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庄见她端着夜宵进来,心里一暖,笑问一句,“怎么还没睡?”可看她大衣下掩着睡衣,“是吵醒你了吗?”
季夏摇着头,“我在等你。”她把面放在书房中间的茶几上,避嫌不去看他的公事文件。“石头哥说你忙活了一天,晚饭也没吃。”
“最近是有些忙。”秦少庄放下手上的公务,毕竟闻到了香味刺激了五脏庙。“你等我是有什么事吗?”他很自然地拉起周季夏的柔荑,纤细如无骨。自从秦喻闹了一场后,季夏就变得太顺从了,他觉得这不真实。所以他常常做出这些小动作试探她。有时他会反问自己,这还是秦少庄吗?
“先吃东西吧,吃完我们再说。”
待他吃完面后,季夏才把话慢慢说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自由吗?你答应过我,如果我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你就会放了我和周家的。”
果然,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秦少庄暗笑自己,她的心里怎能那么快就接受他。那里只有何威廉的位置。秦少庄潋去笑容与柔情,换上的刚毅和狠厉,他想问她一句,难道她的心就是铁砌的?
季夏见他不语便接着往下说。她把放在大衣口袋里的账本交给他,“这是我给你整理的周家北平的账本,上面主要是Amy和其他托运公司的一些生意来往。其中有瓷器,布料,茶叶,这些物品的运输数目并不小,而且它们不适宜陆运,尤其是瓷器。它们一般都采用海运,这样会比较节约成本。我都看过这些托运公司,名字虽然各异,但他们的共同点都是美国的贸易公司……”
“你想说什么。”秦少庄打断她的话,季夏见他的脸色越发阴郁。他是在警告自己,也是在生气,因为他当时就拒绝了季夏,“在我这里,你没有自由可言。”这就是他的答复。
可季夏只能尽力一搏,她的自由可以不顾,但周家的名声和生意她不能不顾。事情一但暴露,那么周家的一切就毁了。
“我想告诉你,这些东西都是美国方面要的。那晚在元家,我听到美国外使和元总长在谈条件。”
那晚司徒把她骗到二楼的客房,没过多久她就听到对面房间传来声响。不久元承文就进来了。她本以为元承文存了歹心,想呼救,元承文却让她安静听下去。美国大使和他父亲支走了元承文,他想知道他们在密谈什么。
大使说的是不大标准的中文。透露说,美国愿意看到一个新的民主政府,由元总长领导的政府,美国一定会全力支持。作为回报,他希望借总长的手解决周家,并且由元家接收周家北平的产业后再转卖给美国的贸易公司。
“美国方面分明是在借周家暗度陈仓,发欧战财。我哥到北平掌大局后,这些东西就积存在仓库里。我让叶欢看过了,每个装瓷器的木箱都超过它们正常的重量,里面藏着弹药。还有布料,放在最底下的是枪支。这些东西都是运往德国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追查这件事,也知道美国曾经向德军售卖军火,但后来遭到其他协约国的发难才停止。不过他没想到,美国利用了周家和奉天的关系进行暗中交易。
不过,“这些东西你能查到,你哥不会查不到ʝʂɠ。他大可把这东西交给其他大使,这样便可救下你和周家。”
“我哥他知道。但他的身份是政府要员,若是把这件事摊到明面,那会是上升到外交问题。若是把事私了,恐怕周家会遭不测。大使说了,只要我父亲不在了,周家的生意必定大乱。所以才会有枪击事件。”
“那你此刻告诉我,又想作甚?”
“放了我们。你可以凭借这份账本,为奉天赢取更大的地盘。”
“这样一来,我奉天秦家就成了你周家的看门护卫!”秦少庄盛怒之下拍案而起,一手掐住周季夏的脖子。“你知道你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你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你想借、刀、杀、人。”秦少庄每说一字收紧手上的力气,看着那张涨红的脸他又于心不忍。她没有求饶,她哪怕有一丝悔意他都会放了她,可她平静接受这一切。
“别傻了。总统……马上就要……奔西了。”
秦少庄倒吸一口凉气。他是真的不能忽略眼前这人了。她聪明,心思熟虑,并且还会工于心计。如果总统死了,美国扶持元家继总统,到时候元总长成了元总统,那么奉天到时候就刀俎鱼肉了。
秦少庄松开手,问道,“你怎么知道总统要奔西了。”
季夏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摇头不语。
“出去。”秦少庄说。
季夏俯身想拿走餐盘,秦少庄一脚蹬开。茶几撞到书桌,餐盘摔在地下,书桌上的台灯也摔碎了,房间顿时暗了下来。周洋问讯赶至,以为发生了突发事件,到头来只看到一幕秦帅激吻周季夏的画面。是秦帅激吻,季夏像木头一样顺从。
“秦帅……”周洋尴尬地低下头,毕竟打断了上司的好事。
“早知如此,我宁愿你骗我久一些,深情一些,起码我会幸福很久。”
她故意忽略他的痛苦,但她并不后悔。在借刀杀人这计谋事上,她是利用了秦少庄,而周云卿原本是想借美国来解决他。
第43章 冬·身向榆关那畔行(8)
1916年12月14日,北平日报刊登了一则头条新闻【民国总统阁下,痛于民国五年十二月十二日下午四时疾终官邸,享年六十有三。经于十二月十二日下午五时殓,谨定于十二月廿三、四日在官邸开吊,廿五日举殡北平。哀此讣闻。】
奉天当局在11日晚已获悉。周洋从公署打电话到府里,秦少庄愣是没有听。季夏被连续不断的电话说吵醒,推开门就看见管家站在门外为难地看着她。
“小姐,周副官来电,但秦帅就是不听。”管家希望她说服秦少庄开门。
季夏下楼接过电话,说,“你还是亲自过来吧。”
季夏上楼的时候注意到烟灰缸下面的纸条不见了。“管家,我之前压在烟灰缸下的纸呢?”
