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人能教我打猎就好了,这么美的大山,太可惜了。”
刚说完,他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前方林密草也很高,他看不清状况,但因着没听说有大家伙下来过,他便以为是运气好,可能碰到野鸡兔子了。
展木生没有任何犹豫,抬腿就往林间密处进,声音越来越近,他拨开一片草丛,确实是运气好,那是一只颜色鲜艳的野鸡。
可惜,野鸡十分机灵,一被惊动就呼扇着翅膀飞跑,瞬间便没了踪迹,展木生没追上,沮丧地回到了刚刚那处想找找有没有野鸡蛋。
然后他就发现那里有个土坑,坑里露出块黑色的大石头,石头上还有一面鬼画符。
他不识字也不画画,对奇怪景象更是没有敬畏之心,因为好奇,当下他就扒拉开剩余泥土,把那黑色石头给挖了出来。
接着展木生回去,先专心捡够了干柴,捆住背好了才抱着石头下山。
他先回的家,胡婶子怪他怎么只背回来一捆,他就把石头给人看了:“腾不出手,抱着石头呢,你看看这是什么?”
胡婶子到底心细:“这还画了东西呢?怎么看着还有字,是字吧?走走走,找秀才公去,哎呀不行,他还伤着呢,找族长吧。”
展木生不懂:“族长也受伤了。”
胡婶子扯了他出门:“要你说,跟我来就是了。”
族长家正是热闹,明天一早要去镇上卖鱼,这会家里聚了不少人,族长正按例吩咐几句,胡婶子就带着她男人风风火火地进了门。
“族长,您给看看,我家木生刚从山上捡的,这写写画画的我也看不懂,就是奇怪,村里没几个识字的,总不能是秀才公做着玩的吧,这埋得可深呐。”
展木生:“也没有可深,就……”
展木生被族长打断了,因为他竟不顾腿伤猛地站起身来,之后又痛得一个踉跄跌坐了回去。
“这,这,这是谁在吓唬人!”
“和小子,对,去,请秀才公马上来一趟!”
一屋子不明白情况的人也不敢多问,着急喊人的撒腿去了,给族长看腿的被拒绝了,剩下的全围着黑石打转,字他们看不懂,这图……怎么细看着有些熟悉呢?
展秀才一家子很快上了门,不待寒暄几句,族长就急忙让展和风看那黑石。
石上有书云:壬寅秋,怪风起人祸来,寒露之日天地崩,死里逃生生无门。
石上有画为:临海的村庄分崩离析,最后被大海淹没再无踪迹。
一屋子人信与不信,俱是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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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和风看到黑石上的内容,第一反应其实是,明明是笔好字,却被刻得多少有些匆忙敷衍了,文采倒是无甚好评,整体明显人为。
然后他才因内容所展示的含义而生出惊惧来。
但凡读过史书,便能知道许多帝皇的起事和没落,都参杂了真龙转世天降巨石这类的神迹。
其实上位者都知道是骗人的,但传播得多了,下面的百姓不论出于何种心理,总是相信的居多。
若这只是什么模凌两可的预言,他根本不会恐惧,还会默默等着安排它的人到来,旁观一场大戏上演即可。
可这石头,说的是他们多渔村啊,怪风、人祸已经发生了,天地崩裂还会假吗?
这也不大可能是恶作剧,村中族长识字不多,他人大字不识,娘子情况尚不清楚却不是这般为人,自己也没有梦游之疾,难道还真是神迹?
面对神色惊变的展和风,族长嘴唇不停翕动,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整个村子,脚下的土地,会在寒露那日崩塌,只是想象一番,便忍不住浑身哆嗦,那是多么绝望的将来!
展弟弟早前听着村里动静,这会急忙赶来,闻听情况后大惊失色,由此想到另一处,张口对族长喊道:“你那什么百年传说竟然是真的啊!”
什么传说?族长想起来了,那是他从上任族长口中听来的,老人家常有说古,其实自己根本也没有当真。
有风邪乎,推山破石打出脚下这片陆地,现在看来,竟是要收回去了。
关无艳终于出声:“既然都说中了两次,第三次就按真的来,我们早做安排当日避过去,之后自然就能明白真假。”
展和风回神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崔银莲默默挽上关无艳一边胳膊,她已经很有些相信了,现下只感伤心忧惧,日子眼看就能好起来的……
族长反而慢慢镇定,最后目光灼灼生出魄力来,他将大手一挥:“全村集合,相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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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下午,村民们再次聚到一起,预言好说,他们一听解释便多是相信,但相信不代表接受。
普通人遇事的流程基本是:真的吗?不会吧?真的啊!天呐!怎么办?完了完了!
