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些，白苏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她很难承受别人因为她受到伤害，即使目前这事其实已经不算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陈无妄何其了解她，本就关注着她的情绪，见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在自责，拉过她上前一步，看着郭天恒：“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最近秦家还做了什么吗？”
“就在前天，司机送我回家的时候，工地经理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有人来闹事，我还以为是之前那个在工地受伤员工的家属，想着也该和他们好好聊聊，结果一去那些人就冲过来了，足足十几人。”郭天恒回答，陈无妄长着一副让人觉得靠谱的样子，他的话便也多了起来，期望这个曾经的乔家小少爷能帮忙解决这个问题，何况秦峰也算是他的仇人，“最近秦家倒是没什么异动，听说还丢了好几桩生意呢。目前也是一地鸡毛等着他处理，居然还有时间来找我的麻烦。”郭天恒笑得有些讽刺。
白苏仰头凑近陈无妄，在他耳边低声开口：“是因为......”
陈无妄知道她说的就是那尸油蜡烛的事情，点了点头。齐玄青已经确定那尸油蜡烛就是秦峰用来转运改命的媒介，由于白苏和孔恒之一顿闹腾将其熄灭还带了回来，秦家难免会受到影响，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秦峰才会气急败坏对郭天恒动手。
只是目前还不知道这样的蜡烛究竟有多少，毕竟就目前情况来看，秦家还未曾出什么大事。郭天恒一脸茫然看着两个人打哑谜，想插嘴又不知怎么加入他们，好在陈无妄还注意到他的存在，继续道：“郭老板不必担心，接下来秦家的事情不会少的，你只管好你自己的生意，但也要切记不要和秦家一样如此贪心。”
“诶......好嘞好嘞。”郭天恒对于道士的话想着是深信不疑，恨不得奉为圣旨，“那秦家要是再动手......？”
“不会的，你现在就去警察局报个案，就算没办法拿到秦峰和这些人有联系的证据，也要告诉他你不是他随便能动的。”白苏抱臂，在她看来发生这事的时候郭天恒就该报警，也能避免其他麻烦。
“诶，好。”郭天恒连连点头。
见过郭天恒之后，白苏兴致怏怏，午饭都没吃几口。陈无妄倒是关心她，可也是第一次关心别人，只是按着她的口味点了一桌子菜，跟陈无妄在一起吃饭之后白苏的口味都清淡了许多，陈无妄又顾及着她伤势未愈，也不敢点那些重口味的，到最后真正动筷子的都没几个。
见白苏撂下筷子，陈无妄又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医院周围的饭店也不知是为了照顾病人还是其他原因，炒出来的菜千篇一律的少油少盐，唯有这家排骨白苏夸过几次，被陈无妄记了下来。
可今日的白苏却没有往常的食欲，摇了摇头说吃饱了。局里对新人还是很宽容的，听说白苏受伤，直接让她十一假期结束之后再来，没了工作的困扰，白苏就可以专心思考乔家的事情。
“我们下午再去一趟鱼喧湾吧？”
“去那里干什么？”陈无妄正给一块鱼肉挑着刺，ʝʂɠ闻言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连面色都显得有些严肃。
“上次有个东西附身于一位老太太身上帮过我，你去看看能不能把她找出来。虽然不知道她是谁，总要当面谢谢她。”
陈无妄沉默了几秒，将碗里剔地干干净净的鱼肉夹给她：“我自己去。”
“那不行，再怎么说那里也是陈青武在的地方，他已经对你动过一次手了，要是再被他发现......”
