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方阮险些撞上她,“攸宁姐?你怎么了?”
候机室走廊窗外天空阴沉,玻璃窗映出李攸宁明媚艳丽的面孔,没人能发现那双瞳孔正微微缩紧。方阮看看李攸宁的脸色,又想起这两天没有联系的上攸宁,现在才发现她走路有些拐,胳膊上也是刮擦的伤痕,内心七上八下地虚起来:“……攸宁姐?您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
突然方阮口袋里手机一震,是微信提示。此时此刻那震动却像是某种电流般的信号,顺着神经噼里啪啦直击心脏,让他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哎呀,没大事儿,我们三个人的群里晓萌终于说话了,她说她爱我们,希望一直和我们做朋友,她很怀念和我们做同事的日子,这个晓萌这么长时间没和我们联系,怎么突然发微信了?”方阮拍拍胸口,放松地笑了声。
方阮的声音传入耳中,却像一道惊雷炸响,李攸宁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所有的一切线索都在这一刻如一道线一样,连在了一起。
晓萌的不回信息?
她认识的那个男人?
事业有成、父母退休、长相俊秀,却在网上找女朋友?
仰光果利集团的水牢?
张云朗的职业?
她所经历的这些事?
……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无形的炸弹在虚空中爆开,攸宁脸色一瞬间难以形容,紧接着失态地向小方大喊:“快,快打电话给晓萌,马上打!”
小方不明所以,却也很快拨通了晓萌的电话。嘟嘟嘟,电话一直显示无人接通中,小方求助似地看了一眼攸宁:“怎么办?”
“继续打!”
不知道几声之后,电话终于通了。
“喂。”是晓萌的声音,有些低哑。
“听着,晓萌,我是攸宁。”她因为声音激动而有些嘶哑,但仍然一定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是请你冷静下来,想想你的父母、想想我和小方、想想你的未来,只要有我在,我保证一切都会好的。”
“来……不及了,攸宁,你ʝʂɠ们……在我过去的生活里,就像一盏明灯,照……照彻了我的灵魂,使我的生存有了一……点点光彩,我以为我……我……我还有……爱……爱情,我幻想我们的美好……生活,到头来却发现,却发现……发现我……身在地狱,。”
不知道晓萌在哪里,风声阵阵,攸宁有些听不清她的话,她握紧手机,仿佛要捏碎手机。
“就算你在地狱,我也会把你拉出深渊,没有那个男人,我就做那个人。”攸宁语调有些抖。
“谢谢……你,攸宁,但是……来不及了……”姜晓萌的声音幽幽,带着不甘和怨恨。
“晓萌,你听我说……”不祥的预感向李攸宁传来。
嘭!一声闷响,人体摔到地面的重响从楼下传来,清晰得如同闷雷。周遭一片漫长的死寂,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半点声音,就好像所有空气都在瞬间被尽数抽成真空。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大街上的喧哗才终于一丝一丝从真空中渗透出来,仿佛涨潮般汹涌而入,变得格外清晰。紧接着,是警车、救护车声,夹杂着人们惊恐、不安的叹息声和交谈声。
紧接着,她瘫软在地,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紧接着她嚎嚎大哭。
方阮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也能感觉到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他握住李攸宁的胳膊,不在乎旁人传来的异样的眼光,声音有些发抖地问:“晓萌出什么事了吗?”
李攸宁目光涣散,被握住的胳膊有些发力,她盯着方阮,嘴唇开合道:
“她自杀了!”
第十八章 月坠花折
李攸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踏进回家的路的,飞机上她神思不定,恨不得立马飞去京州。
叮当!公交喇叭响起。
“市公安局站到了,请拿好您的随身物品,排队有序下车……”
京州的早上特别热闹,这种热闹感仿佛成了一场光怪流离的梦,攸宁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正是早晚两班交接的时候,市公安局刑侦大楼人来人往,大办公室门一开,隔夜的烟头茶水方便面汤气味儿飘得满走廊都是,这种味道提醒李攸宁这是真实的世界。
她深吸了一口气,踏入刑侦大楼的一楼会客室,早有警察等在那里。
“李攸宁女士吗?我是负责网络信息安全的徐泽帆,这里有一份你朋友的遗书,还有她的手机,遗书是写给你的,手机是我们在天台找到的,一并交还你。”接待她的是一个中年警察,眼神如猎犬般锐利,“还有,请你节哀。”
“她是怎么死的?”李攸宁定定地问。
“具体来说是遭遇了电信诈骗,她被诈骗了接近200万,我们看了她的存款情况,她工作几年攒下了接近30万,其中170多万都是来自于刷信用卡、网络贷款,我们在她手机上发现了相当多的催款信息,具体自杀原因大概率和心理压力过大、还不上贷款有关……”
突然一阵放声嚎哭从门缝中隐约传来,她身旁的警官眉头一拧,起身去开了门:“怎么回事?”
