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那意义能一样吗?”孔恒之说到了重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白苏,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真奇怪,原来陈无妄喜欢你这样的。”
白苏脸色不善:“什么叫我这样的?”
孔恒之摊开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他这个性ʝʂɠ子,这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呢,一天天的只知道看书修习,然后又是下山找师父,没想到他的桃花在这里。不过他那个便宜师父,永远找不到才好。”
白苏不知道为什么孔恒之和齐玄青对于陈青武的意见如此之大,甚至谈起来都满脸是厌恶。
“陈无妄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白苏问出了那个自己非常想知道的问题。
第46章 袈裟恶——13
“我第一次见陈无妄的时候,他才五岁,那个时候也没有发生那件事情,我师父和他师父师出同门,关系很好,偶尔也会带上我或者其他师兄弟去三元道观一同教习。”
陈无妄所在的三元道观非常偏僻,在一座无名山上,附近也没什么人。可陈青武仍然是那边远近闻名的“先生”。经常有人上门找他算命,或是姻缘或是财运,也有中邪的人来请他出手,若是好处理,陈青武就只要一碗米或三个鸡蛋,若是不好处理,便收些钱,往往都让事主看着给,没有固定数目。是有在当时,不论家里发生了算命事,结婚出殡,村民都会去找他算算日子。
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村里对于鬼神之说又敬又怕,陈青武有实力,收钱又少,名声渐渐大了起来,就有城里的人慕名前来,求他办事。而陈无妄和他的师兄陈明夷就是他在一次外出办事的时候捡回来的,带回来时陈青武给他们了一卦,分别为明夷卦和无妄卦,他们的名字由此而来。
那个时候陈无妄只有三岁,分明是个爱玩的年龄,可他却不爱说话,就爱坐在屋檐下看天,全然不似普通孩子那般天真。陈青武告诉齐玄青,陈无妄这孩子就是他此次下山办事的事主家的孩子,那家人清明上山,踩了人家的坟头,本以为烧点纸钱道个歉就算完了,谁知棺材里的尸体是个枉死的,已经成了血煞。家里人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找了很多道士,多是行走江湖的骗子,那个时候以此行骗的人还很多,穿件道袍背把桃木剑就敢称自己为道士。那家人也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最后兜兜转转才找到陈青武,求他帮忙。
可从三元道观到那个小村子,坐车也要一天一夜,而此时距离他们家里出事已经过了好几天,等陈青武赶到的时候,古朴的宅院里只剩下这个三岁孩童,被一具妇女尸体压在身下,不哭不闹,怔怔望着门的方向。陈青武推开门,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落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干涸了的鲜血让皮肤有些紧绷,却还是能感受到那阵温暖。
宅院里一楼二楼总共两具尸体,无一幸免,被扭断了脖子。流出来的血淌进地砖缝隙,逶迤曲折。
陈无妄父亲的尸体是在楼梯上发现的,恶鬼来临之时,他只能奋力护住自己的妻子孩儿,想让他们跑出去,所以陈无妄母亲的尸体和陈无妄是在门口被发现的。也许是没有发现,抑或是还心存一丝善意,陈无妄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陈青武看着那孩子的目光,心知对他来说这段记忆将永远被他刻在脑海里,如果不能战胜它,就只能被它打败。他蹲下来用手帕轻轻擦拭陈无妄脸上的血污,对他道:“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陈无妄呆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安静地看着他,让他生出一种被这个孩子看穿的错觉。陈无妄最终还是被他带了回去。那只血煞沾了两条人命,被陈青武重创之后消失,再不轻易露头。陈青武带着陈无妄回了道观,想要教他修习道术,可这孩子对这些东西看也不看一眼,任凭陈青武又打又骂,都不肯好好学。
孔恒之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人和齐玄青关系不错,故将孔恒之送到道观跟着齐玄青修习道术,他自小爱玩,和陈无妄不同,他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齐玄青也看到了他的天分,收他为徒。
他和陈无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春节,那个时候他还有几天就可以回家见父母了,穿着家里送来的新衣服,跟齐玄青一同去了三元道观。两位大人说话,孔恒之觉得无趣,自己跑到后院,碰上了呆坐在走廊的陈无妄。
师兄陈明夷在练功,而陈无妄看也不看一眼,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那里,甚至没看进来的孔恒之一眼。他觉得有趣,以为陈无妄是个傻子,拿出家里送来的年货想逗逗陈无妄,包装艳丽的糖果被孔恒之放在他眼前晃了又晃,只是引得他眨了眨眼睛。这更让孔恒之觉得陈无妄是个小傻子,本着师父的教诲,他坐到了陈无妄身边,生怕他觉得自己因为他是傻子不跟他玩。
陈无妄也不搭理他,厚重的棉衣穿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个熊,那棉衣一看就是由大改小的,粗糙的针脚像是蜈蚣,丑陋地盘踞在他身上。
可下一秒一个甜滋滋的东西被塞到了陈无妄嘴里,陈无妄的眼神有了变化,惊讶、不解、嫌弃......他终于扭头看向孔恒之,正当孔恒之觉得他要跟自己说话的时候,陈无妄却“噗”一下,把那颗已经被口水融化了一点的糖吐了出来,黏糊糊的糖果粘在自己身上,孔恒之还没说话,陈无妄已经站起来往里屋走。
“不许走!”毕竟还是个七岁的孩子,面对这种陈无妄的行为尤为恼火,一个剑步冲到陈无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七岁孩子和五岁孩子的身高差距还是很明显的,孔恒之低头看着这个小孩,威胁般地指着他的鼻子:“给我道歉。”
陈无妄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继而绕开他继续往里走。那是他第一次在一个孩子眼睛里看到如此平静的情绪,外界的一切好像都与他无关,他只看得见脚下的路。
白苏摸着下巴,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听完了这个故事,一脸复杂,不信任的目光在孔恒之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怀疑你这个故事带私人恩怨。”前面白苏听着还很正常,甚至有些动容,没想到陈无妄还经历过这些,可自打孔恒之用“傻子”形容陈无妄后,白苏就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孔恒之猛拍大腿:“我骗你干什么,一个五岁小孩,天天呆坐在房间门口,也不说话,别人跟他说话也不搭理,你不觉得像个傻子吗?”
