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耳边这句呢喃迷惑了她的身份。可她本身就是来帮他的呀!
“Amy德裔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
与暗潮汹涌的奉天一样的是北平。不同的是它被一场元家寿宴粉饰太平。周季夏看着桌面上的三张请帖想了一天一夜。傅樾桐,元承文,秦少庄。宴会是同一个宴会,可她出席的身份却是不可儿戏的。
叶欢终于在傍晚时刻敲开书房的门,跟她坦白了前段日子脸上的伤是周云卿动手的。“这个时候跟小姐坦白这件事,是想告诉小姐,小姐在周先生的心里是十分贵重和珍护的。如非情况严峻,先生也不会抛下如此残局给小姐。”旧式的书房充斥着老学究的气味,她不习惯但目前却十分需要它。
“的确严峻。我哥这么一个北平局外人都知道我窥探的事了,那么元承文和傅樾桐就不可能查不到。”她的目光来回扫视三张请帖,若有所思。元承文和傅樾桐都不拆穿这件事,那就说明他们在下一个局了。
“我哥去奉天的事有风声流出吗?”书桌前,季夏盖上傅樾桐的请帖,推到一边。
“新闻方面没有明确报道。”没有明确报道但却有提及,那就说圈里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了。季夏再想起那份退婚声明,犹豫再三还是盖上了秦少庄的请帖。
“叶欢,你知道Amy的事吗?”季夏看着眼前请帖——“元承文”。
“Simon医生的英裔护士?”季夏的食指敲了敲元承文的请帖。想了想又皱着眉。
叶欢看不懂她的心思,只知道她在选择出席的身份。但标准是什么呢?
“小姐,元家跟总统府密不可分……”季夏闻言抬头看向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小姐,何先生和他的未婚妻也会出席,不如……”
季夏打断他的话问,“叶欢,我哥的燕尾服知道放哪里吗?”
到了下午,季夏喊来叶叔带上叶欢出门一趟。叶婶见他们两从书房出来又急冲冲地出门,心里料想也没有什么好事。转念一想三人今天都没正经吃上一顿饭,又给他们备上吃的放在车上。叶婶也赶在出门前把季夏要的报纸交给她。季夏拿着那份报纸如同烫手山芋,她也只能撇开头条去看了。
叶婶见季夏坐在车上翻报纸想起了一件要紧事,扒着车门说,“小姐和表少爷一家离开不久就有一位姓尚的小姐来找小姐。”
“姓尚?”叶婶是知道周云卿的交待。季夏人在北平虽有段时间,可认识的人也没有几个,更谈不上有人登门拜访。要是来人找周云卿倒还说得过去,可他的规矩是绝不在家谈论公事。
这会有人指明要找她,难怪叶婶觉得这事要紧。“可有留下话?”可季夏一时也想不起她认识的人中有姓向的。
“没有。”
事出怪异,但这会子季夏也没闲功夫应付这事了。只交待叶婶要是再有人找就问清来人情况。
叶欢临走前交待叶婶,“妈,你待会收拾几件就住到太平饭店去,我已经安排好了,这几天你和爸就住到饭店去。”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安排不说季夏,连叶婶叶叔都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阿欢……那你和小姐怎么办?”叶婶问。
“我会保护小姐的。但目前的情况,只能委屈你和爸先在太平饭店住一段时间,平时也要多加注意。”
季夏知道情况不乐观,但她想象不了目前是个什么情况。她知道现在能相信就只有叶欢了。
叶叔朝叶婶使了眼色,表示按照叶欢说的去做。久居北平,叶叔知道有些事有些时候只能凭直觉去判断,就像凭感知去预测明天的天气。
“小姐这是要去哪?”叶叔问。
“南洋药店。”
叶叔愣了一会,“这会子去药店,Simon医生可不在。”
“他在奉天。”季夏敛目,叶欢说他是跟周云卿一同动身去奉天的。“我拿了我哥的后备钥匙,没关系的。”除了药店的后备钥匙,还是仓库的后备钥匙。
