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在此陷入沉思许久的样子,神情平静落寞,感受到她的视线才抬起头来。
视线相交的一秒,一弦星也听见自己的心中霎时有无数声音共同发声,似乎有无数个问题被这些天疯狂到来的一切压抑着,此刻全部抢到她的嘴边,期待着出口去找寻令灵魂所安的答案。
可片刻的克制后,她还是忍住了所有。
虽然后来她才明白,这种极没出息的逃避,只是因为害怕听到自己并不期待的答案。
她如最寻常的老朋友一般,平静道,“你回来了啊,不是说周末吗?”
手冢从树影下走到她面前,“有事,提前回来了。”
她难以控制地开始解读他的每一个字。
有事,什么事?
是因为听说了学校里的传言,怕那个人伤心难过,所以提前回来了吗?
那你怎么还在这?
“你要去美国?”她听到他这么问。
白雪中,女孩子的鼻尖和脸颊都有点红,但她看起来很开心地说,“对呀,我厉害吧。”
她叉上腰,像个很勇敢的、即将出征的小骑士,“等以后,我成了很有名的航天科学家,国际宇航科学院也会给我颁奖的那种,我请你来看颁奖典礼呀。”
然后,她补充道,“允许带家属哦。”
空气在雪中宁静下来,一弦星也清楚看到,在这句话后,手冢的唇微张了张,可明晰的喉结滚动过后,是默认似的沉默不语。
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
哦,还真的有家属。
心里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但她依旧神色如常道,“那,就这样?我先回家了?”
原本她是想和他现在就来个痛快的告别的,不过,还有一周呢,她现在就和他说再见会不会有点早啊。
但又或许不是太早,毕竟她下周还有没有时间来学校都不确定。
相互无言的片刻后,没能等到旁边人的任何回应,一弦星也抬起步子。
就在即将转身的时刻,她被人忽然拉进怀里,带着一点初雪的冷意,很轻很克制地抱住。
然后有声音在耳边响起,“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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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哥其实真的是听说了学校里的传言怕星妹多想,特意跑回来打算表白的:(
诸君莫痛,下章就能切回成年体回血了/抱/
周六下午发似乎审核会慢?我争取中午贴上来,欢迎来蹲~
第32章 将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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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16年的夏天。
一弦星也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洛杉矶朝阳初升的车水马龙里,少女已经很习惯在湍急如流水的通勤人群中咬着三明治将及腰的长发轻松挽起。
她走进充斥着金发碧眼奇妙同窗的实验室中,眼中满是昨晚熬夜至凌晨还未完成的飞行器模型。
“Oh God, Starry, what a bore just like the learning robot!”
在无数次拒绝了班里的男生们一起去夜店狂欢的热情邀请后,一弦星也便常常得到这样的评价了。
或许是忽然长大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再也不像从前在青学时那样,能够说出“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这样的话了。
即使拥有被外教都交口称赞的天资,在这个高远却更加激烈残酷的世界中,以拼尽全力的姿态全副武装起自己才是她的常态,只因连停下脚步的短暂休息都好似索然无味的事。
她像个一直前行的勇士,永远埋头在广袤深奥的书籍与实验中,日复一日,永不疲倦。
而日本那边的昼夜更替仍在照旧,一如她过往记忆中的一切。
在她离开不久之后,一弦雪乃也顺利升入了青学的国中部。
从此,她与弟弟的通讯记录中多了一个她素未谋面却耳熟能详的名字——
越前龙马。
两个人同班,雪乃又极其为这位行事风格强大酷炫的越前学弟所折服的缘故。
一弦星也甚至横跨了一整片太平洋都听说了,这位一年级学弟一进网球部就打败了两位学长顺利成为正选的辉煌事迹。
有了这样厉害的后辈,手冢一定很开心吧。
也只有在想这些事的时候,围绕在她身边的外国小哥们才会不约而同惊呼道:
Wow~~~Ice beauty is s.miling,I’m falling in love again now!!!
