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确切在场所有的太太们,但小姐们是绝对赶时髦的人,若是新电影上映了还没去看,这是绝对没皮脸的。再者,年轻人总是新奇些的,便觉得章盼兮在敷衍她们。
“哦,是部华片吧。太好了,有章女士在,我们能看得懂华片了。”
事情既已开头就只好安排下去,不然否则便是两边得罪。太太小姐们赏脸地坐了15分钟后便离场了,被安排放映室的偏厅只剩下外使夫人们,季夏和翻译讲解的章盼兮。
“还真想看看那部电影。”坐在季夏身边的城田太太用英文说道。
“你不会喜欢的。那电影里女主角是一个命运悲惨的日本女性。”
“哦!那更应该看看,或许我会开心点。”
季夏虽然有好奇心,但显然不想好奇跟了她一晚的城田太太到底有多惨。城田太太的“穷追”显然让她有些心烦,以至于她亲自上演被侍应生洒了香槟而离场。
“十分抱歉,周小姐!”
“噢,不打紧。”
“我带你去客房整理一下吧。”
只是她打开客房门看到周螽斯时吓了一跳,但显然那位侍应生是他的人。“我们需要这种见不得光的会面?”
“是的,你被日本人监视了。”
“我?原因呢?”
“一天前,我的人闯入了日方城外的一个劳工营找一些你之前说的人,但不幸被发现。”
“你的人?”季夏糊涂了,“和我有关系?”
“他们是顺昌隆的伙计。”
第134章 此生一诺许,白头到人间(31)
章盼兮的宴会直到晚十点才结束,而此时的周季夏已经被秦少庄“关”在尚家客房里近一个半小时。一个半小时前,她和周螽斯密谈后打算离开,不料却听到楼下有一番动静。
季夏见周螽斯一身普通打扮,“你是从正门进来的?”
“不是,我混在侍应生里进来的。”
“既然这里没人发现你,那你从阳台走。”
后来的一个半小时里,季夏庆幸自己做了这个正确的决定。门外守着的是林队长的人,他说,“少奶奶,督军下令,让你在客房里休息一会。他在楼下有些事情要处理。”
林队长到底是秦少庄的人。宣布婚期后,她连郑姐都打发回岭南了。至于叶欢,他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的。她说,秦家娶妻,周家嫁女,放眼奉天,也就只有她一个周家人而已。
周洋来接她下楼的时候,她明白事情已经解决完了。秦少庄在车上气定神闲地坐着,除开他和亲兵的座驾,车队里出现了一辆押解犯人的卡车。街道漆黑,她只得借着半点车灯的关认出个大概——有些竟是侍应生ʝʂɠ。所以,她才被“关”客房,直到事情结束。
“怎么回事?”她淡然坐下,问秦少庄。
“收到举报,尚晴涉嫌犯事,所以就让人过来办事。”
“犯事?什么事?”
秦少庄兀然看着她,眼神里透着一股捉摸不透,季夏一时不好再细问,安坐一旁。尚家回督军府的车程也就十来分钟,只是一时下雨,车速缓慢了些。
“我以为你会开心些。”秦少庄看向窗外,忽然说出这句无来由的话。
“开心?因为什么?”
“尚晴,章盼兮,如今不是有一个让你如愿了吗?”
原是,他已经知道了。“周副官,停车。”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椅。周洋见秦少庄沉默,便在前方寻了空停了车子。“车子我来开,劳你跟后面的车回去。”
“你开车?!”周洋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秦少庄一时也被惊得回头看她,但见她已经坐到驾驶座上,他也无可奈何。
周洋一脸担忧且茫然,秦少庄倒反应寥寥,他说,“听她安排,后面跟着便可。”又说,“放心,我坐过她的车。”可不,那年在平镇,被她“轻薄”。
但她到最后也没有发动车子。除了亲卫,身旁的车子一辆辆地经过,她是单刀直入的人,铺垫真的不适合她。只是有些话由她说出口又是万分艰难。
“当初,你离开岭南后,孟婉君到东山小筑找过我,央我要傅……樾桐的南洋地址,好告诉他,他们的儿子没了。”她的话说得有些慢,语气平淡。“我没有告诉傅樾桐,是因为他本不知道孩子的存在,逝者已矣,他知道了不过是徒增悲伤。”
“你是想告诉我,你当初做这个决定,是因为你当年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你有了我们的孩子的时候没有告诉我,小产的时候更觉得没有必要告诉我?!”秦少庄一时激动,从后座翻身到副驾驶的位置,车子动静不少。他的手掰过她的脸,“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秦少庄,在你心里算什么?!”