叶欢点头表示认可。叶叔小心翼翼开着车往南洋药店方向走。可叶欢没想到接下来的事已经超出他对周季夏认知的范围
一到药店,她先是调出药店的人事档案,然后翻查近段时间的账,包括药品的购买和售出流向,然后核对药品,最后他们还去了仓库。季夏丝毫不掩饰她的追查,所有调查对象都针对Amy。等叶欢陪她从火车站的仓库出来后,已经是凌晨的事了。他虽然不明白Amy的这条线索是怎么到她手上的,可当她说“Amy是德国人。”这句话后,叶欢竟长舒一口气。
季夏拍拍他肩膀,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叶欢看着地上修长而又分明的两个影子,缓缓道出。
Amy是德国人,确切来说,是有英国血统的德国人。她的母亲是德国政府人员,身份敏感。Amy后来认识了英国医生Simon成为他的护士以及女朋友,跟随Simon医生到南洋药店。周伯邑和周云卿把药店交给Simon管理,而Amy则负责药品的采购和销售登记。
“说重点吧,你说的这些我第一次见Simon时他就给我说过。”那时还在平镇,她写信告诉远在英国的周云卿说爷爷病了。后来他回信说认识一位叫Simon的医生,刚好他在中国,已经请他到平镇为爷爷治病。她去接Simon的时候,就见到Amy,那是位温柔而又美丽的女性,确实很符合她护士的脸孔。
“药店的药,主要是从德国购进,其次才是欧洲其它国家,一般经京奉铁路运送。”
“京奉铁路?”经京奉铁路就绕不开秦家了,只是……“是我……父亲安排的?”
叶欢点头。西药是管制品,入境手续繁琐,运输更得小心再小心,如非是打通好关系又哪能这般顺畅。“不过数月前秦少庄兼任了奉天交通部和医管局的部长职位,发现了一些东西……”
“是鸦片和明矾。”季夏握着一大串钥匙,钥匙环比她手臂还要粗,然而这仅仅是周家部分在北平的产业。这串钥匙真重,季夏坐在车上,看着车外黑乎乎的天在
第31章 秋·故园无此声(17)
马上十二月了,凌晨的北平冻得连空气都是结冰的似的。一呼吸,冰碴子直插心肺。元承文没有骗她……
叶欢跟上她的脚步回到车上。他的父亲已经趴在方向盘上呼呼大睡,季夏也只坐在车上发愣。看情况,他们是不打算回去。叶欢坐到后座,把大衣脱下盖在她的腿上,手袜套在她通红的手上。是他大意了,竟然忘了时间和见鬼的天气。他确实是被她“意外”了。
“小姐,你是怎么查出来的?”他和周云卿暗中查了这么久才发现,周云卿甚至还因此受伤,一个料事如神也不能形容她。
“查?”季夏苦笑一声,“不过是打草惊蛇,探你底细而已。”她是被保护多好才对身边的血雨腥风闻所未闻?她今晚这么大动作拉着叶欢又是查账又是查仓库的无非是打草惊蛇,引蛇出洞,糊弄叶欢。Amy是军方的人,做事滴水不漏,她一个闺阁小姐怎能查出丝毫。
元承文告诉她Amy的身份时,她也是难以置信,正如此刻叶欢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打量着周季夏。“你哥的枪伤也是Amy下手的。说起来你还得谢我救了你哥。如果不是我和手下的人追捕她,你哥可能就死在她枪下了。”元承文说得嬉皮笑脸,可她看到他那身衣服似乎就能闻到那日血腥的气味,看到那个恐怖的画面。
北平的百姓说,太平饭店是个小北平。季夏在这里小住了三个月后十分认同这句话。都说接待处墙上挂的时钟就能看出一家饭店的水平。英、美、法、德、日、俄……他们各自按时区排列在接待处的墙上。所以,即便有美国时差的司徒瑛还是十分惬意地在上午十一点吃了一顿媲美晚餐的早餐。一星期前,她和何威廉从美国飞北平。他们是回美国举办订婚仪式的,双方父母和长辈出席了他们的订婚仪式,当晚最高兴的莫过于何太太。是的,何先生的大太太,何威廉的妈妈。
相对于司徒的好胃口ʝʂɠ,何威廉吃了几口三明治后只喝曼特宁了。女人是敏感而又爱计较的,但司徒选择了轻描淡写。她赢了何威廉的余生就已经是她的胜利了,再计较,她就自找苦吃。
