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火焕明——宣停【完结】
时间:2024-02-23 17:13:27

  无疑是要给寒祺混乱的内心再添一把火。
  红羽后撤的态势明显是不想跟寒祺短兵相接,寒祺不肯饶放了她,翻身下马,长枪撒手,换为更适合近身作战的雌雄双股剑。
  娈彻不在,她随身的侍从没有能看得清局势拿得定主意的,只得随她去。
  红羽不是没胆子和寒祺交手,不过是有更深的谋划。
  人被愤怒冲昏头脑时是没有多余的理智思考的,红羽的第一步,就是要激寒祺方寸大乱不顾一切地和她动手。
  见寒祺眼中熊熊燃起了怒火,红羽兴奋地舔了舔唇,拔剑迎了上去。
  上钩了。
  凶兽出世,她已蛰伏得够久,这次抓住机会她要让珨人都死,珨国年轻一代的有生力量走向绝路,等于这个国家失去了未来。
  其他士兵要来帮忙,寒祺恼怒喝道:“不许帮忙!我要亲手制住这个恶徒!”
  红羽在寒祺眼中,不仅是给她暗中下剧毒的毒妇,挑起父女矛盾的野心家,更是抢走了父亲所有注意力与信任的心腹。父亲是个大英雄,本来是该她站在父亲身边的!
  她从未和红羽交过手,只知道寒浞的亲卫个个武功深不可测,她要堂堂正正地单挑打赢红羽一次!
  比起寒祺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正面相持的功夫不同,红羽的武功路数诡异,步法奇妙,不说杀伤力有多强,往往每一剑都落在寒祺意想不到ʝʂɠ的地方。而且,红羽好像怀揣着别的心思,且战且走,往营地内移动,每次让寒祺看到了击中的希望,却一沾即走,滑不溜手,如同一尾浑身都是黏液的鱼。
  像是在耍猴,耍着寒祺玩,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
  寒祺看得出她心存捉弄,憋着一口气想要将她逼至角落,迫着她正面交锋。
  哪知,才将红羽的后路封住,红羽施展轻功,落在一方营帐的尖顶,挑衅地对她笑:
  “王孙,怎么,不敢追了吗?”
  除非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报,军营中禁止纵马疾驰、施展轻功乱窜,这是寒浞亲自定下的军规,寒祺有些许的犹豫。
  禁不住红羽的一再嘲讽,亦腾起相追,金戈碰撞。
  红羽有伤在身,逐渐不敌,寒祺仿佛看到了战胜红羽的希望就在前方,愈战愈勇,却没当胜利在望的时候,红羽又辗转腾挪,换了位置。
  她轻装简行,寒祺身上却着了几十斤重的铠甲,红羽不顾会不会误伤军中士兵,寒祺却爱兵如子束手束脚,几番交战,仍是被红羽玩弄于股掌之中,你追我赶,怄得不行。
  寒祺一招一式的杀意更甚,直想一剑将红羽劈成两半。
  是时候了。
  红羽眼睛一亮,把寒祺往校场的方向引,中间故意卖了个破绽,腰侧的血肉被寒祺划破。
  寒祺摸到了红羽的边,只以为将要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将双剑挥得虎虎生威。
  红羽再弹出两枚生烟雾的弹丸,阻隔寒祺的视线。
  寒祺不管烟雾刺鼻,记准了红羽在烟雾升腾刹那的动作轨迹,进行了预判,成竹在胸地往红羽即将落脚的位置使出蓄力的一剑——
  滋。
  利刃刺进血肉的声音。
  赢了。
  寒祺还未一喜,却听闻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声暴喝:
  “孽障!你要以下犯上谋反了不成!”