一对年约四十来岁打扮乡土的中年男女在走廊上痛哭流涕,这时正值早晨交班,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来回警察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一眼,议论声夹杂着尖利大哭震得人耳朵发痛。内勤民警正手忙脚乱不断劝慰他俩,见徐泽帆从办公室披衣而出,急忙迎上前:“徐支队!”
徐泽帆打量着那对夫妻:“什么人?”
“死者姜晓萌的父母,看到了新闻,静海县公安局刚派车把他俩送过来。” 民警一手挡着嘴小声说:“刚从楼上太平间下来,到这儿大概是忍不住了——劝都劝不走……”
“带会客室,我待会就过去。”徐支队沉声道:“别堵在门口哭,人来人往的,像什么样子。”他回过头来,发现李攸宁不见了,视线交接处,是姜晓萌的妈妈正抱着李攸宁的肩膀在哭。
“攸宁,你是攸宁是吧?我在晓萌朋友圈看到过你们的合影。”中年女人抹着眼泪叨叨:“她怎么想不开了呢?我们给她最好的条件,她怎么会突然就自杀了呢?白发人送黑发人……”
姜晓萌,姑苏省静海县崇村人,父亲叫姜伟,母亲周蕾,两人都是初中文化水平的农民,家里的独生子女,虽是农村家庭,但姑苏省在全国一直以经济富裕著称,因此姜晓萌的家庭也是十分幸福美满的。一个多月前姜晓萌就跟父母断了联系,正值农忙,父母也没有想太多,直到看到新闻,说是京州某家报社女记者自杀,才刚满26周岁,他们打姜晓萌电话也打不通,才开始慌了,夫妻两人便去了静海县公安局,因为国家现在对电信诈骗很重视,静海公安不敢耽搁,包车连夜把他们送到了京州。
“她怎么想不通了呢?”姜伟和周蕾坐在公安局会客室长桌后,抹着眼泪:“我们虽然是农村家庭,但对她从小都很好,她之前因为还被人嘲笑过不开心了很久,我们还有些担心,上了大学进了报社,她开朗了很多,又要留在京州,早知道还不如回姑苏了啊!”
徐警官木着脸问:“她自杀前有和你们说过谈恋爱的事情吗?”
周蕾哭哭啼啼道:“有,说谈了个男朋友很不错,叫什么来着,吴……吴开彦,还说过年要带回来给我们看,这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呢,都、都是前世作的孽,都是孽啊!”
姜伟通红着眼:“哎呀!萌萌都死了,还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吴开彦,李攸宁目光微沉,她想起了那一天的晨会。
姜晓萌一直盯着手机,和她诉说正在发展中的男人就叫吴开彦,所以这一切都是设置好了的骗局吗?那,那救了她两次的张云朗,又骗了哪些女孩呢?
想到这里,她鼻尖一酸,忍不住哽咽,强忍着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她的情绪立马被旁边的中年警官察觉,“李小姐,你想起了什么?”
“我想,我知道是谁骗了她了。”
“之前开会的时候,她和我说过,她最近在和一个叫吴开彦的男人发展,不过这个名字也是假名字吧。如果,我能早点发现不对……那么,晓萌也就不会……不会死。”李攸宁喉间一哽,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劝阻她,如果你早点意识到的话,我女儿就不会死!”姜伟突然变脸,指着攸宁的鼻子唾沫横飞:“你就是这么做朋友的?那我要告你,你要赔偿我们家精神损失。”
攸宁咬牙道:“我当初不知道,我后来去了仰光……”
说到仰光,她没发现徐警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别跟我扯那个!你是怎么做我女儿的朋友的!”
走廊上几个办公室的门都开了,值班内勤纷纷探出头,连从隔壁技术队过来拿资料的警官都觅声而来,惊异地向这边张望,议论声不绝于耳,大概是没有见过这么颠倒黑白、无中生有的人。
周蕾大概是羞愧难当,终于止住哭踉跄从座位站起来,抱着姜伟的身体往后拖:“你在说什么呀!这个事情和攸宁有什么关系……”
“你给我闭嘴!”姜伟一脚把她踹得向后,摔得差点撞上桌子。李攸宁也被眼前的变故给惊呆了。
徐泽帆大怒:“你干什么?住手!”
姜伟大概是平时在家威风习惯了,在公安局都不知道收敛,被徐警官一吼反而更横了,扑上去拎起周蕾就要揍:“你哭!就知道哭!一点忙都帮不上,没用的老娘们!”
徐泽帆大声呵斥:“你干什么?门口的人快拦住他!”
——啪!
姜伟只觉自己手肘被铁钳似的力道攥住了,钵大的拳头再落不下去,瞪着赤红的眼睛一看,只见一个俊秀削瘦的年轻人半跪在哭哭啼啼的周蕾身边,皱眉盯着自己。
第十九章 我要亲手抓住他
姜伟被他抓的一愣,一时半会没了声响。
徐泽帆看到这个青年一愣,继而不自觉地嘴角扬起微笑,继而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问坐在地上的姜伟:“你还能站起来吗?”
