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知道,谢珩守着她一夜未眠,一看到她睁开眼睛,一碗散发着热气的汤药已经被端了起来。
在华翎昏睡的时候,府里的张大夫提着箱笼已经来过了,给她开了一剂药方。
为此,长信侯府的库房打开,上好的补品流水般的拿到了正院这边,人参、灵芝、鹿茸、燕窝等等让人眼花缭乱,张大夫看了又看,连胡须都揪掉了几根。
药材还是其次,还在夜里,谢太师就丧心病狂地吩咐骆东物量乳母和稳婆,还让老管家准备新生的婴儿需要用的物什。
让素芹等人看在眼中瞠目结舌………
“熬好的安神汤药,喝了。”可当华翎醒来,面对的谢太师又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淡然模样,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喜悦。
华翎看了一眼乌漆抹黑的汤药,嘴巴里面直泛苦,父皇驾崩她也还伤心着,根本就不想喝这碗苦巴巴的安神药。
只是安神药又不是安胎药,没什么重要的。
可是偷瞄到谢太师的脸色后,她抿了抿唇,还是接过去一声不吭地喝了下去。
毕竟,接下来还有太多的事情她要问他,不能使小性子。
可是这药着实是很苦很涩,华翎又伤心又委屈,张开小口想吃蜜饯果脯,要侍女端来酸梅糕。
她默默地吃了两块,正要拿第三块的时候一块酸梅糕递到了她的唇边。
华翎睁着眼睛看过去,谢珩淡淡地朝着她说道,“偌大的侯府不会缺你两块点心,慢慢地吃,这些还不够。”
谢太师虽然平日不苟言笑,偶尔还会严肃地训斥她,但却总能让她很安心。华翎咬着点心泪汪汪地看着他,在他平静的注视之下,她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应该是真的了。
可越是这样,她就忍不住想要哭。
有了这个孩子,以后谢太师就真的要被她栓牢了,跑都跑不掉。
父皇驾崩,皇兄要继位,然后又会发生什么呢?她还没有认真地去想过,但她知道一点,作为七皇弟的母族,接下来定国公府谢家一定会成为风暴的中心。
再然后呢,皇兄会不会和从前的父皇一样蓄势除掉他这个碍眼的权臣?
“虽然陛下驾崩,你身为人女是该哭。但大夫说过,你的身体现在不宜过度忧思。从今日起,你先不要去宫里。”谢珩看到她红了眼眶,微微皱眉,用衣袖再度给她拭泪。
华翎不说话,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哭,父皇没了她想哭,又一个错综复杂的未来她还想哭。
“太子派了长秋宫的嬷嬷过来照顾你,你再哭下去她们倒以为我这个驸马欺负了你。”
一句话,华翎立刻就止了泪,使劲摇头,软软道,“谁说的,太师是天底下最好的驸马。”
第八十八章
谢太师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怎么可能会欺负她!