所以大事不好谈,眼下人群里是嗡嗡一片,基本都在喊“完了”,再接着情绪到达另一个高点,大伙开始计算家当,如何省吃俭用,怎样找到新家,还能和老邻居一起吗?最好整个村换地方吧……
族长控制不住沸腾情况,还是展和风差些喊破喉咙,才让大家能静一静看看他,然后村民们眼中便冒出希冀之光。
对啊,和小子可是秀才公,那么大的学问,一定有办法的。
展和风清清嗓子:“由我娘子和大家说吧。”
希冀之光便又转向他们的救命恩人,那么厉害的身手,一定也有办法的。
关无艳不说废话,按照之前想好的开口道:
“距离寒露还有半个多月,多赚银子多备粮食,行李尽量精简,粮食和衣物才是最重要的。”她不想解释为什么不是银子最重要,出去后再买,所幸也没人问。
“有会木工的吗?家家户户都备上板车,到时我们先去顺余县,住的地方我会想办法。”只能舍出她部分金银了,心痛。
“至于要不要通知沿海的其它村子,你们再商量吧。”还在心痛不想多说了。
听的人全都愣住,这就结束了?怎么听着也不难啊,但是细一想,木工简单,家家都会点,毕竟平日里要修船,哪个不是从小学起,可赚银子,还要多赚,他们不会啊。
在众人发问之前,关无艳先提了。
她问族长:“平日里卖鱼可是去顺余县?”
族长回她:“不是,朝海码头上有熟悉的本地行商,附近渔村都是卖往那处,他能给卖到县里或是制成干货往更远了送。”
关无艳又问:“价钱几何?”
“一斤卖价两文。”
关无艳想起自己在客栈进出那天,曾留意了下餐食,那里,一条两斤的鱼需三十文,还是普通的品种,却原来货商收到手才四文钱,更别提把干货往远了甚至京城卖,起码得翻上个几十倍。
“那就卖去顺余县,那里更能卖上价钱。”
族长叹气:“那只合适零散卖上几条,量一大,还没卖就要死光,再一个,这没卖成转头又去找镇上,那行商不知道就算了,要是被人知晓得罪了他去,说不定就再不收我们村的鱼了。”
关无艳思索一瞬,今晨埋下黑石之前她就决定了,她得带着多渔村所有人一起走,因为她摸不准自己是单离不开展家,还是命运也已和这渔村关联。
再者说,她不是好人,却也没有坏到不做任何事情,眼睁睁看着整个村子死于那场毁去陆地的地震,万一真是命运相连,到时人全死了,她想挽回都没了机会。
关无艳对族长说道:“您若是信我,明早我和大家一起运了往顺余县去,不要怕得罪行商,就那一斤两文的价,就算我们逃出去了,饿也得饿死,不如另找出路。”
族长还未回应,村民们先激动起来,爽老汉有过逃难的经验,深知银子粮食的重要,他便第一个出来应和:
“是该拼上一把,真要是卖不出去,我们就晒了自己吃,或者和人换粮食呢?横竖没有损失,至于秋后交税,咱不是刚得了银钱嘛。”
嗡嗡人声中,展弟弟紧接一句:“对,她上头有人,听着办肯定没错的!”
声音响亮实在无法忽视,崔银莲急了,出来几步转身对着展弟弟,气鼓鼓说道:
“艳艳身为官家千金,救了我们全村不说,还又是出主意,又是要帮忙去县里卖鱼,这都够对不起人家的了,你还要她往上找人,她亲爹可是县里最大的官,怎么?管天管地不够,还要出来帮女儿村子卖鱼啊!”
“而且,我不同意艳艳一起去,你们好歹一帮子大男人,进去了往街上一站,吆喝就是了,怎么就要她一起了,不行!”
展弟弟委屈了:“前头是我想错了,但她要去,那不是她自己说的嘛。”
村民们也急忙解释,他们对关无艳不知多么感激,偏偏嘴笨也说不出好听的话来,他们就是真把关无艳当自己人了,一时没想那么多。
说话间,展和风已是上前站到了母亲边上,崔银莲冷哼一声,一张白脸因为激动变得通红:“那以后就多想想!”
村民们纷纷应是,到这里,除了关无艳去不去还未确定,其他也没什么要说了,族长看看展家三口,到底先压下了自己想发表的感谢之言,当下便宣布散了吧。
讯息来得突然,决定下得迅速,各人回各家后,才开始犹豫挣扎等等不提,此刻场中展家三人还未动身回去。
关无艳在崔银莲侧面位置,一时稀罕原来她还会发脾气,一时心中有情绪翻涌,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走到对方跟前:“我是有些想法了才提出一起去的,自然也不会找上......找上县衙去,你就同意了吧?”
崔银莲不说话,关无艳背着手稍稍俯身,凑近了看她双眼:“好不好?”
崔银莲睫毛颤颤,艳艳轻声问她好不好?她抵挡不住啊!
崔银莲真是肝肠都纠结了:“艳艳,一定要去顺余县吗?知县大人万一看到了,那多不好啊。”
关无艳点头,卖不卖鱼她都是要再去一趟的,她需要买些东西。
“县衙事情忙碌,他不会知道的。”
崔银莲妥协了,甚至自我调节了一番还说道:“也好,去买些喜欢的东西,也走走看看,顺余县城比朝海镇大许多呢,反正别人认不出你来。”
关无艳疑惑了:“你怎么知道的?”