“你是我爱而不得的人。”周季夏的语气近乎绝望。“少庄,我们彼此相爱,可我们相爱的路上有着太多的羁绊了,阴谋,阳谋,利益,算计……我爱你,为了证明你不是我爱而不得的人,我向你求婚,少庄,即便做到这个份上,我依旧无法真切地认为你是毫无保留地属于我的。”
两行清泪灼伤了他的掌心,细想这些年,她的告白总是热烈而悲壮。“当年没有告诉你,一是你曾拒绝了向我求婚,二是孟婉君的伎俩让我重新掂量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事情还没想清楚,孩子便因为章盼兮的婚变而小产了。”
当年章盼兮怀疑顾先生因为她没有子嗣一事有外遇,便请了私家侦探对他身边的女性进行调查。得知季夏怀孕后便将引顾先生到她的公寓,三人对质。这一举措无疑是在侮辱顾先生和周季夏,因为季夏不肯告知孩子生父一事,便成章盼兮口中的为顾先生掩饰,故而卷入他们的争执中,于慌乱中误伤导致小产。
“你从章盼兮口中只知道孩子没了的事,可她不曾知道,我因此事悲伤至抑郁。你知道,又如何?是能替我痛,还是能让此事不会发生?少庄,凭良心讲,你当时忙着国内的事,能照顾到我半分?”
在她以为是站在秦少庄着想的角度把一切都做好了,可这一切在当事人看起来是一番酸楚与无奈。他能再指责事件中的受害者吗?可她这种“着想”把他从这关系中剥离出去,他与这一切无关成了最大的伤害。
“你可曾想过,所谓爱而不得不过是你一直把我划出在你的安全圈外。”他说,“你若想要扳倒尚晴,跟我说一句,很难吗?至于冒名写一封举报信吗?”他从口袋中拿出那一份举报信,扔向她。
“你若是觉得我冤枉她,我说一句,难道你会偏颇我吗?”
“不会。但我会细究!”
“那你告诉我,我所写的——勾结日本人安插间谍,滥用活人试药,那一个是冤枉她来!”
“一叶障目!”第一次,秦少庄对她怒目而视。季夏分不清他是因为流产的孩子还是被捕的尚晴,还是……因为对她的失望。“这里是奉天!”
【这里是北平!】1916年,她对提出私奔的秦少庄说了这句话。1925年的今天,秦少庄告诉她,这里是奉天,个中意味隽永。也像极了当年在平镇,她虽然抢了方向盘,可最后还是秦少庄开车回去一样。
【民国十四年季夏,奉天第一女师长因涉嫌窝藏共党停职调查,参谋长于贤离京返奉,暂替职位。】此为当年奉天日报的头版。
叶欢于季夏生日前两天抵奉,他带着生日礼物到督军府来。难得的是,秦少庄接待了他。叶欢见到秦少庄倒不足为奇,不过他们俩相视无言坐了半小时倒是让他有些尴尬。
“秦督军,这么一会了都不见我家小姐……她不在府里?”
“嗯,回了周公馆。”
那日他开车回督军府,行至路半她便提出回周公馆住。“我不是要耍脾气或者跟你怄气,只是我们应该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彼此,至少我是如此。”
叶欢说明了来意又告了辞,但最后他开车同秦少庄一同去了周公馆。叶欢自当是成了他到周公馆的借口,只是他又过门不入,让人好生捉摸。叶欢和徐师傅卸了车里的礼物后到书房见她,只见她在练字。
“秦督军过门不入,你有客不待,闹的是哪一样?”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早些日子给你写了信说的不够清楚?”见他手上的水渍未干,撩起手边的手巾给他甩过去,堪堪落在他的手上,“擦干手,别弄湿我的地板。”都跟他计较起这些小事了,他家小姐必定是生气了。
“小姐,我若是有不妥帖的地方还请你明示。我榆木脑袋。”
“榆木脑袋?”这话逗笑了她,“你的工作是榆木脑袋能做的?”她放下毛笔问他,“我分明给你拍了电报,说我搬回周公馆,你何故还要去督军府?”
“小姐!我不清楚你说的电报!我只是收到你的信,让我把今年的寿礼都送到奉天来。”叶欢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而又严肃。他尊她一声“小姐”,可他到底是她哥哥的人。但叶欢待她是真心的,她确实是他们叶家的“小姐”。可这里毕竟是奉天,所以他告诫,“小姐,敏感时期,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确实是敏感时期。她在奉天被日本军方的人盯上了。而在上海,数月前因为工潮,一名共党发起人被租界的警察开枪打死,引发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学生罢课。此事更是蔓延到南方各地。在广州,更是发生另一起英国海军枪杀百姓事件,而就在上个星期,姜先生一举成为军事委员会的委员长,木颜堂举荐周云卿出任商务部部长。周家的起伏不过就在一个月之间,周季夏的生日又成了走通人情的关节。
“那些礼物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用的送孤儿院,贵重的能折现的折现,不能折现的放银行保险箱。”
“那我要的礼物呢?”季夏摊开手掌问他。
叶欢给了她一个信封。“你要的礼物不难,就是要人配合而已。”
她的礼物,是一张全家福,家人们的独照本和周云卿一家三口照。年初回岭南时,秦少庄安排了照相馆的师傅上门拍照,当时她没等到的照片到如今才到手。
第135章 此生一诺许,白头到人间(32)
民国十四年秋,于贤正式接管“尚家军”。因着尚桓离世后他以参谋长一职协同尚晴管理,故而权力过渡时没有出现大波折,尚算顺利。尚晴因为收监在军事监狱,没有秦少庄的许可他人一律不得探监。偏生周洋在她生日当天带着她走了一趟。
秦少庄就是了解她的倔脾气。尚晴被收押的罪名是窝藏共党,与她举报信的内容无丝毫关联。秦少庄说她一叶障目,依她的脾气是肯定会追查下去的,何况他还对周螽斯下了搜捕令。既然如此,直接让她一问了然。
至于叶欢,他说秦家在关内一直也不算太平。关内和关外是两个世界。关外,秦镐可以称王,可在关内,那掣肘的事便多了。就拿上海工潮而言,已是闹到北平去了,外交部正为此事与各国领事照会商讨。
“所以,现在不管是南北,他们对工潮都是头痛得很。”
周公馆的早餐桌上,叶欢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给周季夏汇报着南方和关内的情况。“小姐,他怎么会在这里呢?”叶欢对于一大早与周螽斯进餐还是很讶异的。
“事发之后他就在我这里住下了。”不然为什么全城搜捕都没有找到ʝʂɠ他呢。
相对于叶欢的讶异以及各方对工潮一事的担忧,周螽斯倒是淡然些。目前他最担心的还是那些下落不明的兄弟。对于尚晴窝藏共党一事,周螽斯回答得很决然,尚晴绝非共党,更无关系。周季夏说,“秦少庄借我之手收拾尚家和共党,一石二鸟?”
