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多少个深夜,杨婧妤因为这彻夜未熄的灯光,焦虑到失眠。
如今她终于知道真相,气得全身发抖,顾不着体面,尖叫着推了苏星落一把。
杨仲和靳静被惊动,赶来时,只见杨婧妤突然捂住肚子,痛苦地冲进厕所,接着遍传来呕吐声。
神经性呕吐,连苏星落也看得出她是压力太大了。
其实除去建模竞赛,年级前二十的成绩也足以让她考上很好的学校。除去成绩,已有的光辉荣誉也能让她申请国外名校时,遥遥领先很多人。
只不过她哪一个都不肯放弃,那受挫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杨仲两夫妇手足无措地等在厕所门口,等杨婧妤出来,只见她面露恐惧,双手摊开,手里全是被自己薅掉的头发。
苏星落关上门,听着屋外的嘶吼和哭泣渐渐终止,估摸着杨婧妤已经出门了,才动身去洗漱。
一开门,就看到靳静在楼下,一脸怒气地仰头盯着她。
苏星落转身去了厕所,不一会儿,杨仲拿好公文包准备跟老婆道别,而靳静魂不守舍,正往苏星落的牛奶里加什么东西。
见状,杨仲赶紧丢下公文包,上前阻止,“这个时候,你要干什么!”
靳静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但女儿如今痛苦的样子让她备受煎熬,而全部的责任,都归到了苏星落身上。
“都是那个丫头不安好心,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不说,还要害我们孩子!我怎么能让她好过?今天期末考试,婧妤考不好,她考都别想考!”
“你先冷静一点,”杨仲将牛奶和药都抢过来丢进垃圾桶,“我马上提干了,就这几天,就这几天忍不了吗?等事情定了,要赶她走用什么办法不行?别在这个节骨眼搞出事情来。”
靳静忍不住地咒骂:“我们家婧妤本来好好的,自从她来了之后……我要不冷静,早弄死这个白眼狼了!”
“这不是不得已吗?你也知道老苏那事……算了,这几年看下来,苏诗她什么也不知道,等我提干了,找个机会弄她走就是了。”
苏星落听力极好,在卫生间不声不响,三言两语中,听出靳静又要在自己早餐里做手脚,让自己不能参加期终考试。
不过是个期终考而已,就算去不了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她这么做搞不好还会给自家摊上事儿,幸亏杨仲阻止。
但靳静并不是一时蒙了智,杨婧妤这次考试成绩肯定下滑,但如果下滑到苏星落之下,这无疑是对崩溃边缘的她一次致命的打击。
谁叫她要做菟丝子来满足自己优越感呢?
那被反噬的那天,必然承担双倍的崩溃。
至于他们提到的老苏,应该是原主父亲苏明实,但那一句话声音极小,除了“老苏”这两个字,什么也没听清。
这么一耽误,离考试只有半个小时了,她收拾好书包,赶紧跑下楼去,靳静刀子一样的目光跟随她出了门。
来不及吃早点了,路过早点摊,她买了袋豆浆叼在嘴里,就往学校奔去。
.
考试成绩出来,简律依旧稳居年级第一,虞驰驰第一次挺进前十。
而杨婧妤的三人小组由于分身搞建模比赛,成绩都有所下降,杨婧妤从前二十下降到九十八名,比首次突破前百的苏星落,只高一名。
复盘分数时,第九十九名的苏星落遭到了其他两名小组成员的无情嘲笑。
虽然她首场考试迟到了二十分钟,还只吃了豆浆当早餐,考试时,饿得肚子咕咕叫,但名次摆在那里,不会因为这些因素而动摇,毕竟竞争是残酷的。
暑假的前一天,学校公布排名,并召开表彰大会。
苏星落,虞驰驰和简律作为进步最大的三人小组上台接受了荣誉勋章。
这是第一次用原主的身体站在领奖台的中央,接受荣誉,不知是出于这具身体的原始反应,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站在高处时,她经年累月保持低频跳动的心脏,居然剧烈跳动起来。
“那是苏诗!”
“苏诗加油!好棒!”
