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春深——Ms.周一【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3 14:47:28

  “这外套?”
  “外套是叶欢借给我的。不过出来就不知道怎么走回去,就问了家仆。”走到她跟前问,“你找我?”
  司徒说,“顾夫人找你。”
  “顾夫人在哪里?”
  “二楼。”
  “那我们快走吧。”
  尚晴看到秦少庄在会场内张望就知道他是在找自己。不过她倒是很好奇他身上的外套去哪里了。尚晴也不耽误,毕竟任务在身。应付了几句太太小姐们就走了过去,中间遇上了几位青年才俊又聊上了几句。
  秦少庄看着尚晴不慌不忙,长袖善舞的样子竟觉得有些恍惚。她早已不是以前的尚晴了。那些年他们留学法国经常受邀出席法国人的舞会、聚会。那时候的尚晴不过是对他亦步亦趋的小姑娘,而如今她的举手投足间已投射出属于她自己社交圈的节奏。
  “少庄。”她挽起他的手臂,两人往热闹处走。说到底,她今晚是他的女伴。
  “情况怎样?”秦少庄抽了抽他的手,尚晴就成了握着他的手腕。女人是敏感的,何况还是一个在他身边待了四年的女人。虽然从上次他的寿宴就感觉到他的改变,她还以为不过是久不相见而生疏,现在看来,是他变了。
  “哦。”尚晴回过神来,现在可不是她扭捏作态的时候。“元大小姐今晚是不过来了,总统府那边闹腾得很。昨天大小姐召徐才的夫人过府说话,看情况,大小姐的好日子到头。”
  “秦少庄女伴”的身份足够让北平的社交圈对她敞开大门。更何况,秦少庄和周季夏如今还是北平社交圈的话题人物,可偏偏这两个主角都带着配角出场。到底是欲盖弥彰还是两人闹翻,这个中的揣测连带尚晴这个配角也热闹起来,因而她要套各位太太小姐的口风就易如反掌了。
  不过北平的太太小姐似乎都以为她攀高枝了,所以告诫她,小心落得元大小姐的下场。然后就有人绘声绘色给她描述元大小姐的近况。口舌之妇自古夸大其词,但也不难猜测膝下无子的元大小姐在总统病重后的凄凉。只是好歹还有父亲元总长帮衬着她。
  “按照目前情况下去,元大小姐只会更惨。”秦少庄想起了两个远嫁的姐姐,竟对元大小姐起了几分同情心。
  “还有,我刚刚见到了法国外使夫人,聊了几句。她们几位外使夫人倒没有说起你和周小姐的事,反倒提起了周先生。”尚晴见侍应奉酒路过,拿了一杯香槟给自己。秦少庄是不会在任务期间喝酒的,她自然不会不识趣。
  “哪位周先生?”
  “应该是周云卿。”尚晴回他。秦少庄觉得疑惑,如果周云卿早过他见过外使团,那怎么会是现在的状况?
  “外使夫人们说了什么?”
  “一些无关要紧的话。美国外使夫人打听法国外使夫人的玻璃丝袜在哪里买的,说在北平很难买得到。法国外使夫人就说是周先生早几个月去他们家送给她的礼物。夫人还说周先生跟你同是留洋人士,但周先生是个文弱书生,跟秦少庄的魄力比起来差了些。”尚晴对此倒是认同外使夫人的眼光。
  不过,书生?秦少庄看向外使夫人们。如此说来,周云卿是真的有找过外使团们,而且还是去他们家里。那么以他的能力没有把事情化险为夷,他的谈判是哪里出错了?
  他刚想找法国外使夫人聊聊的时候,刚好有位太太走了过去。看其打扮,倒比外使夫人更具法兰西的优雅和随性。秦少庄问尚晴,她是谁。
  “驻法外交官顾先生的夫人。”尚晴看过去,两位夫人相谈甚欢。
  “顾夫人?!”
