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春深——Ms.周一【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3 14:47:28

  “威廉……”司徒拉住了蠢蠢欲动的何威廉
  他们在正厅里等了一早上,从叶婶说季夏被邀过府,到叶欢告知报纸一事,再到如今他看到季夏在秦少庄的怀里,再好的理智和冷静也被消磨光了。
  叶婶不比其他人知道秦少庄的身份,看到眼前这一幕是大吃一惊,尤其季夏的鞋子还不知所踪。叶婶急忙上前想接过季夏,“先生还不放下我家小姐吗?!”
  秦少庄也不是没看到何威廉和司徒瑛,也知道何威廉对周季夏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不是不愿意放手,而是就在刚才,季夏的手紧紧拽着他衣襟,身体明显僵硬。
  “秦帅,这里是周家!”叶欢鉴于日前奉天方面对周家的所作所为,对眼前这位奉系少主没什么好感。
  “所以,送我回房。”季夏的回话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包括秦少庄。大家只知道,秦少庄离开时,手上拿着一双鞋——他送给季夏的高跟鞋。
  《神曲》的第一章 是《森林》,何先生教季夏欧洲史时说过。季夏从来都不喜欢那段文艺复兴史,即使它被赋予了各种浪漫,人性和启蒙的赞誉。
  她不是不喜欢美好,而是她接受不了美好背后那些赤裸裸的血腥。但丁在神曲里面说,他在森林里遇到狼、狮子和豹,他们都想吃了他,只是后来他被维吉尔救了。
  课后何先生给季夏留了一道题,“狼,狮子和豹对你而言分别代表了什么?”这道题目直到今天她才回答出来——秦少庄,何威廉,周云卿。还有司徒瑛说的,老派,新派,中间派。
  季夏有生之年里只怕过几个人,司徒瑛名列其中。不是她觊觎过她的未婚夫,而是她冷静的头脑和一阵见血的言语。有时候,她比何威廉还具有远见和魄力,而且她永远都比何威廉快一步。所以,司徒瑛才是最合适何威廉的那个人。
  就像现在,秦少庄刚走没多久,她就找上门了。单刀直入来一句,“我是带着善意来解救你的,聊聊吧。”
  季夏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怎能不信?在她和何威廉在小运河道别前,司徒就把她这次秘密回国的用意,设的局,以及这么些年来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感情做了一个交待。季夏听得彻头彻尾,到最后只能用一句话来回答她,“卑鄙得十分光明磊落。”
  那晚,司徒说,对于她而言,狼,狮子和豹分别代表了家族,婚姻和何威廉。贪欲的家族为了利益利用一场野心勃勃的婚姻来促成美梦。幸运的是,她喜欢何威廉,不幸的是季夏横跨他们之间。
  司徒瑛和周季夏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学贯中西的知识面,执拗的性格,以及不分伯仲的胆识。当然,还有“聊一聊”的地点要求。
  这一点,周季夏随了何先生,司徒瑛随了她父亲。所以,她们聊一聊的地点便是太平饭店的咖啡厅。这是司徒瑛要求的,而季夏也答应。出门前她换了一套浅蓝色的高领毛呢裙配一棕色短靴,头发重新放下,司徒瑛给她拿了一条cashmere 白绒围巾。她说,“在法国的时候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那见面礼呢?”季夏打趣问她。
  “下船的时候跟你说的那段自我介绍。”季夏看着围巾失了笑,刚好看到她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司徒是高明的,总是那么不露痕迹地一阵见血。
第29章 秋·故园无此声(15)
  太平饭店的侍应生把季夏带到了最里面的靠窗位置,水单给了司徒瑛,问季夏“还是曼特宁吗?”