但大概是学生会会长和网球部部长两项职责加身,要处理的事务真的很多,加上东京与洛杉矶晨昏颠倒的巨大时差,尽管她与手冢也有联络,但寥寥无几。
虽说每次的消息都被很快回复,但一弦星也总是觉得,自己作为他的女性朋友还是不要太过频繁出现在人家的通讯记录里。
万一引起误会,让他难做就不好了。
直到和一弦雪乃偶然间发生的一次跨洋通话,闲聊中,他说起关东大赛上手冢因左手的旧伤不得不停止课业去德国治疗的事。
那大概是自一弦星也来到这边之后,第一次放下了手里的一切作业和实验,不管不顾,以最快的速度飞去了德国。
可直到飞机停落在柏林机场,她才发现,自己连他在这个国家的哪个城市、哪个地区都一无所知,就这么冲动着跑了过来。
她当然知道,只要此刻掏出手机,打个电话问一下他,他们马上就可以见面。
但她冷静思考过后,又觉得,他既然已经选择不继续比赛来到了这里,没有像从前那样一拖再拖,就已经表明了,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那她的出现对他来说,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说不定还会给他带去麻烦和困扰,又何必如此。
可想通此节后,她还是没有立刻返回美国。
或许是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这里城市深沉安稳的气息,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正置身于一个冷静温柔的巨大怀抱中。
这让她有些开心,却又忍不住失落起来。
她望着远处广场上翩然飞起的阵阵白鸽,川流不息的十字街口,每时每刻都有人与她迎面而来,再擦肩而过。
在这里,她遇见了无数人,却唯独没有他。
可她知道,他就在这里,在这个国家的某处,也许就在不远的街角,也许就在河岸彼端。
只是此时此刻,她遇不到。
而他也永远不会知道,曾有一个人,她到过这里,想象着与他的重逢相遇。
仿佛她可以预见的,因毕业而联络尽散后,他们终将因各怀理想而无处相逢的漫漫人生。
*
返回美国后的日子依旧随时间长流极速向前。
在一弦星也的交换期满前不久,她收到了青学网球部首次闯入全国大赛并一举拿下全国总冠军的消息。
看着一弦雪乃发来的网球部合照的相片,一弦星也忍不住随那人扯住锦旗后的微扬嘴角一同笑起来。
他们这一代,一定会带领青学进入全国大赛。
他果然是说到做到的人。
她想着,打开手机,终于还是给他发了个酝酿许久的「恭喜呀,全国冠军」过去。
结果发完之后才发现,日本现在是凌晨。
但没懊恼多久,那边意料之外地很快有了回复。
「谢谢,何时回来?」
如她的回复所言,两个月后,一弦星也准时抵达了东京成田机场。
但并非彻底回来,只是她的交换期满,签证到期,后续若是通过合作中学的视频面试,以她的成绩就能获得那里的正式入学资格。
但要不要真的就这样去那边上学,当然是她自己说了算。
老实说,她真的没觉得美国有传说中的那么好。
这么想着,一弦星也心情雀跃地处理完一切回国事项后,第一时间跑回了学校。
只是没能第一时间见到想见的人。
“Under 17?”