“秦帅拿走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帅今天在家,没有出门。”
“晚饭吃了吗?”
“吃了。在内眷府那边吃的,尚小姐今天过来了。”
尚晴过来了。“既然吃过饭就算了。”季夏上楼,可经过他书房的时候季夏就心有不甘,拍门让秦少庄开门。那动作可不轻,连管家在楼下都听的清楚“秦少庄,开门。”
“你要干嘛?”他穿着便服,身上透着一股酒气,看来他今天晚上喝酒了。
“把电报还给我。”季夏摊开手板问他要。
“什么电报?”
“压在楼下水晶烟灰缸那个。”
“哦!【S N E D N U S T O E 】”秦少庄细细看着她的表情。很好,瞳孔微微向外扩尔后收紧,呼吸深重继而拉长,她刚刚摊开的手板五指微微弯曲然后伸得更直。
“Sunset Down。”季夏喃喃出语。她见秦少庄疑惑一脸,该告诉他的,可说了他会信吗?她还是手举高一点,以加强她的心理暗示,“还给我。”解释换成命令。
秦少庄从口袋里拿出电报还给她。“你若真不想我看到就不会放在下面。换成密码的信息这么重要,你却这么‘不经意’让我得手。就不怕我译出密码了,知道你和何威廉之间的调情把戏。”
终于还是周季夏刮醒了秦少庄。他无力地承认,哪怕何威廉伤她遍体,她心里依旧只有他。
他在气头上,季夏安慰自己。可他的言语分明在说她是一个工于心计又朝三暮四的女人。季夏把电报揉成一团放回口袋,回了他一句,“口不择言。”
大约过了十分钟,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季夏在房里先是听到一阵整齐而快疾的脚步声,然后听到一个人的咆哮声。“小三子呢!”
“督军,秦帅在楼上。”听声音回话的是管家。季夏开门刚好碰见秦少庄,他瞪她一眼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回去”,便下楼了。
可秦镐的嗓音那么大,她即便躲在这楼上都听得清楚。“妈了个巴子!你小子现在是要学姑娘躲阁楼了?都什么时候了!公署的电话你都不接!那老子给你弄的电话线是要来给你勒死你老子的吗?”秦镐喘了个大气坐在沙发上,秦少庄就站在他对面挨训。秦少庄一句话也不说,因为他是做错了。秦镐盯着他看了半天,顺了气,接着说道,“妈了个巴子!总统死了!”
那一瞬间,秦少庄才明白“Sunset Done”是什么意思。“你马上收拾东西,替我进京看着。”最后留下一句“还有,凡事过犹不及。”
周季夏理解的马上是第二天,秦镐说的马上是即刻。没过一会,周洋上楼替秦少庄收拾衣服。下楼时他看到季夏坐在二楼的客厅等他,她喊住周洋问到,“石头哥,秦少庄呢?”
“秦帅直接去车站了,专列马上就要去北平。现在北平肯定乱作一团,各方势力涌进北平,谁也不好过。”
“那……他走了,那我是不是自由了?”
她倒是把他给问倒了。叶欢昨天到奉天他知道,他也知道叶欢昨日到府里来过,后来听管家说秦帅和周季夏吵架了。秦帅说要走,可他也没有下令说她能到处走。
“季夏,秦帅动身着急,可也没有下令说你能出府,所以你还是在府里安全点,毕竟凶手还没有抓到。”
“那你能帮我带样东西去北平吗?”
12月的奉天白雪皑皑,凌晨的火车站更是冷得让人不敢张嘴。秦少庄检阅完先头部队就上了专列。先头部队是秦镐从第十一师抽出来组成的精英,此次跟随秦少庄出关到北平是要同上次他安排在天津的奉军汇合。总统死了,各系大佬说是赴京奔丧,实质上还不是争权夺利。
有一点周季夏是说对了,元家要是真跟美国联合,秦家想入关就难了。
他看着窗外的飘雪想起周季夏,蓦然觉得冷了些许。拉下车窗,拥紧了军衣,往进站方向看了看。再看了一下时间,凌晨十二点二十五分。
勤务兵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暖身,秦少庄问他,“周副官上车了没有?”
