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春深——Ms.周一【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3 14:47:28

  秦喻见母亲伤心,也不敢再猖狂。“娘,是我错了。娘你不要伤心,小心身体。”
  二夫人拉着秦少庄的手,眼泪汪汪而下,嘴里呢喃着,“对不起……”,神智也有些恍惚。
  秦少庄和秦喻见她这般情况便马上送她回内眷府,派周洋去请医生过来。办公楼外马上安静。待医生检查完无碍后秦少庄才离开内眷府。
  一番闹腾下来秦喻也老实多了。追他到内眷府门口低头认错。“哥,是我着急,给你难堪了。”
  “是周云卿让你这么做的?”秦喻再无法无天也是他们惯的,可惯再怎么过分秦喻也不会不知分寸。然情动于心,她心属于周云卿,此刻怎能谈来分寸二字。
  “他人在医院守着,什么也没做。”秦喻第一反应就是要护着周云卿。说白了,这里是奉天,周家人是生是死全看秦家。“你让人从北平把周季夏的东西运到奉天,我只是担心季夏的情况,想确认她是否真的在督军府而已。”
  “她没事。你大可叫周云卿放心。”
  “那你为什么把季夏带回来?你明知道……”
  “她在我这里很安全。”
  明知不可为而为有时候并非勇气,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无奈。秦少庄知道把周季夏带回奉天的危险和处境,但他非这样做不可。北平太乱了,平镇太远了,李先生已经朝不保夕,秦少庄不能把她搁在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环境里,他不能眼看着他们之间隔了一个烽火连天还要天人相隔。
  周季夏到奉天第三天,奉天下了一场大雪,白雪皑皑的一片,城里城外一片静谧。院里的小径上白茫茫一片,素白得像一张白纸。过往的士兵荷枪巡岗,小径留下的点点脚印杂乱无章却又有迹可循,像极一幅写意画。
  季夏想起了小时候,她母亲作画时她必定在旁边胡闹。林氏擅长画兰,季夏总是在留白处添上她的“墨宝”。她作画的工具也不是画笔,而是蘸墨的手帕。画作上都是三个小拳头组成的小人,有大有小,动作各异:一时围着一只蝴蝶,一时藏在兰叶下,一时站在假山前。
  每每此时,林氏好笑地问她,“哎哟,我的小小!你这画的什么?”
  “父亲,母亲,和小小啊!”季夏指着三个人儿。“大的父亲,小一点的母亲,中间最小那个是小小。”然后又讲解画意。“父亲和母亲带着小小去郊外赏花,遇到了一直像大鹏一样大的蝴蝶。小小问父亲,蝴蝶跟大鹏一样,是来自北冥的吗?”
  “我们在郊外遇到一场大雨,躲在一株巨大的兰花下,小小做了一个梦。父亲问,梦里是有蝴蝶还是有兔子?”
  “然后我们一家子去爬山,但我们最终没有爬上去。”
  林氏听完后,拿来笔纸写信给父亲。信上写了什么季夏没记忆,但林氏写信时和以泪和墨的。季夏知道是父亲之故,自此也不在林氏面前主动提起“父亲”种种。
  只是现在,她与父亲都处于同座城里且不知其安危如何。毕竟他是周季夏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过道里的灯光涌进暗黑的房里。季夏站在窗门前,一时适应不了这强光眯了眼,转身回头快了些,一牵扯便觉得脖子上一种痛楚。这才回过神来,她被石头敲晕。
  “醒来怎么不开灯?”是秦少庄。除了他,也不会有人第二个男人敢开她的房门。他按着右边墙上的电灯按钮,房间瞬时亮堂起来。季夏想起自己此时只穿着单薄的睡衣,顾忌地坐回床上,用丝绒被包着自己。
  “防着登徒浪子。”季夏牙尖嘴利回了他一句。
  秦少庄很意外她的回答,却也觉得有趣。想来她一个大家小姐却也这番小别扭的时候,这模样恐怕也不是常有之见。逗趣接下她的话,“我这高门大户,何来登徒浪子。崔莺莺倒可能有。”