姜伟立刻往地上一躺:“站不起来了。”旁边的周蕾有些难为情,想把姜伟拉上来,却被姜伟狠狠地一推。
“行。” 徐泽帆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然后他回过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吩咐看热闹的警察:“公安局里寻衅滋事,把他带下去,关隔离室冷静冷静。”
众人不觉得一怔。
“还愣着干什么,听不到我命令吗?”徐泽帆提高了声音。
那个青年也意外一愣,紧接着喜上眉梢,几个值班民警不用领导吩咐第二遍就立刻扑了上去。只有周蕾惊慌而软弱地一边“啥?啥?!”一边试图阻挡,然而这个瘦小干瘪的妇女根本拦不住警察,几个人七手八脚姜伟就往前推ʝʂɠ:“跟我们过来!”“走!”
李攸宁有些忧虑,有些不忍心:“徐警官,要不就算了吧!”
徐泽帆正视攸宁,“李小姐,你也看到了姜伟这个人的品性,放心,我们不是为你,我们还要和他再交流下,看起来你的这位已经去世的朋友,没有她父母描述的生活那么幸福。”
“郑屿,你怎么来京州了?“徐警官有些激动地拥抱了这个青年。
青年出了口气,疲惫地揉揉眉心,“老徐,工作需要,最近一年都在京州交流学习,想来看看你,给你个惊喜,没想到却碰上这一出了。”
徐泽帆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受害人家属情绪有些激动,还接受不了女儿自杀的事实。他想了下,又指着攸宁:“受害者朋友来拿资料,谁知道父母激动了。你说这电信诈骗,能怪朋友吗?也只能怪自己。这父母啊,也有些奇怪,一会儿我再去审审,对了,你坐会儿,我给你去拿茶叶。”
郑屿刚想说不用,没想到徐泽帆已经哐当哐当地跑开了。
会客室里只剩下了他和攸宁。
李攸宁心力憔悴,也不想打招呼,便径直站起来想要离开。
“放弃吧。”攸宁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这个青年警察说。
“你说什么?”攸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可思议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
男人径直走到她的面前,“我说你放弃吧!”
攸宁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他一眼。准备不理他,继续出门。
“咳咳。”男人咳嗽了声,紧接着说:“黑眼圈过深,说明你在做一份经常熬夜的工作,腿上面的伤痕贴是缅甸文,说明你刚从国外回来,习惯性端坐和摸耳朵,说明你从事的是一份沟通交流并需要思考的工作,你穿职业套装却又穿运动鞋,说明你虽然职业却也要经常在外面跑。刚刚那个……那个叔叔朝你发火被我按住的时候,你第一反应是看证物袋里的手机,并且把它很快的放到包里,说明死者的手机对你很重要。但是人都已经死了,正常人都不会要手机,你反而很珍视,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想要用这部手机做些什么。”
“联想到你腿上的伤,我断定你对电信诈骗有所了解,你想继续和这个男人聊天,你想找出他是谁吧?”
“李攸宁女士。”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额,刚刚……刚刚听到你们争吵时,那个大妈说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郑警官。你想多了,我之所以这么关注手机,是因为这是我朋友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珍惜而已。”攸宁说完了,不想理他,转身就想走。
“等等。”青年有些急,一把拉住了她,紧接着他看着李攸宁有些震惊不解的眼神,赶忙放手:“我看过你的报导,而且我是深市分局的,唐显述是我师兄,经常听他提起你。”
”而且你听我说,据公安部统计,电信诈骗的破案率一直都在11%左右,最大的原因是是诈骗分子难抓。诈骗分子大部分常年身在国外,行踪飘忽不定,而且使用假身份、假IP、假地址、定位非常难,给我们抓捕带来很大困难。有些诈骗分子一旦诈骗得手,便通过专业的洗钱集团进行洗白操作,他们用最短的时间,将其他诈骗同行“辛辛苦苦”骗来的钱取出来,并用合法途径返还。不仅洗白速度快,且最终款项大多都会流向海外账户,难以被追讨。 ”
李攸宁笑了:“既然你认识显述,也认识我,你就应该知道我们是最不能冒风险的,我怎么会做你认为的那种事情呢?郑警官,我还有事,我先走了,麻烦你和徐警官说一下,案件有任何进展请随时通知我。”说完,她便出了刑侦支队的门。
李攸宁仰望头顶的阳光,她用手遮住眼睛,任凭眼泪在手掌里流动。
是的,郑屿没有说错。
即使网络的触角无处不在又生生不息,即使它像章鱼的粘足裹挟在深不见底的潮水里,即使它会喷出黑墨将潮水渐渐弥漫成黑海,即使它可以将人类社会的每个角落淹没至顶。
我一定会、一定会亲自抓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