“不像!”
“哪里不像!”
白苏觉得在这里纠结陈无妄像不像傻子这个问题的他们反而更像傻子,点点头:“行行行,继续说,照你刚刚你们说,你师父和他师父是同门师兄弟,关系这么好,怎么最后走到这个地步了?”
孔恒之叹了口气,继续道:“陈无妄十三四岁的时候,他师父下山办事,认识了一个女人。”
电视剧里觉得老套的剧情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确也会让人觉得不真实,陈青武从前的四十五年里从未想过结婚这个问题,可当他遇见了那个女人之后,他老树开花,春心萌动。那女人年龄不小,四十岁,离过婚,据说是前夫经常家暴。对于陈青武,女人刚开始是拒绝的,那个时代的农村女性还比较落后,觉得自己离过婚配不上这位人人夸赞的算命先生。陈青武也没有死缠烂打,而是在自己办事的报酬里加了一个条件——除了该给的食物之外,尽可能地帮扶一下这个女人。
女人很快在他的帮助下有了一份正经工作,不用再打零工赚钱,陈青武告诉她,不必觉得有负担,这是他自愿的,他愿意承下这份因果,女人也不用觉得对于这些帮助自己的人不好意思。
“唉大概就是我爱你你爱我的故事,后面就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孔恒之说道,“后面的事情,只能说是真假参半,具体的连我师父也不清楚。只知道陈青武想带那女人回山上,可女人觉得在道观里生活总归不方便,因此陈青武就陪她在山下生活。”
白苏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怎么会引得他和你师父分道扬镳呢?难不成你师父也喜欢那个女人?“
孔恒之连忙捂住她的嘴,四处看了看,确认齐玄青不在身边没听到这些才放开手,白苏被他巨大的反应吓了一跳,伸手就去打他。孔恒之却按住他,神色极度认真,”你可千万别在我师父面前说这种话,自从充陈青武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对于男女之情格外抵触,觉得会影响自己参悟道法。”
对于他人的信仰,白苏不好做评价,只问孔恒之:“那是为什么?”
“其实这事 我师父也没跟我说清楚,只是突然有一天,师父杀气腾腾地冲到三元道观找陈青武,彼时他已经下山一年多了,道观里只有陈无妄和陈明夷,两个人不明所以,告诉我师父陈青武下山办事去了。我师父却扬言要砸ʝʂɠ了这道观,替我道清除渣滓,讨回师祖的传承。两个孩子根本拦不住。陈无妄那个时候连最基本的八卦都没学过,可打我师父那次之后,他突然开始学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师父是叛徒败类,也不信他会走上歪门邪道,他要为他师父守着三元道观。”
“你这说的,你师父也没有拿出什么证据吧?冲上去就骂陈无妄的师父,你不觉得他更像是.....”白苏没有继续说下去。
“也不是完全没找到,师父手上有半张符,是陈青武画的,好像正是那书上的邪术之一。”孔恒之顿了顿,继续把这个故事说完,“后来我师父也去过几次三元道观,都是无功而返。两个道观的矛盾就是那个时候积下来的。四年前陈明夷下山找陈青武,从此杳无音讯,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慕州。陈无妄用七年时间学习了陈青武留下的所有传承。后来一年前下山,开始寻找陈青武和陈明夷。”
白苏沉默了片刻,心中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无端地难受起来:“那......那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孔恒之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但肯定过得不太好,他师父一走,什么都没留下,他那个时候也才十几岁。他师兄下山后,道观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师父不让我们再议论这些事情,不过他们都说陈明夷并非下山去找陈青武了,而是不想再过这种生活,趁陈青武不在所以走了。听说后来也有寻仇之人上门找陈青武,陈无妄一个人自然无法与他们抗衡,况且那些人来势汹汹,陈无妄身上的旧伤,恐怕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不过下山之后情况应该好了点,陈无妄会接一些活儿,手上还算攒了些钱。”
“......那你知道他的本名吗?”白苏艰难开口。
“这我就更不清楚了,估计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三岁的小孩子哪里记得那么多啊。”
孔恒之说得有道理,却是在白苏心上又扎了一根刺。
“你们不是可以算命吗?为什么不试试?”