  不对。
  烟雾渐消,出现在寒祺眼前的,是她景仰的一张威严刚正的脸。
  寒浞正着常服来校场低调巡视,姜故烨、禹应焕等人正惊愕地望着她,红羽正不知何时躲在了寒浞的身侧,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笑容。
  而她的剑……浅浅地扎在了寒浞的肩膀上。
  寒浞像头被挑衅的狮王,拔出寒祺的剑,反手一甩,竟将寒祺连人带剑甩在了地上。
  寒祺恍恍惚惚,如坠冰窖,看着红羽如蛇蝎般的身形,方觉得陷入了陷阱。
  她手一松,双剑“哐当”落地,她就势磕头拜道:
  “父亲!父亲!孩儿是被奸人所害……”
  想解释,无从下口,众目睽睽,她刺伤了主帅。
  以下犯上,子女伤尊长,是大罪。
  寒浞不想听她的解释,她的解释在他眼中一点儿都不重要,寒浞气急败坏地挥着衣袖:
  “快将这逆子拿下!拖下去关押!”
  寒祺已包了满眼眶的眼泪有苦说不出地望向姜故烨。
  姜故烨不可能不管表妹,侧出来跪下拱手,想替寒祺求情:
  “主帅……”
  才张开了嘴,胸口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寒浞一脚,气血逆行,差点呕出来一口血。
  寒浞道:“反了,反了,你们都反了不成?还不擒拿逆党?谁想跟着陪葬,不妨站出来!”
  禹应焕最能摸得清楚寒浞的脾性,此时跟他逆着来,不过是增加无谓的牺牲品,救不了寒祺反而会搭上自己。寒祺是珨国唯一的王孙,就算行止有违纲常伦理,也不能被随随便便地处置了,必要上表告知珨王请求决断,先行关押,便还是有转圜的时间。
  禹应焕上前一步,提小鸡崽子一般提起虚浮无力的寒祺,应道:
  “谨尊主帅军令!”
  寒浞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再望向下意识想替寒祺求情的姜故烨,眸中闪过杀意。
  他身边发生的事情无论大小,都是对下属的考验和试探,从众人截至目前的表现来看,禹应焕总是作出合他心意的选择,是条好用的好狗,反倒内侄姜故烨,处处违背他的心思。不好用的兵器,丢了便是。
  不过,他仍需要太子妃母族姜家的支持,是不是不太好和东鲁翻脸?再一想,他连寒祺都动手处置了,还顾及外侄做什么?下一个,便收拾了东鲁的人,他要所有活着的人都对他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禹应焕拎着心如死灰的寒祺,表面粗鲁地将她往牢房一扔,临走时,避着人,丢下点伤药,低声道:
  “你撑着,娈彻他们马上就回来了,肯定会想办法救你。”
  寒祺了无生机地拿着禹应焕给的药瓶,苦笑着想——连一向不对付的禹应焕都瞧得出她是被算计的,都还会考虑到她的死活,她的父亲,骨肉至亲,为何会如此对她……
  她流下两行热泪,伏在阴冷潮湿的地牢中,哽咽道:
  “父亲他,他为什么会这样……是被红羽蛊惑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寒浞的假面正片片剥落。
  禹应焕两世为人,对于他的转变早就有所防备和预料,根据结果倒推,才发觉寒浞的暴戾狂躁早就是有迹可循的。
  不过,他也只是看得清楚,还没想好在强权下保全自身的方法。
  寒祺愕然。
  言尽于此,他能搭把手的都尽量帮忙了,狱卒还不知道是哪头的人,对寒浞的忠诚度如何,狱卒们渐渐靠了过来,禹应焕不便多言,对寒祺点了点头步履匆匆地走出地牢。
  这一世的寒浞,又开始了毁灭全天下的进程,怎么不算一种执着呢。
  禹应焕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在那一重人间,寒浞将他利用到榨干尽最后一点剩余价值,再在混战中拿他挡剑,再像丢垃圾一样丢在了路边。他孤零零地死去,并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如何,无人问津怜悯地化作无名枯骨。
  重生的这一世,他有了他的妻子,会不会,可以改变既定的结局?