  季夏自知目前境况不便与他争吵,只回他一个怒目便背身而去。她来了奉天三天,第二天傍晚他就命人把她在北平的一切物件搬到奉天,季夏不想去猜测他按的是什么心,打的是什么算盘,季夏只当糊涂,只盼她的哥哥快来接她走。
  “小小……”如此安静夜里,他唤她的乳名如低吟浅唱一般,季夏瞬时对他撤防。她听着他的军靴踩着地板的声音,每一步都令她忐忑。他走到她面前,双手抵着床边俯身看着她说,“陪我吃点东西吧,小小。”拒绝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她的五脏庙已经鸣鼓应承。
  “真好。”他笑了笑。
  秦少庄命人煮了白粥,还有“油炸鬼”,说是从岭南请的厨师。其实季夏很想告诉他,是不是岭南的厨师无所谓。
  在何园,她不是经常吃中餐。何先生是在国外长大的,而且年轻的时候经常各国走动,吃惯了西餐,所以何园的饮食是偏西式的。秦少庄一番好意,她也不忍拒。只是话到嘴边偏生强意。“我又不是长住,何苦来甚千千迢迢请一个岭南厨师。”白粥本是无味,如今喝下这一口,她却觉得五味杂陈。
  “有备无患。”秦少庄的笑凉了几分。他盛了一晚白粥,把“油炸鬼”撕成一小口大小后又浸在碗里的白粥给她。“权当我喜欢岭南风味。李先生也是岭南人士,在岭南待久了,也就习惯了。况且在北平的这些日子见你比之前消瘦许多,不管是因北平之事还是何威……”话至一半便止,因为季夏的脸色也阴郁下来。他拿起花生米想拌到她的白粥里,“别拌,我喜欢就这么吃来着。”季夏说。
  秦少庄大概是真的喜欢她的,季夏想。这个人因她喜而喜,为她忧而忧。按傅樾桐的说法,他甚至不惜代价护她安全。守在元家会议厅的时候她就想告诉他答谢她。想告诉他,心里的感动和谢意。只是当时错过了,再加上奉天的事……但她还是应该说一句,“谢谢你,少庄。”
  “谢我什么?”秦少庄拿起另一碗盛粥给自己,想必他是真的饿了,胃口甚好。
  “傅六爷那日在寿宴上告诉我,我家出事以来一直是你在照顾着。还有外使团的事和退婚的事。我父亲和哥哥如今人在奉天遭逢劫难又蒙你相助,谢谢你。”
  听她说得情真意切是为真心,然而他分明知道这是生疏。“你就不担心这是一个圈套?我去北平是因为李先生给我父亲传了电报,让我过去处理事情的。”他寿日宴会后没多久就被他父亲派往,是因李先生之故。
  “圈套?我不信。”季夏摇头,“可即便它是圈套,我也认了。就当是我还了你的亏欠。”那年无辜牵你被土匪一同劫走并且身受重伤。此情难以回报。
  “你何曾欠我?”秦少庄一时疑惑问她,却见她抿嘴喝粥,是以不想回顾。
  “你胃口似乎不错,是晚餐没吃吗?”季夏见他都盛了三四碗了,自己碗里那些堪堪没有胃口。来了奉天三天,今天这顿宵夜才算得上他们同桌吃的第一顿。这几天不是秦少庄忙得顾不上饭就是季夏闹着别扭在房里吃。
  “在内眷府那边吃的,刚回来不久。”季夏看了看饭厅里的挂钟,已是十一点多,怕是内府那边有事留他这么晚了。
  “那边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老头邀了老师和尚晴过府吃饭。”秦少庄这么无来由的一句好生让季夏糊涂,兜了一圈她才明白,秦少庄没胃口倒不是因为饭菜,而是聚餐的人。可这……“尚晴我是明白,这老师是……”
  他这才想起,季夏其实并不认识尚晴。“尚晴是我老师的女儿,我老师叫尚桓,他曾教我军事。”
  “那你是因为哪位没胃口?”季夏问罢便低头喝粥,不敢看他,怕他看出自己那点小心思。至于秦少庄鉴于她那此地无银三百两,心情愉悦不少,“因为你。”秦少庄回她。
  “我怎么招惹你了。”季夏闻言一时激动放下碗筷。
  “今天阿喻来闹,你倒是配合得不错。周洋说你在我这屋里上蹿下跳的,所以才敲晕你。”季夏刚想解释,却又被他打断。“这还是其一。其二,你不听我劝告,非要出去不可。可你怎么就不想想,你哥明知道你在这里却不来接你?那是因为他也认可你在我这里比在他那里安全。”