“你也知道很危险？”陈无妄责怪地看着白苏，甚至有些生气，把她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白苏知道他一直对自己去十七号的事情耿耿于怀，尤其是刚开始还让孔恒之不要告诉他。白苏无声地控诉着孔恒之这个叛徒，当日坐在手术室门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把白苏交代过的事情全抛到脑后去了，前因后果一股脑告诉了陈无妄。
“这鱼还不错。”白苏打了个马虎眼，生硬地想岔开话题。可对于这个话题，陈无妄老早就想和她好好谈谈了，即便是处于关心，陈无妄也不想她因为自己出事。他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的滋味。
“白苏，”陈无妄格外严肃，没有给白苏扯开话题的机会：“我是真的，真的不想你出事。”
白苏躲闪着目光，没有直接回答。她一向觉得自己是个不会掩饰感情的人，而陈无妄与她恰恰相反，所有的情感都隐藏在眼底，喜欢或是不喜欢，高兴或是不高兴，他都极少表现出来。可直到白苏与他在一起之后才发现，陈无妄并非表面上表现出来的刀枪不入，他会直接地表达感情，一遍又一遍，也会纠结白苏是不是喜欢他。像一个被人遗弃过太多次的小狗，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新主人是否真正接纳了他，一旦白苏流露出厌烦的情绪，他就会立刻将自己缩回安全区域。
“我知道。”白苏的手又小又软，唯有虎口处有一层因为练枪磨出来的薄茧。陈无妄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白苏的手，听见她缓缓开口：“但我想帮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阿瑾。”
“也想帮当年和乔家遭遇一样的人讨个公道。”
第71章 满月祸——6
夏末秋初，夜风微凉，蝉声安寂，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白苏和陈无妄走在去往鱼喧湾的小路上，所过之处各种虫类立即噤声，两人走出几步后便又重新鸣叫起来。月亮皎洁明亮，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之中，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格外长。
“一会就在外面找一下，如果找不到，我进去找，你在外面待着。”陈无妄嘱咐。
“我当然要跟你一起了，虽然不知道这鬼是谁，可既然帮了我，肯定是只好鬼。外面只要不去招惹陈青武应该就没事的。”
陈无妄沉默了片刻，仍旧不松口：“你不了解他，我师父......他这个人，既然动手一次，就不会善罢甘休，起初是警告，可现在咱们主动找上门，他不会装看不见的。”
陈无妄说得在理，就算两个人确实不是来找他的，可真要面对面，就算白苏解释，恐怕他也不会信，谁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一只鬼呢？
“那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冒着危险进去，如果找不到就算了。”白苏说是算了，可说这话的时候眉毛都耷拉下来，显然是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陈无妄跟她说过，六道轮回，孤魂野鬼若游荡于世间，要么就是有心愿未了，要么就是因为某种原因无法投胎，像陈茉这样的只在少数。那鬼虽未和她说话，却也好心将其带离危险中心，白苏只是觉得若有能帮得上它的地方就帮一把，反正身边还有陈无妄。
“村里有陈青武布下的阵，这只幽魂还游荡于此，倒有些奇怪。”白苏嘟囔着。
村口大榕树的树冠最先映入两人眼帘，陈无妄对这里的记忆已经很浅了，才三岁就离开去了三元道观，陈青武也从未和他说过他的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若非白苏找到这里，恐怕陈无妄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更不会知道陈青武做的这些事。
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陈青武给你取名陈无妄，肯定就是让你待在他身边，不许有其他的想法，他这个人，专横霸道，不讲道理。”白苏撇了撇嘴，她还记得当日陈青武说过为什么要将陈无妄带回道观，归根结底只是将其作为他的试验品罢了，这些事她没和陈无妄说，毕竟在他心里，陈青武养了他这么多年，没必要再给他伤口上撒把盐。
陈无妄轻笑一声，可那笑容也都带着几分苦涩：“无妄卦乃六十四卦中的第二十五卦，意为不可妄为，不可强行。他说是带我回来时算得此卦，因此也以此卦为名。”
“不可妄为？不可强行？我看他是算到会栽在你手上害怕罢了。”
陈无妄没反驳，心中却想到了师兄陈明夷，怔愣了一秒，茫然开口，又似在自言自语：“坤上离下，明夷卦，代表小人得势......”
白苏的目光刚追着一只被他们脚步惊扰的蚂蚱飞走，闻言抬头看向身边的陈无妄：“什么？”
“原来如此......”陈无妄眼神之中流露出一抹悲伤，“竟然如此.......”
陈无妄感叹的不仅仅是陈明夷如今的结局早已定下，更唏嘘惋叹的是这个“小人”竟然是他们曾经最信任的师父。
他还记得有一年冬天，观里的钱和米都已经耗尽，再不想办法找些食物，恐怕两个人就要凄凄惨惨戚戚了，陈无妄彼时十几岁，还未习得道术，想着干脆下山打工算了。可陈明夷拦住了他，明明只比他大了一岁，却一脸严肃地告诉他：“我会解决这些事的，你是我师弟，师父不在，我会保护好你。”
陈明夷是个极其温柔的人，跟陈无妄正好相反，山下的人都认识他，那天也是道术还不曾熟练的他下山帮忙处理了几只尸鬼，换取了几天的口粮。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若陈青武真心收他们为徒，不说陈无妄，陈明夷又怎会那个年纪还不曾习得陈青武的本事？若陈无妄能多想一些，若他能早些看穿这些疑点，若他能早点去学道术，陈明夷的下场会不会因此改变呢？
“阿瑾？”白苏见他眼神不对，拉了拉他，陈无妄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在想，如果我早一点想通这些，拦着师兄下山，这一切会不会被改变？”
白苏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几秒之后忽然拉起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摸摸小白头，万事不用愁。”