“你要是吃不下了,就让waiter把蔓越莓慕斯取消了。”司徒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喝加糖的曼特宁都要搭配一份蔓越莓慕斯,经昨天季夏提点,她懂了。
何威廉抿了一口甜到发腻的咖啡,心想,这那还是原本的曼特宁?!“习惯了,何况你喜欢。”司徒就是败给这样的何威廉的。明明不爱她,却把她的喜恶记得比谁都清楚。至他而言,不过是绅士风度而已。而她就是眷恋着这一点点的关心。
司徒收回感动视线的时候,刚好瞥见了对面一桌的秦少庄和他的女伴。她想起刚刚出电梯门时依稀见到秦少庄,却忽略了他身后的女人。两人边吃甜品边聊天,司徒注意了半天他们的口型,有一句没一句的。何威廉也注意到秦少庄和他的女伴,想起了那人。
“尚晴。”
“尚晴?”司徒难得从他嘴里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虽不置于吃醋,但心里清楚 他能记上名字的人那都不是简单角色,尤其是女人。
他放下咖啡杯,双手叠在胸前,左手的食指一下下拍着他的下巴。司徒知道他的小动作,他在思考。秦少庄也对上他打量眼神,遥举杯当与何威廉和司徒瑛打招呼。尚晴偏头看到他们,司徒也看见了她的正脸。
“是朵玫瑰。”司徒评价。
“为什么是玫瑰?”何威廉收回他的目光,想起昨日那份退婚说明就一阵难受。他怎么就忘了秦少庄呢?!
“美则矣,带刺。”
何威廉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笑了起来。“确实是很刺。那是奉天二把手尚桓的掌上明珠,留法人士。”
“见过?”
“见过。”不过不是在法国,而是清风楼。
那年他和季夏被绑,他和秦少庄轮番背着季夏回何园,只是他伤重,没法支撑回何园,但临近清风楼。何威廉把季夏交给秦少庄,自己跑到清风楼叫人来帮忙。周老爷子当时把他们接回去后立马请了医生回来。医生检查过他们的三人的情况,当时最严重的不是季夏而是秦少庄。他一个人手刃十多个劫匪,身上有不少的刀伤而且还有几处刀伤威胁到肝脏。医生当时说,他要立马进行治疗,否则情况堪忧。可当时季夏也需要马上治疗,医生只能二选一。
“先救秦少庄。”周老爷子当时果断决定。然后他派车送何威廉和季夏回何园接受治疗。他后来去清风楼看过秦少庄,尚晴也在。老爷子说,尚晴是奉命过来的——立即动身去香港。后来在法国跟向晴聊起才知道,当时他父亲是派他们俩经香港动身去法国留学。
“奉天一把手和二把手的二代都在北平,元家的寿宴真是有趣极了。”只是一瞥,向晴的模样已经在她脑海里。怕是可怜了小季夏了。
第32章 秋·故园无此声(18)
元家寿宴的请帖上是写着三时恭候的,可拜寿的人从早上八点就挤破了元家的大门。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凭元家和总统府的情分,其他人怎能不起早。
元家门庭若市,三栋小洋楼组成的欧式官邸更是热闹非凡。寿星是元承文的父亲,陆军总长元啸。元先生出身前清官宦之家,祖上更是供职清廷。到了元先生这辈已经担着军机处大臣职位,后来又因总统念及有功,顾命其担任新政府陆军总长一职。元先生一妻三妾,走南闯北数载后只剩最后一房。膝下共七子女,元夫人育两女一子,元大小姐嫁与总统为妾室,三小姐早逝,其余皆为妾室所生,故而元先生很是重视其嫡子——元二少,元承文。
四姨太从月初就开始操持元先生寿宴,直到昨日才布置完。因着元先生政府要员身份,往日接待皆为中外人物,且还有其生意往来客户,寿宴分中西两部分。
主楼装潢以中式为主,中式寿宴的主场在主楼,一楼大厅用于祝寿与宾客闲谈。二楼作于棋牌,供各家夫人小姐消遣,后院还搭了戏台,请了祥凤楼的班底过来。
从早上开始,拜寿的贵客下了车便排队从右侧小洋楼进,登记好寿礼再往主楼走。到主厅时,元家的管家按登记好寿礼单一一报出拜寿人的姓名,身份,和寿礼,再由小厮开寿礼展示。一番作风,难怪别人都说是国丈爷过寿。毕竟总统府诸多“如夫人”中,要数元家的大小姐最受宠!