“此时下结论怕是还言之尚早。”叶欢思虑一番劝诫。据他的消息所知,“于贤还是秦少庄邀回来的。”
秦少庄邀于贤返奉本是奇事,于贤应邀更是怪事。这一来一回间她只怕是把这件奇怪的事的想明白了。
早上九点,周洋带着一束花来接周季夏。他说,“少奶奶,这是督军送你的花,祝你生日快乐。”
季夏看了看花,又看了看周洋,“玫瑰?他送的?”
“对。”周洋答斩钉截铁,在一旁坐着的叶欢倒是很替他尴尬。
“哦,那大约是他忘了我不喜欢玫瑰。”这回,尴尬了三个人。周洋这时再来坦白是自己自作主张不过是越描越黑。
“可能......吧。”见季夏没有收花的意思便又把花扔到叶欢手上。“我送少奶奶出门,你......处理一下吧。”
周洋来接她,是为了不让二队的人跟着。周季夏虽然不住督军府,可她身边的亲卫都守在了周公馆外。虽说周洋是秦少庄的副官,可他们独处的时间可谓少之又少。从性格方面来说,周洋,周螽斯和叶欢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有着超人的忍耐力和克制,大抵是他们都是卧薪尝胆之人。周洋明知她去过南洋,可打从她回来到现在都不曾打听过他姐姐的半分消息。
“少奶奶......”
“石头哥,还是叫我小小,或者季夏吧。”
周洋偏头打量一番她的眼色,说道,“还是叫周小姐吧。”他小心驾驶,接着他的话说道,“尚小姐如今毕竟是重犯,不好久留。督军的意思是,会面时间抓紧些。”
“那他给我多少时间?”
“一个小时。”
很久以前,周季夏就知道尚晴不会是她的朋友,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们会成为敌人。尚晴跟她说过,她一直都是“等”周季夏见她的那一方。周季夏以为,这次算自己“等”她了。
周洋带着季夏从后门进入,又由狱警带着他们弯弯绕绕后到了一间空的牢房里,狱警交了钥匙给周洋后就走了。这里牢房的窗户很高且短小阴森,偏隅小床,桌椅一套,如此而已。季夏以为这是尚晴的牢房,可却听见她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于贤,你拿我父亲和二夫人的事要挟我可以,你还指望能要挟秦家的人?不要命了?”
“要命?你和我的命是最不值当的东西。我筹划了这么些年,可不能在这一时候功亏一篑。”于贤冷笑,“你该庆幸,我只是给你按了‘窝藏共党’这个罪名。若是让你周季夏来给你按罪名,那可就是勾结日本人,滥用人体做试验了。”
“那分明是你做的勾当!”
“尚晴!你以为你有多干净?我们狼狈为奸,各取所需。你以为你在国外留学几年学了点皮毛就能在奉军里立足了?笑话得很!你们尚家毁在你手里只是迟早的事!”
不过又是一番操作,她懂得的。所以这前后的话不必仔细也明白,其中心意思不过是告诉她,于贤才是幕后黑手,尚晴不过是一枚棋子。她以为,这都是秦少庄安排的,告诉她什么是“一叶障目” 。但她和尚晴见面后,她才惊觉自己也不过是这场权力交迭中的一枚棋子。
周季夏见面第一句是,“这次该算我等的你。”虽然是做戏,但尚晴的“戏服”和“妆容”还是一个囚犯该有的样子。
她说,“看来是误会了,是我让少庄请你过来的。”
在接下来沉默的十五分钟里,周季夏揣测着尚晴邀她在牢里见面的动机。与她交手那么多次,这是她心里最没谱的一次。既然这场会面是尚晴安排的,那么她和于贤的谈话便是按她的“剧本”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