  想到秦雪若,禹应焕的双腿又被重新地倾灌了力气。
  他要去路口等着她,翘首以盼,成了望妻石也无所谓,要第一时间迎她回来,告诉她也告诉自己,在此处,他们有个家。
  正轻快地提起步伐,禹应焕却被寒浞派来的使者拦住。
  使者笑里藏刀道:“禹应焕忠心耿耿,尽职尽责,主帅特设酒宴,邀请禹将军共饮。”
  其中的道理很简单。
  寒浞处置了唯一的亲子,暂时出现了继承人的空缺,所以得给有用且看起来忠心的人画个饼,拉拢一番。
  禹应焕今日表现得很亮眼,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寒浞的命令,少不了奖赏。
  从前,禹应焕在旁人处得不到关怀和价值的肯定,也不是看不出来寒浞的虚假与利用,可人是脆弱且善于自己安慰的东西,就是会为了那点虚无缥缈不存在的东西豁出去,禹应焕总是拼了命地立功冲杀,得到了寒浞的提拔与奖赏,就有了真正在活着的感觉。
  可是他现在累了。
  他触及到了真正的幸福和温度,便发觉了幻象的荒唐与丑恶。
  在秦雪若那里,他不是工具,不是一条狗,是个实实在在的配得上尘世幸福的人,幸福也不需要来源于别人的施舍,很自然地会在两颗心间流动与产生。晚来了二十多年的寻常温暖,将他烧得快化了。
  军令不可违,禹应焕疲惫地闭了闭眼:“好,末将遵命。”
第40章 .凶兽横行
  寒浞设的宴席位置选得巧妙,是设在一处地势较高且开阔的小山坡上,既能欣赏如水的月色,也能俯瞰整个大营,尽职尽责的士兵们小小的像昼夜不停的蚂蚁。
  酒案设了两张,一张坐北朝南着的是寒浞坐的主位,另一张在下首的看起来像是给禹应焕留着的位置。
  周边环了一圈按剑挺立的红羽卫。
  禹应焕行了礼,默不作声解下腰间佩剑,主动递给红羽保存。
  他一向乖觉。
  寒浞自酌一杯,笑让他坐。
  禹应焕依言而行,正襟危坐。
  寒浞讲了些场面话,又是自爱自怜,说亲女不孝,对父亲刀剑相向,又是赞禹应焕赤胆忠心,让他宽慰了些许。
  “主帅谬赞了。”
  “你要是我的儿子,便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儿子和女儿,只可惜,不是个个都像你这么孝顺。”
  这是寒浞嘴上一直挂着的话术。
  从他们入营开始,便发表煽动性的演讲,说什么他们都是被家族抛弃的孩子,他是他们新的父亲,在这世上他们只剩下彼此,要终于他属于他。
  其实最开始买账的就禹应焕一个。娈彻出生于父慈子孝的家庭,西伯侯素有贤明,收养了百来位孤儿,都争着抢着要来戍北军为质,娈彻好一番争抢才拿到了这个名额,心甘情愿;闻人顺最开始是被家里宠爱无度,送过来管教的;姜故烨这位关系户自不必说,就连宣于岚之都是自愿替哥哥从军的,谁家给抛弃的孩子未来族长的重位啊?
  禹应焕傻乎乎地信了。真心把寒浞当爹,最多觉得这个爹脾气差了点喜ʝʂɠ怒无常了点。
  直到死了进入另一重人界,经历了被寒浞利用至死,又回到这个人间,明白过来了些。要不是有秦雪若这个仙女像一束光一样真诚地将他点亮,他真会扛不过去情愿真的死掉。
  看透了一切还要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禹应焕躬身斟酒道:
  “主帅厚爱,末将无以回报,这杯酒,我敬主帅。”
  寒浞满意于他的乖巧和识时务,开怀畅饮,酒过三巡,开始画饼,说什么他是他最忠心的儿子云云。
  傻子才真信。
  禹应焕当了二十多年傻子,也做过别人眼中无脑护主的忠犬,现在想当个正常的人了。
  酒过三巡,喝得差不多了,寒浞才开始说正事,拿起桌上的一件物什,神神秘秘道:
  “接下来本帅要做一件大事,你是我最忠心的儿子,可愿跟随我?”