陈无妄一愣，乌黑浓密的秀发摸起来就像是绸缎，柔软而顺滑，白苏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滑动两下，头顶的毛被她的动作带乱，陈无妄看着白苏宛若一副展开的水墨画般的眼睛，灵动清澈，里面还盛着自己的倒影，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几秒后也轻轻动了起来，将那些被揉乱的毛发整理好。
“师兄的事情不怪你，你也不要自责，我们会帮他报仇的。”白苏看着他，陈无妄替他理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夜风一吹，那些头发又轻轻扬了起来，缠住他的手。白苏把他的手拿下来握住，“阿瑾，不要自责，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陈无妄看着她，又在她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白苏眼含笑意，轻轻握着他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才走至老榕树下，陈无妄口袋里的罗盘忽然转了起来。指针簌簌转的极快，像是要冲破屏障飞出来。陈无妄从白苏手中挣脱出啦又反手将其往身后带，目光警惕地望着四周。
即便是陈无妄没说，白苏也能感受到附近的温度有些不正常，自村子里吹出来的冷风直往她身上每个毛孔里钻。她忽然想到上次和孔恒之来此时，最开始也仅仅是温度骤降。陈青武自然没这个本事，可他身边的凶尸有。尸属阴冷，所在之地阴气萦绕，更何况是陈明夷那样被人故意炼制的恶尸，以及当日垂涎白苏这条命的女鬼。
簌簌的声音最开始的急促之后忽然满了下来，白苏没问怎么回事，她看见陈无妄的表情也有些疑惑。
“她要来了。”陈茉的声音冷不丁地在白苏背后响起，吓得她大叫一声推着陈无妄跑出去好几步，直到陈无妄反应过来才将她拉下。
“陈道长，又见面了。”陈茉看着他们，并未靠近，继而满脸歉意地望向白苏：“不好意思啊。”
白苏那一下是实打实地吓到了，此时手还在抖，顺了口气才摇头解释：“没事没事，就是你突然出现在背后，确实有点吓人。”
“陈道长身上的法器太多，我不敢靠近......”陈茉低头道。
“师父说过白苏身边有一只鬼祟，无害人之心，我就想到是你。”陈无妄开口，ʝʂɠ“怎么不去投胎？你未曾害过人，应该还有机会，若是地府不肯收你，等我回去可以给你超度。”
陈茉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我已经和白小姐说过了，我不想投胎，不如就做一只孤魂野鬼陪在你们身边，说不定也能帮你们点什么。”
陈无妄沉吟了片刻，想起齐玄青曾说过有办法帮白苏解决业报的问题，或许就跟陈茉的存在有关。
“先别说我了。那东西在附近，我能感觉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肯出来。”陈茉看了看四周。
陈无妄和白苏这才将注意力从新移到四周的不对劲上，罗盘转的满了之后，温度也不再那么诡异了，虽然仍然比正常温度要低。
“奇怪.......”陈茉看着周围：“我分明感觉她就在周围......只可惜我道行不太够。”
“这只鬼祟，去世很多年了？”陈无妄问。
陈茉重重的点了点头：“而且我觉得她是有怨气的，但并不针对我们，似乎是......冲着里面的人？”陈茉示意了一下十七号的方向。
“陈青武？”白苏一愣。
身边的陈无妄似乎想到了什么，拉着白苏的手有些用力，将白苏的思绪都拉了回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能感觉到，那只游魂，在哪个方向吗？”陈无妄并没有理会白苏的询问，反而开口问陈茉。可陈茉并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案，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只有一个？女人？”陈无妄上前一步，陈茉却有些害怕地后退了几步，陈无妄身上那口浩然正气太重，她有些承受不住，也有些奇怪陈无妄的变化，像是......认识这个人？
“嗯......嗯，你知道她？你的熟人？”
陈无妄没有回答，扭头看向四周，掏出手中的罗盘，顺着指针的方向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着一辆茫然的白苏和陈茉：“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陈茉，如果有危险，就带她走。”说着也不给白苏反应的时间，几步跑进了村里。
“阿瑾!”白苏抬脚就想追上去，却被身后的陈茉一把拉住，陈茉虽无害人之心，但到底是只鬼祟，触碰白苏地方立刻传来一阵阴凉，冻得白苏打了个寒战。一晃眼陈无妄便没了影儿。
指针指着的方向与十七号相对，陈无妄急于求证自己心中那个答案，步子越发快了起来，心跳如鼓，既期盼是自己想的那样，又害怕是自己想的那样。
快步走过一个转弯，前面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陈无妄没有犹豫抬脚便追了上去，跟着那影子追进了一条小巷子。直走到巷子尽头，那人影却消失不见。
陈无妄茫然怔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再次看向手中的罗盘，可指针此时幽幽转向了他身后。
“小瑾。”
空灵飘渺的声音似从远方传来，身着旗袍的女人站在巷口，腕上一只翠玉手镯。脸色苍白不似活人，身体呈半透明，可这也无法掩饰住她与陈无妄相似的眉眼。看着陈无妄的眼神有些不确定，更多的还是惊喜。
陈无妄缓缓转身，循声望去。这一眼跨越了二十三年，穿过了厚重的时光与宿命。
“妈......？”陈无妄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试探着开口，他离开的时候是在是太小了，母亲的样貌早已模糊，可看见高翠霞的那一刻，他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正如高翠霞也能一眼认出他。
到底是分开太久，陈无妄喊了一声之后便有些局促，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高翠霞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把这二十三年没能看够的都补回来。
所以说人啊，走的再远，也会兜兜转转回到自己的家的。
“我一直在等你回家。”高翠霞轻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