虎毒不食子,皇兄也不会相信的。
“我有孕的事情皇兄也知道了吗?”华翎突然想到她是在太极殿晕倒的,太医看过的话, 那她的身孕就都知道了。
皇兄派了长秋宫的嬷嬷过来照顾她, 说明他也会喜欢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吧。
“太子本想留你在昭华殿,但现在长信侯府才是你的家。”谢珩让人将药碗撤走,冷峻的面容如是刀琢。
他不避讳在华翎的面前点明这一点, 他不喜欢她待在宫里。
谢太师要她在他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时时刻刻,尤其在她怀了两个人的孩子之后。
只有这样, 他的心才能安定, 就像是西北荒漠中的头狼, 必须要在领地里守着伴侣和狼崽, 任何踏入一步的动作都将被视为挑衅。
他直看着她,黑眸深不见底, 里面浓烈又复杂的墨色让华翎忍不住想要闪躲。
“明明是公主府。”她垂下头小声地嘀咕, 试图驳斥谢太师的强词夺理,他们虽然成了婚, 她不住在宫里了, 但昭华殿也一直是她的啊。
他为什么偏偏要她分的清清楚楚,华翎有些无奈, 小小地叹一口气。
谢珩的手摸着她的脸颊,没有说话。
从来就不存在公主府, 在她莽莽撞撞地追着他出来,又踏入锦笃院的那一刻, 就只有一个长信侯府。
只是这一点她还不清楚。反而是太子身边的那个舍人和成帝立刻就洞察了他的心思。
之前他愿意给她空间,但现在不一样了。
“陛下驾崩, 太子不日就要登基,宫里会乱上一段时日。我会派人看着你,想要去什么地方都要先和我说,乖一点,记住了吗?”谢家庄子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谢珩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他抚着华翎的脸颊,语气温和但却不容拒绝。
华翎抿抿唇,知道谢太师是担心自己陷入到危险中,可是她心里不大情愿。
“谢贵妃不是已经翻不起风浪了吗?有皇兄在,我在宫里会好好的。”她很聪慧,昨夜只寥寥一瞥就猜到谢贵妃肯定和玉婕妤的惨状脱不了关系。
不然,谢贵妃在她的面前该是趾高气昂,雍容嚣张的,而不是那样一副鬓发散乱的模样。
“太医和张大夫都看过你的身体,加起来你已经昏厥了两次。若再胡闹下去,不止它会没命,就连你,也有的苦头要吃。”看出她的不服气,谢珩的脸色刷一下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势也起了变化。
凝重、冷肃。
他口中的它指的就是华翎腹中的孩子,原本已经放下心的华翎紧张的用手去摸自己的腹部,吓得唇色都白了。
不知道有这个小东西的时候她可以无所顾忌,还敢和谢太师拗性子,但是她知道自己怀了孕,一听到它可能会没命,什么小心思都烟消云散了。
谢太师从来不说谎骗她,皇兄的事情是,这个时候肯定也是。
华翎立马就变乖了,急急地点头,“我不胡闹,也不去宫里了。”
已经见过了父皇最后一面,皇兄登基也得到了谢太师与诸位朝臣的许可,她进不进宫似乎也无关紧要了。
“先用早膳。”谢珩将人吓住,心头又生出几分怜惜,放缓了神色哄着她用膳。
早膳很快就摆好了。
华翎发现只有素菜和牛乳,松了一口气。怀孕的女子要补身子她是知道的,可是父皇昨夜驾崩,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今日就犯了忌讳。好在,谢太师即便在意孩子,也没有在这一点上为难她。
但同时,她又面带迟疑,看了谢太师一眼又一眼,也不好好用膳。
谢珩被她眼巴巴的目光看的心下微软,伸出手将人抱进自己的怀里,“怎么了?想说什么?”
“那么危险,真的不用喝安胎药吗?”她还是担心腹中的孩子,期期艾艾地问道。
谢珩的眸中闪过了一抹笑意,漫不经心地摇了下头,“不用,是药三分毒,它现在还算安全。”
“哦。”华翎眨了眨眼睛,睫毛卷翘而浓密,“那要到什么时候,它才能彻底安全?”