“还没有。”
“不就是让他收拾几件衣服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慢吞了。”
“可能路上积雪难行,耽误了些时间。”勤务兵听说秦帅最近脾气收敛了些,现在看来又是小道消息。
“不早不晚,正好赶上。”周洋迎着寒风进来,拍了拍肩上的雪。他自然是听到秦少庄的话,但也知道秦少庄心急的不是他的情况,而是另有其人。“可不是我动作慢吞,只怪有人好心又替秦帅你收拾了一下细软。”他示意手上的小皮箱。
秦少庄一时尴尬,清了清喉咙,端起杯子喝水。勤务兵一时眼尖,朝周洋敬礼,“周副官好!”
“嗯,你先出去。”勤务兵接过他的小皮箱就离开了这节车厢。
秦少庄问他,“她给我收拾了什么?”
“她?”周洋佯装不知情,虽然知道他们两人闹别扭。
秦少庄拿起手边的手套扔过去给周洋,压低着声音吼了一句,“别装糊涂!我说小小!”
“秦帅,我可没说是周小姐给你收拾细软。”周洋打趣道。“我刚要出门的时候,四小姐过来了。她说你这次去北平还不知道要多少天,多收拾几件东西也是有备无患。所以又检查一遍细软。”
“阿喻?”秦少庄闻言确实有些失落。“那小小呢?可有让你带话?”
周洋想起了她让带的东西,脸上一愣。转念还是说了另一件事,“周小姐倒是问,你去北平了,那她是不是就自由了。”
“呵!她还真是心心念念啊!”多没良心的一个人!
周洋又说,“不过后来四小姐过来给你检查细软的时候,周小姐倒是说了一句,秦帅缺的到时候直接去周家的店里补上就好。还把周家仓库的钥匙让我带来给你。”说罢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出来。
“仓库钥匙。”秦少庄冷笑了一声ʝʂɠ,她可真是大方。“既然给了你,那你就收着。”他可不是知道周季夏的如意算盘。
钥匙是连同另外一件东西交付给周洋的。他当然知道周家仓库钥匙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周季夏对秦少庄的信任。然而却不明白这两人闹别扭唱得是哪出。
凌晨12点半,专列准时从奉天站开往北平。秦少庄知道,他父亲此次交给他的,是整个奉系的将来,容不得他有半点差错。可事实是,这不仅仅是一个各系军阀争权夺利的政治事件。继任总统的产生是武装夺权,民主选举还是父死子继才是重中之重。
抵达北平已是12日下午时分整个北平进入一级警备状态。火车站周边囤积了大量的元家兵力,再加上此前直系和皖系在天津的军事布置,元家已是掌握了北平局势。
秦少庄下了专列便在站台看到了元承文。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身后跟着一支近卫队,荷枪列队站着。元承文就坐在站台的椅子上,地上全是一堆熄灭了烟头,黑色的皮鞋上沾了不少的烟灰。
周洋见了元承文这般阵仗,料想这是元家在搜查啊。果不然,元承文拍了拍鞋子,披上他的大衣便上前来,他身后的警卫队随即跟上。
“秦帅,可让我久等了。”元承文说。他一身丧服并非军装。因为元承文担着的政府职位北平警备厅厅长。实在话,承了他父亲陆军总长的不少好处。
“劳你大驾。可二少等的也不仅仅是我吧!”秦少庄掏出他的皮手套戴上,整理了他的军装。
“可不是。”元承文往车厢探了探,“周小姐可不是没等到嘛。”元承文笑了笑。
“奇怪了,二少怎么往我专列找周小姐。”
元承文看着他一脸戏谑的笑意。他帮着秦少庄带走周季夏现如今秦少庄又像没了这件事般,他这般小心翼翼无非也是为了周季夏。
“我可是使了苦肉计帮你们掩护了外使团的监视,还怀疑我?”元承文凑到他耳边问道。
秦少庄笑了笑,并不回应。“二少,北平变了天,二少担着警备厅厅长一职,要是来检查在下也是情理之中。但若是叙旧,咱们还是另约时间吧。”
“秦帅说的是场面话。早就听闻奉天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了,想想秦督军连一个小小平镇都能了如指掌,这北平怕是更不在话下了。”元承文并不担心总统去世的消息泄露出去,他父亲更是不怕。元承文是奉命驻扎北平火车站的,他带的人也不仅仅是身后那几个这么简单。元啸打的主意是瓮中捉鳖。
元承文又笑道,“可话又说回来,如果我真想检查,何必设卡在北平,早该在天津就拦下你们。”
秦少庄闻言挑眉,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捅破纸。他拍了拍元承文的肩膀,说到,“有趣。二少真有趣。”随即对周洋说,“让大家伙都配合着,二少的人情可不好承。”
“明白,秦帅。”周洋应诺。
元承文的人上前欲要检查秦少庄,秦少庄眯了一眼。元承文佯怒道,“没眼力价吗?!”闻言,他的人便绕过秦少庄检查周洋。其余的人便上车检查。
秦少庄看了眼时间,转身对周洋说道,“检查完了就把行李安排到太平饭店,我先去趟总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