……
台下居然自发响起鼓励和赞美的声音。
掌声雷动,比总分最优秀小组上台时,还要声势浩大。
不是多媒体教室第一次站起来时,台下的那种不理解和不屑,也不是艺术团排练厅第一次被人发现时,台下的那种惊讶和不敢置信,而是纯粹的相信,是由衷的欣羡和佩服,认识的,不认识的……
现在他们都知道十三中有一个叫苏诗的同学,她写作才华横溢,古筝名震全国,她带学霸跑步,她把校霸揍得不敢来上学。
这也是头一次,杨婧妤全程坐在观众席,没有一次上台接受荣誉的机会。
坐在她身旁的方脸语文课代表,尽管礼物送尽也没得到进入她学习小组的机会,但还是不得不安慰她:“等你们建模大赛的成绩出来,这表彰大会还得再开一次呢,你们可是为学校争荣誉。”
杨婧妤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建模大赛初赛已经比完,她知道她们组的成绩并不尽人意,三家父母正在用台面下的手段帮助他们拿到入围名额。
可拿到了又怎么样呢?后面还有更加残酷的复赛,决赛……
第20章 回家回“家”
暑假的第一天,苏星落坐长途汽车回老家看望爷爷。
原主记忆中,一直想把老家的爷爷接过来一起住,但爷爷隔三差五就要去医院,自己尚未成年,照顾不起。
等上了大学,杨家的资助就停了,她搬出了杨家,自顾不暇。
工作后,微薄的工资用来偿还助学贷款,而爷爷那时已经走不动路了,再后来……
原主一直很自责,这份亏欠到死都没有机会消弭。
苏星落按着记忆找到一栋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她家住二楼,六十来坪,一室一厅,简陋贫寒,但老人将东西归置得十分整洁。
从前,苏诗就住在客厅,爸爸在城里给杨仲当司机,偶尔回来,就跟爷爷挤在里屋。
看到孙女回来,不善言辞的老人眼眶有些红,拍了拍她肩膀,嘟囔着“姑娘太瘦了”,随后迈着不灵光的腿脚,慢慢走进房搜罗出零钱,准备出门买菜给孙女做饭。
这就是唯一的家人了吗?
苏星落叫住爷爷,说出在长途客车上一直思考的事:“我去租个房子,把您接到城里,我们一起住吧?”
原本计划的时间,是高考结束后,但看到老人,就一刻也不想等了。
征文大赛初赛成绩好的话,加上存的稿费,勉强能够凑出个押一付一的钱。
每次回来,爷爷都能看出孙女在城里过得并不开心。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担心自己离开生活多年的小县城,会不会不习惯,上医院方不方便,只要孙女想……
他没有多的话,只是再次转身走进屋里,将积蓄和存折拿出来算了又算。
“够的,您不用担心钱。”苏星落眼睛微酸,老人家居然什么也没问,他心里必然什么都懂。
她说了自己投稿赚钱的事,征文大赛,学校的小组进步奖,都有钱赚。
等征文大赛初赛的奖金下来——如果有的话,她打算请李植帮她租一间小房子,毕竟自己未成年,还无法亲自做这些事。
去到市里后医疗保障的转移,乡镇医保政策,她也都了然。
不是一时激动,她计划了好久,做足了准备才提出来的,只不过比原本提早了一年。
爷爷听着她条理清晰的构想,终于放下了心。
“好,好,都听你的,钱我这里有着呢,我有这呢。”老人的话不算中气十足,他的积蓄不多,但绝不给孙女添麻烦。
被杨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孩子,是老人家日日盼望,夜夜惦念的珍宝。
两人大致合计了一番,爷爷就出门买菜了。
又到了展现真正实力的时候,苏星落卷子袖子,里里外外打扫起来。
虽说屋子已经井井有条,足够干净了,但爱好使然,每一个角落的灰尘,她都不想放过。
自己的床在客厅的一角,旁边放了张课桌,再旁边是一个书柜,三件家什隔离出一片区域,跟饭桌沙发天然区隔开来,就连她走了,这个格局也没有动过。
书柜两米高,摆满了中外名著,家里虽穷,父亲也从未吝惜过女儿的爱好。
床单被褥虽旧但干净清爽,书桌搭着一张盖布防尘,掀开来,摆件陈设一切如昨。
如果父亲没有死,原主本可以过得很幸福。
苏星落将原主的小空间又仔细整理了一遍,天气很好,被窝床单就拿出来晒了晒。
床单全部掀起来后,她忽然发现床板的夹层,木板与木板中间有什么东西。
像是一张普通的被单子,但摸上去,有一块地方硬硬的,像纸张。
她掀开床板,剥离出被单子,竟发现里面是一封信。
一封父亲写给自己的信——
苏诗:
不知道这封信,什么时候才会到你手上。
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
我准备要去举报杨仲,也就是我现在的雇主,津水市十三中学的校长。
也许你不知道,市里那些拥有高等教育资源的孩子,他们的教育背景,环境,规则有多复杂。
所以说出来,你可能还无法理解。
十三中是一所顶级的高中,很多官员,商界子弟都在这所学校上学。
杨仲作为校长,时常与有背景的家长交换利益,将他们的孩子送入各大竞赛,甚至帮助他们获奖。
就在一个月前,他将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名额给了一位教育局官员的儿子,让这位官员提他在教育局打通门路。
而这仅有的一个名额,原本应该给一位名叫林襄的同学,据说他是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数学天才,全身心扑在数学上,对这个竞赛充满期待。
在得知名额给了别人后,林襄无法接受这种不公平,精神受了极大的冲击,一蹶不振,甚至无法上学。
他的父亲拉横幅在学校闹事,还说要闹到上级。
杨仲为了平息事端,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给林襄父亲,劝他不要闹了。
当然,他还作了许多其他方面的打压,比如做手脚让林襄父亲在单位背锅,最后被开除等等。
最后林襄一家接受了这笔钱,一家人搬去了外省。
这件事本来就这样结束了。
但是我心里一直不安,甚至夜里睡不着觉。
听说那个叫林襄的孩子从此失去了对数学的兴趣,甚至需要医疗的干预。
我有罪恶感,因为是我拿着钱,劝他父亲放弃的。
可我也是个家境贫寒的父亲,我的女儿以后,也要面对这样不公平的世界。
我自知能力微博,就算举报了杨仲,也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他曾经是我的朋友。
但尚有的一点点良知驱使我这样作,否则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诗诗,不知道你拿到这封信时,事情变得怎么样了,也许那时,我都不在了呢?