何威廉和司徒瑛是两点到的,送的是一对赤玉。管家报:“W&H总经理,何威廉,送福寿黄、红赤玉挂件一对!”小厮打开锦盒,众人看着那对福寿赤玉啧啧称赞。在场的行家都说,明清之后赤玉便是寻而不得,如今更可以说世无赤玉。这巴掌大的赤玉更是世上仅有!这对赤玉怕是无价之宝了!
大厅中本设有一坐黄花梨镶大理石八仙贺寿图屏风以作间隔,居右以后为祝寿,居左以后为宾客闲谈之地。如今何威廉一出手并引来各方宾客青眼,好奇这位翩翩公子的出身。
“何先生真是出手阔绰。”赞叹声起于屏风左侧,元承文把着一杯不合时宜的红酒从屏风左侧的人潮中走到他父亲和何威廉面前,拿起一对赤玉欣赏。“可这阔绰,是哪位何先生的意思呢?”
在场的宾客对这“何先生”或多或少都是陌生的。“何先生”多得去了,尤其今天这场面,不知有多少人拖了多少关系才进的门。
“何先生?可是齐修兄家的公子?”一身绿色军装的寿星元先生从官帽椅上站了起来,上前打量何威廉。
“正是。元总长这次五十大寿,家父还在美国,所以派小侄和未婚妻前来祝寿。”元总长拍着他的肩膀连连称赞,“你父亲有心了!此时此刻,还真难为他了!还有,谢谢你们何家提供的烟火,为我今晚的寿宴挣面子啊!”然后看向他旁边的端庄优雅的女士。“这位是……”
“我的未婚妻,司徒瑛。”司徒抽出搭在何威廉腕中的手,退了一步,双手提起米黄色的裙子,微微低身行礼。“恭祝元总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元总长细细打量了两位一番,随后把他何威廉请进了书房叙旧。司徒瑛跟元承文打个照面后转而跟一班太太小姐闲谈。大家都对这两位神秘的宾客以及那对赤玉议论纷纷。
大厅另一角,坐在沙发上的另一对平淡地看着这一切。就在何威廉他们出现前,宾客们的话题中心是他们——被退婚的前朝贝勒傅六爷携带新欢孟婉君出席这么个体面的场合。
世上从来都是感同身受难,幸灾乐祸易。孟婉君第一次在戏台上看到傅樾桐时竟有一种感同身受压抑和落寞。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她的一种错觉,而这种错觉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比戏子更饱尝人间冷暖的大约就是他们这种从高处跌落的贵人了。
当所有的世态炎凉转为惺惺相惜,傅樾桐的那句“帮帮我”就脱口而出了。孟婉君时常回想自己是基于何种感情而答应他的,答案竟然还是最烂俗那个——飞蛾扑火。
孟婉君拿起他喝过的红酒杯抿了一口。隔了半小时候再看了门口一眼。“不用惦记了,即使她现在出现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傅樾桐握着她端着酒杯的手,一举干了那杯红酒。眼前的繁华又如何,再鼎盛的繁华也不过是明天的白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