  司徒瑛挑眉看了一眼侍应生,问她,“你什么时候也喝曼特宁了?你不是喝摩卡的吗?”季夏看着她手上的戒指,沉默不语
  司徒瞬间明了,“一杯摩卡,一杯曼特宁。”
  “加一份提拉米苏和蔓越莓慕斯。”季夏收回她唐突的视线,“估计你也没有胃口跟我吃顿午餐吧,何太太,虽然还未过门。”
  “曼特宁要加糖吗,小姐?”侍应生问。
  “不用了。”司徒爽快地合上水单,跟季夏会心一笑,说,“原是大家都迁就了,威廉说,你爱喝甜的摩卡。”
  “他倒没有跟我说,你喜欢不加糖的曼特宁。”
  爱喝曼特宁的是何威廉。但季夏不喜欢那股苦涩,所以偏爱摩卡。司徒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给曼特宁加糖十分不解。他说,“摩卡喝多了,也就不习惯那股苦了。”她见过他喝摩卡的时候,一般在晚上,夜阑人静时。有时候会在某个下雨的午后,他说,“小小在干嘛呢?”
  后来,他的曼特宁都是加了三颗糖的。再后来,她也喝加了三颗糖的曼特宁,只要跟何威廉在一起的时候。
  “我们都凭味道来想念一个人,如果说,加了糖的曼特宁是威廉思念你的味道,那我不愿他一个人孤独思念你。”
  “是吗?我倒不喜欢迁就他吃蔓越莓慕斯。”
  即使我们再怎么掩饰,记忆和味道是不会骗人的。记忆负责想念,味道负责回味,过往种种,到最后就是百般滋味。
  餐点上后,季夏说,“还是直奔主题吧,你们怎么来北平了?”
  “元家的老头子要过寿,就这周六。”司徒尝了一口曼特宁,一时受不了那个苦,又吃了一口慕斯。
  “元家?他一个北平的军中人物,你们何家和司徒家这么山高水远也要来巴结?”季夏添了添她嘴角的奶泡。这一动作在司徒看来跟她刚刚说得话一样天真。
  “你真是美好。”不知怎的,从司徒嘴里说出这样赞美她的话竟让她觉得讽刺。“这时代如果是森林的话,那么我们都是森林里的动物。弱肉强食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就不跟你温故知新了。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这是规则。”
  “你想淘汰元家?”这话一说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误会了。
  “不是我想,或者任何一个人想就可以的事。淘汰并不森林的最终目的,稳定才是。而所有的稳定里,强强联合的对抗才是牢固的。”
  “所以何家和司徒结盟了,才有资格参与ʝʂɠ对抗?”季夏放下手中的餐具,语气中略带愤懑。
  “不必觉得不公平。我和何威廉的婚姻本就建立在利益上,所以我们的婚姻会坚固无比。”司徒笑了笑。
  “可你不爱他!”
  “谁说我不爱他?!”司徒敛去了她的笑。“或者你告诉我,什么才算爱?”司徒低头看着她的戒指。
  “十岁那年见他,他在书房跟我父亲侃侃而谈,讨论英法之事我就喜欢上他了!作为一个接受西式教育,追求民主自由的人,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抗拒那指腹为婚的约定,可那一刻,我庆幸那个人是威廉。至少,他吸引了我。”
  季夏承认司徒说得对,威廉是个带着自身磁场的人。可她也回答不了司徒的问题,“什么才算爱?”
  “喜欢一个人,总该有个切入点吧。”季夏的目光再次停留在她的戒指上。她很想把心底哪个疑问说出来,可万一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呢?
  “那你的切入点是什么?威廉的救命之恩还是那缥缈安全感?”季夏发现,自己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她咽下甜丝丝的摩卡,好抵挡待会从司徒嘴里吐出如曼特宁般苦涩的字句。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周季夏。”司徒瑛哭笑不得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人。她是嫉妒她,嫉妒她被人悉心保护。
  “你父亲周伯邑,以一己之身久居海外经商,却又与各方政党千丝万缕,你以为他简单?你哥哥周云卿,前两年才从英国读完经济学,这么快就身居财政厅要职,却在北平受枪伤,你以为他简单?还有李先生,以他的身份,一到平镇立即甩开所有眼线住下何园,你又以为何园和李先生有多简单?周季夏,你自己一直就在这张网里,你以为你能逃脱的了?”