  当初建清风楼的时候,周老爷子命石匠在楼顶的罗马拱顶的石柱上刻了分别刻了“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八个字。有些事周老爷子是不会告诉周季夏,因而有些道理他也不会告诉周季夏。这些,他教给了周云卿。
  秦少庄和何威廉冲到二楼客房的时候,元承文刚从客房出来。他身上的燕尾服已经脱掉,呈现人前的白衬衫有些褶皱。元承文呷笑看着他们一脸的担忧与愤怒。
  “司徒小姐……”元承文冲她笑了笑。
  被挡在秦少庄和何威廉身后的司徒瑛彻底地感受到一股从脚底冒到头顶的寒和麻。再看何威廉,他对周季夏的事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她受不了何威廉看她的眼神,难以置信,愤怒,杀气,和失望。
  司徒乞求地握着何威廉攥成拳的双手,稍一触碰就被他甩开。司徒只能双手慌忙地紧握着他一只手。她摇头,眼眶里洽泪。她想解释,可一开口便是抽泣,又只能咬着嘴唇。何威廉闭上眼睛,任由她的眼泪滴落在手掌面。
  相对于司徒和何威ʝʂɠ廉的挣扎和纠缠,秦少庄石化般看着元承文。直到司徒瑛冲到元承文身后的客房,想要开门的时候被他喝止了。而此刻,元总长和美国外使正从隔壁的房间出来。外使和元总长对眼前的场面没有任何询问,元总长更是带着外使从另一楼梯口下楼。
  “wait,是司徒小姐吗?”外使问。
  “Smith先生。”何威廉先一步上前伸手打招呼,挡在司徒前面。
  “William来了!元总长,看来你的寿宴来了不少贵宾。”元总长笑着应了圆场。
  “既然何先生和司徒小姐是Smith先生的旧识,那不如一同下楼喝一杯。”
  “总长阁下的提议很好。秦帅和二少要一起去吗?”外使问。
  秦少庄和元承文都没回应,两人陷入僵局。何威廉挽起司徒的手先行一步,看向Smith时,司徒十分配合地微笑,仿佛刚刚他的嫌弃和失望都是虚构。
  宽敞的过道走廊里只剩下他们秦少庄和元承文。北平圈子里这几年一直都说,“文六爷,武二少,秦帅斌。”把“斌”拆开来就是文武二字。秦少庄是不踏进北平的圈子,然而这几年从他父亲秦镐到李先生,有些事注定他秦少庄是不能避开的了。
  “秦帅。”元承文正了正蝴蝶结领带,“果然不动声色。”
  不动声色地在北平布了局。不动声色从奉天到北平,借由周季夏汇合周云卿,接替周云卿在北平的部分工作。表面上为了周季夏瞻前顾后,实际上暗度陈仓在太平饭店联系四大外使。然后先声夺人瓦解了傅、周联姻并且把利益转移到自己身上。手握四大外使以及李先生的筹码后,借“小站事件”与直、皖两系谈判。
  元承文不是笨,他只是不清楚秦少庄的立场。对于他们而言,到底是“父子”还是“民主”,是他们家庭属性下必须抉择的立场。他能避开元承文的耳目,是因为他借周季夏把事件的“立场问题”改变为“感情问题”。说到底,他利用了周季夏,可他又想弄清楚,只有利用吗?