  “属下自然恪尽职守,为主帅肝脑涂地。”
  他定睛一看,寒浞手上拿着的竟然是一把长得很奇怪的骨笛,又灰又暗,透着一股子邪气,禹应焕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抗拒和反感,却见寒浞对其有种痴迷,便将面上的厌恶细细地掩饰住了。
  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认得出这个形状尺寸……不是野兽的骨骼,而是人的腿骨!
  寒浞咧嘴:“你看好了。”
  他将骨笛放在嘴边,试图吹出什么声音。
  尖锐,嘈杂。
  断断续续得连不成曲调。
  是一种用指甲摩擦着头盖骨的感受,禹应焕头皮发麻,脑浆子都快被穿脑魔音搅得稀碎。
  红羽卫们却个个波澜不惊,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吗?禹应焕举起酒杯,假装饮酒,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侍卫们,原来他们耳朵里提前塞了棉花团子,有备而来,就留他一个人受罪是吧。
  禹应焕差点被气笑了。
  不过,这骨笛调子虽然尖锐难听,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魔力,激发出人内心深处野兽的本能,与对人世的恨意,禹应焕好想化身成野兽,把所有欺辱遗弃他的亲人撕碎……
  当他渐渐被久远的仇恨吞没时,鼻尖闻到了一股药草香味,腰间悬着的小药包反常地发散出浓郁的药味,将禹应焕的神智拉回了清明。
  禹应焕微微发懵,抬手抚了抚药囊——这是秦雪若亲手给他绣的小香囊,里面塞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物,据说是能驱除妖邪,平时什么味道都没有,却在此刻发挥着安心宁神的功效。
  难不成,寒浞施展的是妖邪之术?
  一首破破烂烂的曲子吹完,寒浞停手,扬了扬头,示意禹应焕俯瞰军营。
  只见,一道比两人还高的怪物从天脉的方向冲下山,发出难听的嘶吼,再如无头苍蝇一般冲入军营,横冲直撞,片刻血腥味蔓延,显然是在军营中开展了狩猎。
  禹应焕惊得弹跳起来。
  那是什么怪物?传说中天脉里的上古凶兽吗?
  寒浞笑眯眯的:“哎,稍安勿躁啊,好好看着表演吧。”
  显然,是寒浞处心积虑地刻意召唤出了怪物。
  士兵们发现奇怪的吃人凶兽,自然大着胆子冲上去围剿,却如螳臂当吃,被凶兽一口一个,成为了口中的美餐,断肢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姜故烨和闻人顺很快反应过来,组织东南阵营拉开距离布箭阵,远程攻击,起到的效果也是杯水车薪,破不开防御,阻挡不了凶兽肆意吃人的步伐。
  而寒浞,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欣赏着将士们的苦苦挣扎,欣赏着猝不及防出现的人间炼狱。
  面对未知庞然大物们仍然奋力反击以卵击石的众人并不知道,灾难的始作俑者,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尽忠对象。
  禹应焕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里空空的,原本是悬挂佩剑的地方,他是军人,第一反应是提起武器和众人并肩作战,守护一方平安。
  他可以接受残酷无情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出现牺牲,但难以容忍,活生生的战士的性命成了上位者的消遣品。
  他艰涩地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召唤出凶兽杀自己的兵。
  为什么要欣赏普通士兵的苦痛与死亡。
  “为什么?哈哈哈。”寒浞笑了,好像他在说着什么笑话,“因为人太多了呀……这个天下的人,都太多了,我不需要那么多的人,只要活着的人是全然效忠奉献于我的——将灵魂都献给我!戍北军人太多了,武都人太多了,南都人太多了……这天下,太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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