  “其三,老头今天说明白了ʝʂɠ想让尚晴进门的意思。”
  最后这句,他虽说得小声,但季夏听得清清楚楚。蓦然抬头看他,发现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她想装糊涂回他,那最后一点可不关自己的事,却又发现自己不想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你意思是如何?”他若是答应了这亲事,恐怕这家里也不容她住下去,可他刚才说的哪有一点放她走的意思?“押着我在这里当你妾室?”按尚晴的身份她是不会委屈的,那么真要落得这地步……思及至此,季夏便觉得胸腔一口气堵着。可秦少庄分明是不想回答她,笑意吟吟让人收了餐桌便回房去了,留下季夏通体寒凉坐在饭厅。
第39章 冬·身向榆关那畔行(4)
  一夜大雪后奉天的气温就更低了,现在就是秦少庄让她出门她也不想出门了。秦少庄一大早就叫醒她吃早餐,他说接下来这段时间比较忙,但会尽量赶回家吃饭。因为兼着交通部长的身份,他办公的地点在奉天公署大楼。
  “你要真赶不回来让你府里管家送过去不就可以了吗?”
  “你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吗?”这一刻,她真的动容了。来了奉天这些天她都一个吃饭。府里的管家见她每次都吃那么一点就问她是否饭菜不合口味。季夏随口一说,是不喜欢自己一个吃饭。可他府里的规矩又讲究,主子客人规矩立着,她只能看着偌大的餐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不喜欢这种一个人感觉,似乎全世界都抛弃了她。在何园,她都是跟姨父小姨一起吃饭,若是两人不在家,她也会跟圆儿一块吃。要是回清风楼,她是一定要跟老爷子用餐的,何况还有周嫂在。只有这样她才感受到烟火气,自己不是被单独留下那一个。
  在北平的时候,周云卿经常不能陪她吃饭,她一个人在太平饭店随便吃点就算了,那几个月确实是瘦了不少,好在后来回了周家,有叶嫂他们陪着。
  其实,她是真的怕,怕自己被抛弃,被留下,要一个人看着这陌生的世界。她太缺乏安全感了。三岁的时候她父亲把她,母亲和爷爷留在平镇,五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又留下她和爷爷,后来爷爷又把她交给了小姨带去何园。十七岁,她被何威廉抛弃,老爷子也驾鹤西去了。她的亲人就只剩下父亲和周云卿而已。
  秦少庄不知道她这百折千回,只当他又自作多情了一回,因着气氛尴尬,岔开话题说道,“阿喻昨天那么一闹,你也就不怕没人陪了。我跟阿喻说过也交待卫兵,她可以过来陪你或者你过内眷府那边逛逛。但有一点,除了我这边和内眷府,督军办公楼你就不能去了,外面更不能去。”
  “你要是真不想等我陪你吃饭,你可以找阿喻或者……”
  “我等你。”季夏说。“你要是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回来吃饭,我等你,多晚都等。”我不想一个人,所以,不要留下我,不要抛弃我。
  被她这么突然之举吓了一惊,秦少庄一时还没能反应,“那阿喻那边……”
  “我在这里等她。你既然不喜欢我过府我就在这里等着。”
  很长的时间里,季夏接受了独处。她困在何园里,没有朋友。圆儿是她的婢女,尽管她不这么认为。威廉有时也许一年也不回何园一次。算得上朋友的,秦少庄是一个。
  1910年夏,十四岁的秦少庄随李先生到平镇处理公事,当时时局动荡,李先生一行人入住了何园。秦少庄的身份是李先生的助手,没有官职,所以大家更愿意把他当贵客,因为他是——奉天省长家的公子。但何威廉说他不过是“秦异人、燕太子丹”之辈。他说,奉天秦家想跟平镇何周两家结盟,支持李先生。