  “小小呢?”秦少庄问。
  “小小?”元承文当然知道这是周季夏的小名,只是他这么一问,倒好像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他是不敢开门直接求证,还是意有所指。
  “秦帅,我可不知道你这大大小小的,但周小姐就在里面。”元承文指着左边的房门。“不过我劝秦帅想清楚了再开门。刚刚与周小姐共舞的时候,周小姐说了一句有趣而又十分在理的话。北平不好奇周小姐的名声,但好奇她站哪里。”元承文从身后拔出配枪,直指秦少庄,秦少庄也马上掏出藏在衣袖里迷你左轮手枪。
  这是周季夏和他们无法避免的,她不表态,不代表她能不表态。所以,他们替她选择。粉饰太平的元家寿宴以两声枪声结束,波云诡异的北平政坛以此进入动荡更迭的时代。
第36章 冬·身向榆关那畔行(1)
  周老爷子讲历史的时候最喜欢用“国之历史,上下五千年”起头。季夏其实对福晋说谎,周老爷子没有教她《女德》,《女德》是大少奶奶教的,但教的也不是她,而是她的小姨。而季夏对两性的认识,尤其是对女性地位的认识不是通过《女德》或者烈女传而来的,四书五经更不论。她的参悟来自一首唐诗——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里,女子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作为男人的附属品,依附而活。野史说,曹操攻吴是因为绝色美女二乔都在吴。为了表明他夺吴势在必得,他还兴建了铜雀台,虚位以待二乔入主。野史归野史,诗篇也归诗篇,但他们表明一点——女人,自古就是依附男人而在。悟此道理时,她十三岁,因而答应了何威廉许给她的仲夏夜之梦。
  清风楼竣工时她四岁,此后它的名声甚于何园。个中究竟倒不是辉煌之故,论此,当评何园。
  清风楼名声起于它的良善。平镇地处平原低洼,夏季雨水易积成涝。因而清风楼的地基用水泥汀垫高,门槛砌石加高,至于一楼内的各个房间门槛也是一样处置,并且在门槛外挖通一条小沟直通天井用于排水。清风楼建成不久后,平镇遇上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涝灾,讲究布局——村前池塘村后田园的平镇在这场涝灾中也难逃一劫。
  一晚,多日连续的暴雨把矮平的村屋漫过去了,村民纷纷往高坡上逃命。然而平镇土匪为患,竟聚集高坡抢夺甚至掳掠妇孺。季夏的母亲林氏见此境况,请示周老爷子开门纳民。
  林氏说,“清风楼建始以安一家之故。然则一村同姓,放眼亲故。已遇天灾,又遭劫难,实则不忍手足不幸。既是同族,便是一家,身有盈余,何不共济时艰。”同一番话,林氏也说给村民听,此后再遇涝灾土匪,清风楼一应开门纳人。
  所以,在季夏对母亲稀薄的记忆里,林氏是位端庄优雅而又良善勇敢的女性,平镇的人亦都如此评价。然而即便是这般聪明善良的母亲,在她父亲离开两年后因疾而故。无他,伤心之故也。至于她小姨,以名门闺秀之身委身为妾已遭父母逐门,至死不见,只得依附丈夫庇护。她们的一生,都托付了给他们的丈夫。不幸的是“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所以,季夏把心交给了拿命来换自己何威廉。只不过,两人到最后结果——她还了他半条命,何威廉却还不了她的半颗心。如此,秦少庄又如何?
  元承文在父亲寿宴上中枪的事,北平无一家报纸敢报也无一人敢评论。因为此事牵涉的不仅仅是一个元家,还有奉天。
  宾客赶至而到的时候,看到尚晴瘫坐在客房门前,身后大门敞开,一片漆黑。她举枪对着元承文,他左侧手臂负伤,凶器自然是尚晴手上枪管冒烟的左轮手枪。元家的亲卫荷弹抓捕她,尚晴不动,“我是尚桓的女儿,谁敢动手。”元承文掩着左侧伤口,家丁想扶起他离开。
  “是我冒犯,她是自卫。”元承文向他父亲解释。尚晴一时反应不过来,傻眼看着元承文。
  元总长顿时觉得脸上无光,满座宾客也碎语言言。他往尚晴身后的房间看了一眼,房间虽暗,但接着走廊的灯光还是看得清里面的情况。盛怒之下他甩了元承文一个耳光,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混账东西!”然后下了逐客令,寿宴结束。
  人场逐渐散去后尚晴马上站起来,收起手枪,拿出手帕替他包扎。“谢谢你配合”尚晴说。