一弦雪乃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后,一弦星也倒是没有什么不快的情绪,只是觉得,又要等啊……
她百无聊赖踏上离开前自己习惯性待的教学楼屋顶。
又是一年银杏树叶金黄飘落的时节。
她一个人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感受这里深秋微寒的风,落叶拂落在头顶的轻柔,一切都是令人熟悉的气息。
虽然此刻只有她自己,但她望着那片澄澈的天空,想着这样并不遥远并且即将被缩短的距离,安心的情绪舒缓地蔓延在心底。
就是在这样的安心舒适中,穿着蓝白相间正选队服的少年出现在视野里。
一弦星也侧头看过去,第一时间,她以为是自己时差没倒过来,还在做梦,但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真的是他。
是手冢。
他比自己离开前似乎又高了些,看起来也更加成熟稳重了许多。
但还是很干净、很好看、很令人心动的少年。
远处夕阳金灿灿的温暖光线里,两个人无声对视了片刻,谁都没有主动说类似好久不见你还好吗的客套话。
一弦星也轻拍了拍自己旁边为他空出的长椅位置,手冢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仿佛一年的分别一闪而逝,毫无影响。
“怎么?U17不要你了?”一弦星也轻松惬意地对他说着俏皮话。
她当然知道不会是这样。
然而就在这时,她看见他紧抿了抿唇,然后像是下定某种极大的决心一般,语音冷静甚至有些生硬地对她说——
“我要去德国了。”
后面,她好像又听到他向她详细解释了一下:是因为他收到了德国职业网球俱乐部的邀请。
但这声音极其飘渺,一弦星也还沉浸在他的上一句中,心脏被突如其来的钝痛猛烈冲击,她控制不住地从长椅上站起来。
“你说什么?”
手冢也站起来,刚要对她再次开口,却听到她问,“什么时候回来?”
手冢不答。
她继续问,“一年?两年?”
手冢还是没说话。
“五年?十年?”
她每多给出一个选项,女生清澈明晰的音线中就多一分喑哑。
就在她即将把十五年的选项也吐露出口时,他忽然被她用手扯住衣领,拽到了眼前。
因为没有任何反抗情绪,手冢任她拽着微俯下来,两个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咫尺之间,近到他能将她眸中那极度复杂的情绪尽收眼底。
呼吸交缠的对视间,他终于忍不住问,“想做什么?”
一弦星也这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现在这种看起来完全是想要和他当场打一架的动作真的太过失礼。
也对,他去不去德国,什么时候回来,她有什么权利过问?而且,他收到职网的邀请不是好事吗?她这么激动做什么?
顿了顿,她放开手。
然后低着头,迅速转身,背对过他,又恢复了往日间惯常的轻松语气,“什么时候走呀?我送送你?”
背后的声音响起,“后天。”
后天?
手冢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肩膀忽然一沉,“那还真是遗憾,后天我有美国那边的视频面试,推不掉啊。”
手冢微低了低头,刚要说没事,面前的人却渐渐向前缓步离开。
她仿佛很潇洒地,就这样背对着,对他挥了挥手,一直前行。
“那就这样吧,手冢同学,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见。”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女生潇洒离去的背影与随意摆动的手上。
有缘再见。
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弦星也总觉得,那个时候,手冢一定盯着她先行离开的背影看了很久,或许是在等她最后再回过头。
而她也无数次幻想,他又会不会冲上来,再像上次一样抱住她,然后两人彼此之间认真地说句:后会有期。
可最终的最终,她没有回头,而他也没有如她少女幻想中那般,再留给她最后的拥抱。
*
手冢离开的那天,她的跨洋视频面试进行得格外顺利。
面试考核几乎还未结束超过一个小时,她便接到了美国合作中学正式录取的电话通知。
那一天,她的家人、老师、朋友都很开心,为她往后余生触手可及的星辰大海,可她却一个人在外面漫无目的、失魂落魄地游荡了很久。
一弦星也注视天空中每一条被远去的飞机拉长的白色云线,幻想着那便是某个人离去的轨迹。
她走过东京的邮局、新宿的商场、换网子的店铺、市立图书馆、放过露天电影的公园、学校后街的鳗鱼茶泡饭。
直到目光停驻在校园墙壁的一个小小狗洞上。
她忽然想起,故事的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
那个被莫名其妙扣了80学分的明媚清晨,她就是这么灰头土脸地从这个狗洞爬过来,然后那么猝不及防地遇见了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早就被发现的洞口还没有被填起来。
于是她像终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停下了脚步。
她蹲下来,开始穷极无聊地用附近的小石头填补那个空荡的洞口。
就好像是这么做,心里某处的空缺也能被随之填补起来。
可她填了许久后,傻乎乎地盯了一会儿,又把那个洞口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像是如此才更加安心一般。
又一年的初雪纷扬落下时,眼泪终于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