孔恒之摇摇头:“试过,卦卦无解。陈无妄没有师父亲自教,全凭天赋加努力,能到寻找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连我师父都夸他有慧根。”
“我师父试过各种方法,可推出来的结果都是乱的,这只有一种可能。”孔恒之看着白苏,“陈青武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早有准备,这对他来说并非难事。而且,你知道为什么陈无妄不爱说话吗?”
白苏一愣,看着孔恒之摇了摇头。
孔恒之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他觉得自己天生孤煞命,和自己搭上关系的都没法有个好结局,所以他害怕,害怕身边的人因为他受到伤害。”
孔恒之神色极其认真,看着白苏的眼睛,一字一顿:“所以白苏,你知不知道,他认清自己感情的时候,有多大的压力?”
第47章 袈裟恶——14
“这张残符,你应该见过吧。”齐玄青一甩手,将一张只剩下一半的符箓扔到床头柜上,陈无妄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
白苏和孔恒之一出去,病房里就剩下陈无妄和齐玄青两个人。对于齐玄青,陈无妄对他的印象只有几年前来三元道观找人的时候,当时陈青武已经许久未归,两人还当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齐玄青一脚踢开道观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时,陈明夷和陈无妄甚至并没有想过他已经站在了道观对立面,陈明夷叫着“师伯”上前迎他,被气急败坏的齐玄青一掌推开,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那时的齐玄青,手提桃木剑,宛若要来踏平三元道观。
“叛徒”“道门败类”“作孽”......一连串陈无妄听不懂发话落在他耳朵里,他想不明白,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严苛不苟言笑但对陈青武这个师弟非常好的师伯今日是怎么了。
“怎么不说话?陈青武就是这样教你的?”陈无妄的沉默让齐玄青非常不满,声音也沉了几分。陈无妄这才仔细端详起那张符来,诡异繁复到底笔画勾勒在符纸之上,像是用鲜血绘制出的某种邪咒。他的确是见过,不仅仅是在吴杰手上,在陈青武最后一次离开道观前,陈无妄在他的书房里见过这张完整的符箓。
“嗯,见过。”陈无妄轻轻点了点头。
“你可知这张符箓的来源?”齐玄青又问。
陈无妄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
齐玄青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了片刻,仿佛在确定他有没有说谎,而陈无妄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丝毫不惧齐玄青的打量。
“八年前我得知陈青武与一位女子在一起,起初我并不反对,甚至准备好了他们的贺礼,可后来有一位前辈找到我,还带了一具尸体。”齐玄青看向陈无妄,想从他脸上看出点表情来,可惜并未如意,只好继续开口:“那尸体是他的大弟子,据他所说,这位同道在云游过程中遇到陈青武作恶,欲出手制服却反遭毒手。”
陈无妄仍然保持着沉默,若不是他还看着齐玄青,齐玄青都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自己说话。
“你就没有想问的?”
陈无妄低下头,额前的长发垂下来,又被他抬手绑好。毫无破绽的外壳终于有了松懈,连日的事件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事情的真假,刘福军的百仙镇鬼符,吴杰的诡异符箓,无一不指向陈青武确实在慕州做过一些事情。他不信,当年那个将他从地狱里带出来的人会成为别让人口中的恶人。但他不得不心存怀疑。
“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齐玄青料定了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旦问出这句话,就说明陈无妄开始动摇了。
“那位弟子七窍流血,像是中毒而亡,你应该记得你师父擅长炼药,其中有一种毒药叫做七魄散,材料取自你们道观那座无名山上的一种毒蛇,他又添置了几味药,这药他给过我一瓶,从未用在活人身上,如今却被他用以对付自己的同道,我本想招魂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可那前辈告诉我,这弟子的魂魄被一种力量困住,若强行招魂,只会让他魂飞魄散。哪怕是那样,我也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我用龟甲算出了陈青武的方位,想去问个究竟,却被他察觉逃走,那间房子也被他一把火烧了,我只找到这个。”
那张残符边缘发焦,的确像是在火场中抢出来的。陈无妄犹豫了一会儿,“可是......可是我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次轮到齐玄青沉默了,他的表情比陈无妄还要纠结,见他良久不开口,陈无妄又问了一遍:“你说我师父作恶,有什么证据,一张残符......说明不了什么......”话说到最后,陈无妄的声音也小了下来,像是知道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却仍是固执地试图说服齐玄青,也在努力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