  “都是被摆上棋盘的人。配合?!说不上。只不过大家都是弃子而已。”元承文摁着伤口离开。尚晴看着他的背影,原来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火车的鸣笛声响彻山野间,车外是白茫茫的一片。昨夜已经下了一场雪,一直到早上八点多才稍见阳光。火车越往北走,气温越是低,餐车里的热水没有满的时候,刚煲好的一壶热水,转身便没了。车内的乘客团在一起,叽叽呀呀地天南地北聊起,凑个暖和,也打发车上时光。
  大人还算好,可小孩一时便难管教了。小孩本就没了定性,大人们的聊天小孩也无趣,若是碰上打牌赌钱的父母,更是宁愿小孩撒腿满火车走也不愿意哭闹走了财神爷。这边小孩父母刚一拿牌,另一边小孩子就撒开怀到处走,乘务员一时不留意就被他撞到了,手上拿着手电筒,晃来晃去差点砸到了坐在他右手边卡座的乘客。
  卡座上坐着是一对男女。看其衣着便是世家公子的样子,那女的靠在他怀里睡着,右边额头上还贴着纱布,上面还染了血迹。
  乘务员对这对男女有些印象。男的昨晚抱着女的央求着要带上他们。检票时间过了,火车马上就要开了。乘务员见他怀里的女子额头冒着血,他的衣服也染了一片,猜测莫不是一对苦鸳鸯私奔着。心一软,便让他们先上车后补票。好坐位是没了,委屈点把他们安排在这吵闹拥挤的卡座那少爷也答应。后来他又塞了钱给乘务员,要来医药箱替小姐消毒包扎,又照看一晚才见他稍宽心。
  这会天亮了,车厢里更是越发吵闹。乘务员承了他不少好意,自愿是小心伺候着。因而逮住小屁孩教训了两句。“仔细把别人了,到时候你爹娘还不叫你屁股开花!”然后又赔笑他的贵客,“真对不住,先生!怕是过了榆关站便见好些,到时候再安排先生小姐到别的车厢去。”
  男子给小姐整理了盖着的大衣,摁了摁衣角,捂着她耳朵的手倒是没换过。
  男子也只是点了点头,不见ʝʂɠ他回话。乘务员机灵,也不无趣讨要赏钱,反正按你这位爷的性子,不怕少了他的。
  大抵是小孩子怕了,过一会儿小孩子带着他母亲来道歉。来人农村妇女打扮,说话间也带着乡音,是男子熟悉的东北话音。
  “先生,不好意思,咱家龟儿子给你添麻烦了。”小孩子跟在她身后低着头,脸上似乎红红的。“刚把他交给孩子他爸我去打个水,转身大人小孩就没个正经了。”他刚刚分明看到乘务员提着小孩子过去,以为只是训诫几句,没想到下重手。
  “孩子是孩子,没什么可计较。再说也没伤着人。”男子倒没用乡音回她,说的是北平口音。
  “先生,是北平人?”话刚落,那先生打量了妇女一番。“先生别误会,我一个婆娘们,没啥意思。只是想,你带着这位小姐还伤着,这路上怕是长着呢,我还能给先生搭把手照看着小姐。”她瞄了几眼小姐,“瞧她嘴唇又干又紫,狗牙子,去倒杯热水来!”
  男子接过小孩的热水,道谢说,“大嫂有心了。”乘务员见那对母子团在贵人身边,上前想问个究竟,刚好男子探了杯身,见了便向他要一个瓷勺。“乘务员,麻烦你给我个瓷勺,我想喂点水给内人。”
  季夏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自己躺在火车厢的床上,车窗外一丛丛绿色的树木和墨绿色的丛山呼啸而过。额头的痛楚十分明显,抬手一摸,贴着纱布。秦少庄坐在靠车窗的短沙发上睡着,衬衫上染了血,应该是她的。再看,他身上穿的还是去元家寿宴的燕尾服,不仅是他,还有她自己。
  她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会跟秦少庄在一起?这是要去哪里?这些问题的答案,看来只有眼前睡着的人醒后才能回答。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但她的腰实在有些酸痛。她索性坐起来,靠着车厢醒醒神。
  翻出怀表一看,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
  天色已经渐暗,落日余晖透过树叉倒在车窗边短桌上,剪影随着火车快速移动而拉扯出各种图案。秦少庄的脸映着那些剪影有些滑稽,上一秒光线遮住他一半脸,另一半脸映着小狗的模样,活像被咬了那另一半脸;下一秒树叉只有两三枝,剪影映在他脸上成了刀疤,搭着他的睡像遭人袭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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