对流星雨抱有美妙幻想的学生,所有人齐齐冲向教学楼的考场,有人嘴里还叼着饭团,画面极美,真叫人不忍直视。
又一场风驰电掣的考试过后,一弦星也趴倒在桌子上,因为起的过早,女孩子连小马尾都没来得及绑。
老实说,她现在深度怀疑是石井凉介也听说了流星雨的消息,却找不到人陪他一起观赏,所以才产生了如上报复社会的行为。
正要叹气,一只手放在她披散的柔软发丝上揉了揉。
“上课了。”
少年的声音灌入耳侧,她抬起头,旁边的座位上果然又是手冢。
他们集训营的课程没有固定位置,大家都是随便坐的,自然没有同桌一说,但自从入营伊始,她身边好像除了他就从来没有第二个人来主动坐过。
也是很神奇。
不过也好,这么多天下来,她也已经很习惯和他坐在一起了。
清晨的朝阳斜倚入窗,映在男生垂眸写字的侧脸上,她看他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轻抿的双唇、握笔的指尖。
那一刻,一弦星也其实很想从脑海里倒出一些小说话本里用来形容这些的词汇,但又觉得,无论怎样的形容词放在此刻都略显失色。
好看,好看,还是好看。
对此,一弦星也真的佩服极了。
在连她都被折磨得每日形象都顾不上打理的地方,这个人竟然还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从容整洁,实在令人望尘莫及。
不仅如此,面对她这个小同桌时不时的丢三落四,像是少了原子笔,又或是弄丢了橡皮,这人也能像个小百宝箱一样齐齐帮她补上,这可真是太……
石井凉介讲课的背景音中,女孩子的指间灵活轻快地转了两转手中的笔。
这可真是太,好嫁了。
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她开始天马行空、理直气壮地走神。
想起之前的那个拥抱,虽说很像是兄弟间的答谢,但感觉着实不错。
而且,她要是真的嫁了,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叫一弦星也了呀。
手冢星也?
听起来……
也还行哦。
少女指间的笔转得轻盈飞快,引得石井凉介不自觉看过去,发现她正一个人盯着桌面上的空白咯咯傻笑。
石井凉介,“……”
什么毛病?
“一弦星也。”
忽然被Q,小女孩手里转得飞快的笔“啪”一声掉下来。
“啊?”
石井凉介,“啊什么啊,刚刚我讲的题选什么?”
一弦星也,“……”
你讲的题,我怎么知道选什么。
看她静止半天说不出所以然,石井凉介面露震惊,幸灾乐祸,“怎么?不会?还能有你不会的?”
那倒是不可能。
她站在人前,微囧却诚恳地说,“抱歉,我刚刚没听。”
扮演坏人次数多了,确实容易引发职业病,石井凉介啧啧摇头,老神在在道,“成功,等于1%的天赋加99%的努力。”
他特意把1%说得极重,“来,同学们,让我们掌声恭喜我们的一弦同学,成功成为了反面典型人物。”
“……”
一弦星也很无语地站着看某为老不尊的男士奋力表演,仿佛把她挂在这让他整个人都嗨皮了。
她往中间挪了挪,手指勾了勾旁边人的衣袖,然后她低下头,以口型对他无声道,“拜托拜托,帮帮忙?”
她很清楚地看到手冢刚刚有听那个题的,但他看了她一眼,表情安然地无视了她的求助。
很快,一张洁净的小纸条上写着几个漂亮的大字,从他那边推过来。
看见那一行字,她只道自己此刻幸好没在喝水,不然绝对喷出来。
天、道、酬、勤。
“……………”她捂了捂脸。
这男人怎么这么无情?
一弦星也忍不住看了眼他的袖子。
也没戴黄袖标啊,难道这工作也容易引发职业病?
心中吐槽正愤愤刮过,爽朗的男孩子声音从她背后响起来,有人叫她,“一弦同学,一弦同学。”
漂亮又聪明的女生当然不管到哪都很受男生欢迎,那人笑着说,“这样,你做我女朋友,我告诉你答案,怎么样?”
那人一看就是在开玩笑,旁边还有其他男生吹着口哨起哄。
这种话一弦星也自小听了太多,自然也很习惯应对这种玩笑,反正又不作数,她没想太多,“没问题啊,你帮我答,我考虑考虑?”
教室里的氛围瞬间高涨,然后马上又像一条顶点在上的抛物线般,极速坠落至冰冷的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