爸爸只想告诉你,爸爸再没本事,也不是一个昧着良心拿,拿孩子的前途去交换利益的人,爸爸再没有本事,也为所谓的公平,付出过努力了。
你将来,也一定会遇到这种不公平的事。
希望你坚强,正义,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不要停止追求,你所热爱的东西。
爸爸
2017年7月17日
落款时间是五年前,也就是父亲死的那一年……
他去举报了吗?
他的死和这件事有关系吗?和杨仲有关系吗?
举报之前,他特意留了封信,还藏在了这么隐秘的地方,是预感到会遭遇不测吗?
苏星落脑子里落满疑问。
不久,爷爷拖着满满当当的瓜果鱼肉回来做饭。
苏星落问起父亲苏明实那时的事,可爷爷那段时间缠绵病榻,知之甚少。
“那父亲死后,杨仲来找过您吗?”苏星落问。
“没有,但是发生过一件奇怪的事,”爷爷想了想说,“那个时候你住校,我住院,一天我出院回来,刚进门,只见一个黑西服的男人从我屋子里走出来,吓了我一跳。”
“我问他干嘛,他很客气地说,他是杨仲的秘书,来慰问我们一家的。”
“我说慰问就慰问,怎么进家里了,他说来的时候家里没人,那个门锁坏了,一碰就开了,他干脆打开,并找了个锁匠给我们修了修。”
“他走后,我一查,家里东西一件没少,就这么算了,但后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找人把门锁换了,这才能睡踏实觉。”
苏星落笑着给爷爷夹了一筷子肉,不动声色了瞄了眼床板,还好苏明实藏得深。
多半那时杨仲已经知道苏明实握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派人上门翻箱倒柜呢。
至于收养自己,恐怕作口碑之外,也想把自己控制在身边,看看知道多少他的坏事吧。
苏星落在老家跟爷爷住了一个礼拜,她带了所有的暑假作业和足够的生活用品,如果可以,她想住到暑假结束。
但是新星社主编通知她征文大赛进入复赛,要回市里参加新青社征文大会,并领取奖金和下一阶段参赛涵。
苏星落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复赛,获得了一千元奖金。
参加完大会,天已渐黑,客运站最后一班长途客车也离开了。
她背着行李回到家里,打算乘明天一早的车回老家。
踩着月色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挥之不去是苏明实留下的信。
其实作为【对照组开大部】小组执行官,只要把苏诗的一生过好就可以了,至于杨仲做了什么,什么下场,并不是她的份内事。
但,那很无趣。
回到杨家是已经是晚上八点,杨婧妤进入复赛,参加建模集训营去了,杨仲在客厅喝茶,心情不错的样子。
显然是没有料到苏星落突然回家,开门的一瞬,脸色倏的一沉。
要是原主,怎么也得吓得倒抽一口气。
苏星落礼貌打招呼,杨仲没有要理她的意思,她不在意,在压抑的气氛中换鞋进门。
刚想上楼,就撞见靳静带着两个佣人下楼,佣人手里满满是苏星落的衣裤被褥。
“不必上去了,”靳静信手指向客厅沙发,让佣人将苏星落的东西放过去,“你房间进白蚁了,衣柜和床都被蛀得厉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决。”
苏星落东西不多,佣人两趟就把她的全部家当搬到了沙发,连内衣裤也摆在外面。
杨仲端着茶杯睨了一眼,没说话。
苏星落猜到他教育厅副厅长的位置是稳了,按资料中显示的,这个时候也正是他走马上任的前夕,处理好十三中的收尾工作,十月份就要正式升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