“三个月,太医说三个月胎就坐稳了。”
华翎认真地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不曾有一分怀疑。
一双含水的秋眸瞅着谢太师,满满的带着依赖与信任,白嫩的指尖点了点自己想吃的菜肴,她的娇气又冒了出来,“太师,想要吃那个。”
谢珩给她挟到碟子里面,她吃的津津有味。
表面上看去,失去父皇的悲伤已经变得很淡了。
然而,他们都知道这份悲伤不会轻易地就那么过去,一切还需要时间。
用过早膳后,谢太师哪里都没去,陪着她在府里待着,静静地看素芹她们将装饰都换成了素色。
按照国丧期间的规矩,后院悬挂的那些花灯也要取下来。
华翎来了兴趣,就倚在窗边数下人取下来的花灯数量,眼看着有人动作大了一些,她还很紧张,“都收到库房里面,日后再挂出来。”
看得出来,她很宝贝很喜欢这些花灯,还想着国丧过去以后,挂回去。
谢珩一边摆弄茶盅一边看着她指挥下人,慢慢地目光就彻底停留在她的身上。
这时快要到中午,她纤细的身形有一大半都浸在光影之中,瓷白的小脸正迎着日光扬起淡淡的笑意。
他突然就想起了那日在宫里拦住她时,她抓着自己的袖子隐在阴影中,唯恐被人发现他们私下来往。
哦,也是在那日他们说好了寒食节去还恩寺,结果赶上太子回建康城,她失了约。
一想到这里,谢珩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站起身也走到洒满了日光的窗边。
“等你胎象稳固了,我们去一趟还恩寺。”他高大的身形立在阳光下,从身后揽住了华翎的腰。
还恩寺?华翎愣了一下,接着眼神就变得哀怨起来,“太师明明说过会找到我,可那日我去还恩寺,只看到太师和一位大师走在一起,看都不看我一眼。”
不仅忽略了她,事后还那样心狠地对她,吓得她好几日惴惴不安。
听她抱怨,男人的瞳孔微缩,蓦然记起了那道飘散在空中的声音。
所以,那日她没有失约。
之所以查到她人一直在宫中,只会是太子的手笔。太子在那个时候就发现了他们私下的来往。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些脉络想通,罕见地承认了自己的过错,“那次是我疏忽,日后不会了。”
谢太师向她低下了头还是第一次,华翎忍不住就想得寸进尺,翻起了旧账,控诉道,“太师还逼我写些有的没的,用来威胁我。”
“嗯。”谢珩的心情好,应了一声。
“还有呢,太师你比我大了十岁,却一点不留情……”华翎刚说到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就被他扶着腰捉住了下巴。
一个绵长从容的吻,由浅及深,让华翎乱了心神,明媚的阳光下,她的双颊红到发热。
而他的手臂已经快要将她托起来,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原本在忙碌的下人们纷纷垂下了头,退到一旁去。
不知道是腹中的胎儿让他们两人有了更深的羁绊,还是昨夜他断然的让步令她牢记,只一会儿少女就受不住了,乌黑的眼瞳浸了水,身子软的不成样子。
乖乖地靠在他的臂弯。
谢珩垂眸只看她一眼,全身上下的肌肉就骤然绷紧,随后他慢慢地松开了她,搂着她让她平复喘息。
现在不是时候。
大概一刻钟后,华翎看起来才好受一些,她回过神又羞又气地瞪了谢太师一眼。
那么多人都在,她的脸往哪里放。
也是在这个时候,房外的侍女才敢出声,通传公孙夫人来看殿下。
华翎知道昨夜公孙尉是被公孙夫人拖来的,心里感激,当即就推了谢太师一把,“走,太师走,不要你了。”
她的力气对谢珩而言微不足道,谢珩抓着她乱动的手,给她理了理脸颊两旁的碎发,才从房中走出去。
“这会儿照顾好夫人。”走到廊下,他淡淡地睨了一眼神色焦急的骆东,开口嘱咐公孙夫人。
“太师放心。”公孙夫人态度恭敬,当即领会了他的意思。
天子驾崩夫人有孕,长信侯府身在风暴的中心当然不可能置身事外,眼下太师肯定是有很多急事要处理,能陪夫人这么长时间已是令人想不到了。
公孙夫人随着侍女进入正房,她一走骆东才算是活了过来,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连说了几桩急事。
前面几桩还好,最后一桩才真正让骆东胆战心惊。
“侯爷,按照您的吩咐,我等连夜去查,从定国公府城外的庄子抓了几个人回来。”说到后面,骆东压根不敢去看谢珩的脸色。
谢贵妃的话居然是真的,她让谢家的几位娘子郎君引夫人去庄子里游玩,同时又安排了几个善于役蛇的蛮夷躲在暗处。
其中用意昭然若揭,就是要制造一场“意外”让夫人在游玩的途中被毒蛇咬死!届时,就算侯爷查出了端倪,谢家的小娘子和郎君也全成为了她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