  季夏的大脑向被人开了一枪,顿时脑浆四溅。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那些人对她而言是家人,是长辈,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社会地位会强加给她一个社会身份。“你以为你能比我幸运多少?还不明白嘛,我们所有的切入点,都是被人安排好的!如果他们不允许,我们连人都不会见到!”
  “那你喜欢他什么?样貌?学识?家庭背景?以及那些错中复杂的利益?”每一个反问,她的心底就涌上一尺位的水,她害怕自己溺死在这她的回答里。然而周季夏却忘了,她和何威廉早已分过手,道过别,各不相欠。
  “难道我喜欢他仅是因为他记得我爱吃蔓越莓慕斯?”
  季夏终于深刻地认识到司徒瑛的厉害。“你不是说救我吗?”
  “你不是在担心报纸退婚一事吗?”季夏烦透了她那种用疑问当回答的谈话方式。她甚至认为那是司徒为了耻笑她的无知而研发的沟通方法。所以,当季夏皱着眉瞪着她看时,司徒给了她正面回答。“很明显,傅越桐不是他们允许的人,所以婚是一定会退的。”季夏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但不代表,你爸允许现在发生,尤其还是‘别人’代劳。但事已至此,也许是不幸之中万幸。”
  “什么意思?”
  “周季夏,你以为你只是周季夏吗?你代表了你爸。如今整个北平云波诡谲,不管新派,旧派还是中间派都极力拉拢你父亲势力!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登报退婚,这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可这是秦少庄做的……”
  “那你明白个中厉害没有?!你哥昨天动身去了奉天,听说你父亲几日前被秦督军扣下了。”
  “什么?!”
  “你哥说,你一定要出席元家的寿宴。”
  季夏终于明白,即便她再无辜再不愿意承认也好,从此以后,她代表的是周家的态度。而这中间可能牵一发动全身。
  离开太平饭店的时候,叶欢和威廉提着小行李箱其余的都在门童行李车上。威廉傻愣愣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季夏,不说话,也不挪动,木头般杵在大门口。司徒知道,她再聪明,再手段,也不能让威廉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行李直接送到房间就可以了,我去办check-in。叶欢,可能需要你帮我一下。”司徒拿过威廉手上提着的小行李箱,跟着叶欢去了前台。
  季夏是不打算再坐下去了,所以他们的寒暄就在酒店的门口。叶叔也跟过来了,见了季夏就下车开门,季夏说,等等叶欢。
  叶叔是老人精了,自然看出那位何先生和季夏的不一般。应了声便又上车等。
  “你……过得好吗?”威廉问。她看上去比以前清瘦些,但气色还是跟以前无差。她围着司徒送的围巾,更映衬她肤色白皙。
  “威廉,比起‘how are you?’你还是问‘吃午饭了吗?’吧,至少后者我还能如实回答。毕竟这里不是国外。”
  “小小……”季夏的剑拔弩张让他一时无从适应。他的小小,从来不会这样对他。
  “够了!威廉,你把‘魔汁’戒指都给了她了,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第30章 秋·故园无此声(16)
  十三岁那年他说的《仲夏夜之梦》她一直都记在脑海里。故事里,Hermia的Lysander因为魔汁而爱上了Helena。季夏天真地问他,“这世界上真有这么神奇的魔汁吗?”