  即便知道实情,季夏也没有上心。多一个玩伴陪自己她总是愿意的,所以很乐意接受姨父交给她带秦少庄游历平镇的任务。恰逢一日她临近寿日,何威廉邀她到镇上挑礼物,季夏惦记那位闷闷不乐的小玩伴,便让何威廉也带上他,结果三人同行了。出门时小姨叮嘱季夏去镇上的电报馆一趟,看看有没有她父亲寄回来的信件或者电报。原是周伯邑每到季夏生日时都回会从南洋传电报交待生日宴会的事或是传回汇银。而那时,小姨已经怀孕三月了。
  然而,当她从电报馆出来不久后不幸的就随之而来。季夏记得当时拿了两封电报一个是关于自己寿宴的,而另一个则是一堆字母。后来他们在回程的路上遇上劫匪。贼人早在电报馆盯上了季夏手里的汇银还从认出她和威廉的身份,把两人绑走,而秦少庄当时身陷其中被拖累。
  季夏手中拿着周老爷子的日记本。本子不是羊皮封面而是牛皮,纸张是产自南洋的,上面的墨水也是。每一本的系带口都有一个铜制的椭圆牌子,上面刻着一个单词“Chow”。这是周家生产的一种本子,上面的“Chow”是“周”姓遵循韦氏拼音的拼写。这本子是周家专用,而且老爷子和周云卿大多用来记录重要事情。
  季夏翻开的那一页,是1910年7月5日。距离绑架事件过去两周。上面如是写:
  【奉天方面今日派人前来接走秦少庄,以疗伤故。今日所做实乃勉力维持其洽商基础也。以伯邑之布置以及齐修之立场,奉天入关难矣。皇室难复,然鄙人仍望新政府厚待之。此后唯盼新象和平,百废能兴……小小此次遭难,周家实负何家也,二太太以流子……】
  上面夹有一张电报译码,是两段字母:
  【HLAOONJGITNOGQBIGN】
  【MSUTKADRETNAIR】
  那正是当时她从电报馆拿的那份,她当时还和威廉研究过,以为那是她父亲写给她的神秘生日祝福语。
  “周小姐,四小姐过来了,在楼下等着。”管家敲她房门通报,季夏的思绪回了过来。她把日记本收好后又塞回一个皮箱子,锁上后放回衣柜。“谢谢管家。我知道了,我换件衣服就马上下去。”
  自打上次她和周云卿搬回北平老宅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秦喻,后来她不经意间问起周云卿,他停顿了许久才回了一句,“回奉天了。”
  其实她大概能猜到周云卿和秦喻之间的事情,若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哥也不会在提起秦喻时神情动容。
  秦喻从周洋那里打听到她从北平回来的时候额头受伤,看到季夏从二楼款款走来时额头已无大碍。再细想,从她大姐二姐出嫁后这里也没有别的女人入住过。她虽然秦四小姐,但一直住在内眷府,一则是秦少庄没回来之前这里一直丢空,二则是她母亲从不允许她在这边留宿。这会见到季夏,还真清楚了她在秦少庄心里的斤两。要知道,秦少帅女朋友多如牛毛,但那都是野花,还没见过谁能登堂入室。
  “总算见到你了。”季夏落座后激动地说了这句。
  “你是贵客,自然难安排过来。”秦喻想,要不是昨天那么一闹,她哥哪有那么容易松口。秦喻的话自然也不是责怪她,要怪也应该算在秦少庄的头上。“你在这里还算习惯?”
  “除了这天气,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秦喻见她外面罩着一件棕色狐狸毛马甲,内衬一条藏蓝色长绒裙,衣着还算暖和,毕竟是在室内,可她脚上穿着那双短靴就单薄了。北平虽冷,但与这奉天的冰天雪地而言就小巫了。“有东西需要我给你添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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