崔银莲一下噎住,干巴巴解释道:“我听说当官的家里都这样,女子不让出门的。”
关无艳要是信她就是傻子,果然有鬼吧,露出破绽了吧。
她也不拆穿,点点头揭过去,三人动身去了族长家,好确定下明日的出发时间。
至于关无艳有什么法子?
她也不是生意人,哪里真有绝妙主意,当然她自己是不这么认为的,能卖最好,不能就找个人扣下家眷,再给他钱,让其将鱼包圆了去。
多利索啊,就是太费钱,关无艳面无表情回了展家,当晚少吃了三口饭。
第11章 卖鱼
第二日,关无艳早早醒来,先是用屋里提前备下的水洗漱好,接着就开始折腾装扮。
从前是没得选,任务要求装什么人,就得有什么样子,可现在,哪怕她身在渔村,又即将出发卖鱼,但只要她想,穿什么都是可以的。
很快院外便响起敲门声,准备好的关无艳出了房门,却见崔银莲竟是等在门外,左手提了盏风灯,右手提了个小小竹篮,里面给她装了水筒和几面蛋饼。
她看崔银莲,崔银莲也看她。
一身淡黄色的立领长衫搭了紫色马面裙,头发则盘在脑后戴了两根银色簪子,簪子尾坠下的红宝石轻轻晃动,柔光之下,关无艳被映衬得更加艳丽。
“艳艳这样真好看。”
崔银莲双眼亮得仿若两颗星子,她心中想:艳艳就该是这样的,旧衣素衫如何能够相配。
她心中清楚艳艳其实嫁妆单薄,但她也不问银钱来处,自己没能给她置办,还要管东管西管她如何买的做甚。
但是,得让儿子多多用功了,等考上举人,赚上银钱,让家里给艳艳多多地置办,那才好呢,这样想着,崔银莲便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儿子房门。
她不知道,门内的展和风此时状况很有些不好。
关无艳则不知婆婆心中所想,她默默接过了风灯和小篮子,院子角落的壮牛长哞一声已是蠢蠢欲动。
崔银莲送关无艳出了院门,看着她和爽老汉带头的队伍一起远去,一时心中忐忑,希望艳艳不要被知县家的人见着,那样只会平生波折……
天大亮时,运鱼队伍到达了顺余县。
城门还是原来的模样,不同的是,这一次队伍到了老兵身前,他先是背着手围着板车队伍转了一圈,看到后头驾牛车的关无艳也没什么反应,接着走回前头对着爽老汉说道:
“一人十文。”
队伍里顿时出现一阵骚动,爽老汉急了:“我打听的一人三文啊。”
老兵神情毫无波动,理所当然道:“你们这也不光只有人啊,卖东西的都要加钱,贯来如此。”
乍一听也是道理,爽老汉却舍不得这钱,他们出来的人实在很多,要每人都是十文,加起来便是很大一笔开销,万一再卖不掉鱼,此行岂不是亏大了。
正犹豫间,关无艳觉察到不对,驾着车从后方过来了,等停到爽老汉身边还没说话,老兵就皱起眉头呼喝:“这没到你呢,急什么。”
关无艳对这老兵着实有些佩服,自己如此好看一张脸,对方硬是没有半点触动,普通人即便没有邪念也会下意识放软些吧,所以这就不是一般人。
爽老汉接了话:“官爷,我们是一起来的。”
老兵这下有触动了,他不可置信问道:“她是渔村的?”他还当这是哪家商户地主的儿媳呢。
不过他反应很快,更是懒得多扯:“赶紧交钱,后面排着队呢。”
关无艳很清楚,她刚从那来,半个人影都无。
爽老汉被催得害怕,掏袖子到一半,突然转头看向关无艳,苦着的一张脸显然是在问:这下怎么办好?或者真的要交吗?
正此时,城门内出来个人,关无艳一看,是那天坐在城门边喝茶又盯人的年轻人。
踱步慢行的崔泽刚好抬头,这一眼就看到了关无艳,他真不是什么风流浪子,但内心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再一看她旁边状况,当即加快步伐小跑了过去。
等到了,崔泽反而不敢看人,就朝着老兵问:“这是怎么了?”
老兵不说话,爽老汉见了心中一动,知道这年轻人或许能帮上忙,赶紧就将情况说了。
崔泽脸色微变,哪里就要一人十文这么多了,不论是挑着担子赶集的,还是朝海那卖鱼行商进城的,从来也不过就是多加两文。
为什么他清楚?自从他得了县令大人首肯混到这差事,就下功夫查了这些人从前记下的那乱七八糟的账本,只见过三文和五文。
果然这老兵是贼心不死,趁他不在就要狠捞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