  “应该有吧。”威廉答她。
  “那你找给我吧!可别让它落在司徒手里……”
  司徒手里戴着的戒指,它的界面是一滴水滴状的钻石戒指,那是威廉许给她的承诺。她真傻,从一开始,那就是司徒瑛的东西。他何威廉以及他的承诺不过是她侥幸偷来的几年幸福。
  “小小,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那是她的!他从法国订做给她的生日礼物!他多想把这一切告诉她,可是……
  他的焦急她看在眼里,他的欲言又止她更是清楚,她给他辩解的机会,却等来一句,“我们要结婚了。”
  所以,他们不是来给元家祝寿的,是来给她执行死刑的!
  “我知道……我没瞎。”季夏越过他,上了车。叶欢也跟了上来,看见她眼眶红了一圈。
  她错了,她怎么没瞎呢?她早瞎了。
  小时候何先生教季夏自然课有讲到蜘蛛的故事。同样是血腥的,季夏却喜欢蜘蛛而不喜欢文艺复兴。元承文问她,为什么?
  季夏刚从太平饭店回到周家没多久,元承文就上门了。他还是一身西装革履,玩世不恭的样子,可季夏看着他却全身毛骨悚然——那天晚上,他就是穿着这一套米色西装。
  他摊坐在椅子上,手上举着一张红色烫金寿字请帖,玩味地打量她一番。随后才缓缓道出一句,“我们谈谈吧,单独地。”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季夏只觉得有一种恐惧从脚底往头顶蔓延,就像一株长了刺的藤蔓,每一个呼吸都牵扯她的肉里。每次见了元承文她总会想起那天被土匪掳走的情况以及Amy那满身血淋淋的样以及她被绑架的那段记忆。
  “好,单独聊聊。”季夏回应他得意的眼神,深邃如海。司徒瑛之前,她还尚且可以随性行事,但她目前的情况容不得得罪一个元承文。她不能永远都活在一个自己的恐惧里。
  他们谈一谈的地点是在书房,元承文下午三点多才离开。临走前,季夏送他离开书房,叶欢站在院里候着。交谈结束后,叶欢明显看到季夏对元承文换了一个态度——淡定多了。末了还笑着朝他挥手告别。
  “好好考虑一下作为我的女伴出席寿宴吧。”
  何先生说,蜘蛛的网除了是蜘蛛的栖身所更是它们的谋略地。它们在网上生活,捕食,繁殖,杀戮。所有的阴谋也是阳谋
  北平元家的寿宴,是季夏冬眠了十余年的惊蛰日。
  1916年11月29日,奉天新闻刊登了两则头条新闻:
  【奉天当局查货一批可疑药品经奉天铁路运往北平。后经奉天当局扣押追查,疑似与德国方面有关……】
  【周一晚,京奉铁路入关段发生枪战,造成数名乘客受伤两人死亡,行凶者仍在追捕当中……奉天进入警备状态……】
  奉天医院的手术室门外一片冷寂。西伯利亚的寒潮夹风带雪扑来,给北平赶来的Simon和周云卿杀一个措手不及。周云卿坐在手术门外的椅子上,双手撑在腿上,俯下身子,十指交叉重叠搓磨着。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半,特护病房除了安静还是安静。空旷狭长的过道里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高跟鞋声,只一个人。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浅蓝色细跟高跟鞋,周云卿记得他曾经对她说过,“蓝色跟你很配。”
  她的喘息声很大,要平复了好一会。她俯下身,再看到她的蓝色大衣和她一头微湿的的黑发。她掏出手帕轻轻抹去他皮鞋上的沙尘。她擦得很小心,他ʝʂɠ是一个谨慎而又追求完美的人,她怕手重刮花了他锃亮的皮鞋。等这一切都做完,她才抬头看他,“我来了。”
  眼前这个蓝色的秦家小姐说,她来了。至他而言,这三个字此刻无比重要。但秦喻理解不了他为什么拥她入怀而又恸哭不已。她只知道,她哥没有骗她。但周云卿知道,他们已经在蜘蛛网了。
  “云卿……”秦喻觉得这一刻有点不真实。她听着他的心跳,虽然如她的急促跳动,但她是心动,而他是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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