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性子极好,对福晋恭敬,跟其他的格格也没什么矛盾,对下人更是宽厚至极,按理来说,靠着大阿哥和大格格,她的日子理应越过越好,但现实偏偏是反着来的。
先是大格格因为下人照顾不周而生病,然后是大阿哥也因为下人怠慢而出了岔子,宝亲王觉得原身照顾不好孩子,便将大阿哥和大格格都挪去了福晋那边,由福晋暂时照管。
原身受了宝亲王斥责,又内疚于大阿哥和大格格生病的事情,病倒在床,原不过是普通病症,但拖得太久就成了重病,怕她把病气过到孩子身上,福晋就让她专心养病,没再让她见孩子。
原身本就压不住底下的奴才,现在又失宠病重,被服侍的人忽视了许久,生生病死在床榻上。
忙于前朝事务的宝亲王回过神来,下令将苛待过她的奴才通通杖毙。但人已死,做再多事情也是无用。
福晋借着原身之死,狠狠整治了一番府中的奴才,大格格被送去给高侧福晋抚养,不久后不治夭折,空出来的二进院西配殿是那拉侧福晋的新住处。
人人都得了好处,原身的痕迹也一点一点被抹除。
原身的灵魂本该离去,却不知为何跟在了她心心念念的大阿哥永璜身边,看着孩子一点一点长大成人,她心中无比欣慰。
然而宝亲王登基十多年后,彼时已经是皇后的福晋薨逝,永璜却在皇后丧礼时无故被皇上殴打,病重三年,郁郁而终。
原因仅仅是皇上怀疑他有争储之心。
原身想起从前刚入府时,也是宝亲王教导她要不争不抢,守好妾妃之道,只有她信了,也这么做了,可是到最后,也只有她和孩子早早离世。
原身到此时才终于醒悟,如她这般本就一无所有之人,不争不抢,只会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回忆结束,时舒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原身上辈子之所以沦落到那种境地,是因为她实在是一颗太好捏的软柿子,而且刚好又挡了不少人的路。
福晋不会喜欢一个名声比自己好的格格。
别的格格也不会真心交好一个得宠的格格。她占了宝亲王的宠爱,占了一座位置极好的配殿,别的格格只会想着我也想要这些东西,然后将她扯下来。原身待她们好,她们只会觉得原身好欺负。
而原身厚待的那些下人心里虽然感念她的好,但久而久之,只会把这种好当作寻常,他们做错了事情,也不会想着自己该罚,而是觉得格格人这么好,一定会宽恕他们的。
若是原身不宽恕,便会落下怨恨,当原身落魄之时,这些怨恨就会落在原身的身上。
原身以为她对所有人好,就能收获别人的友好和奴才的忠心,却不知他们只是依仗着她是颗好捏的软柿子罢了。
至于宝亲王,从前他只是喜欢她的容色和柔顺,如今色衰爱弛,又觉得她的柔顺已然变成了愚蠢,可以说原身的失宠是必然的。
一旁的皎皎看着时舒缓缓合上了眼,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到了门外,皎皎捧着玉镯爱不释手地摸了好几下,然后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发现这上头没有内造的标记后,更加觉得自己今日的举动没错。
此时,她再次祈祷这位出手阔绰的富察格格能活得长长久久,这样好的镯子,还不是内造的,可以放到外头去卖,一准能卖个好价钱!
把镯子收好,皎皎看着门外跪着的朝霞,裙摆都被垫在了膝盖底下,她当然能瞧出来朝霞在偷懒,以前在内务府时,那些姑姑嬷嬷们要是瞧见她们敢这样,立时就会加罚一个时辰。
现在朝霞也是在偷懒,她要不要管呢?
只是想了片刻,皎皎决定了要管。
她以前是跟在朝霞身边的,朝霞说什么她就得做什么,要是她有不对的地方,朝霞是有资格报给上头的嬷嬷罚她的,所以她以前根本不敢得罪朝霞,就怕她跟嬷嬷胡乱说话。
但现在主子说了,她现在是贴身侍候的,在宫女里,她是大的那个,她现在是有资格管朝霞的人。
但她知道朝霞一向看不起她,日后恐怕也不会听她的话,既然如此,她也只能学着内务府嬷嬷们教训她们的法子了。
“朝霞,主子叫你罚跪,可没叫你这么跪的,按着规矩,你得再多跪一个时辰。”
朝霞恨恨看她一眼,把膝盖底下的东西抽出来,感受着膝盖的疼痛,她强撑着冷笑道:“我倒是愿意跪,不过等到了拿膳的时候,就辛苦皎皎姐姐去了。”
皎皎面色一僵,她们这边拿膳食,通常是由朝霞去的,她在二所待的时间长,认识的人也多,拿回来的膳食比富察格格吃的还要好,她是跟着吃过的。
如果是她去拿膳,只怕拿回来的都是些冷饭冷菜了。她不愿意吃冷饭,里头那位主子重病在身,自然也不能吃。
皎皎只得进了屋子,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时舒轻轻叹一口气,又从枕头底下摸了个荷包递给她。这一年雍正帝驾崩,宝亲王忙碌至极,根本没时间踏入后院,她更没办法短时间内复宠。
靠银钱打点膳房是唯一的法子,好在她在上个世界攒了不少金银,暂时还能支撑得住。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这具身体养好,然后保住大格格的性命,把永璜接回来,最后才是复宠。
时舒想着,目光望向了正院的方向,朝霞跪了也有些时候了,正院那边想必要派人来问了吧。
如果按照时舒自己的想法,处于弱势之时,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福晋不想让她有这样的好名声,她便顺水推舟,把这名声去了便是。
然而原身心中不是这样想的,时舒能够感受到,原身的记忆里,对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着平等的恨意。
而且她的心愿是找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皎皎接过荷包捏了捏,脸上露出几分喜色,有了这些银子打点,想必膳房最近都不会怎么为难这边了。
她心里对富察格格也多了些信心,要是富察格格之后慢慢好了起来,那她岂不是成了照顾格格的大功臣,到时候就算是朝霞,也动摇不了她的位置。
刚出门,皎皎便碰到了自正院而来的一个管事嬷嬷。
“富察格格身子可好些了?福晋远远瞧见这有人跪在这里,怕富察格格是不是被慢待了,特地叫我来问一问。”
管事嬷嬷瞧着很诚恳,然而皎皎心里狠呸了一声。
要是真的关心格格,怎么会连格格平日里吃食被克扣了都不知道,现在看见朝霞跪着才来问话,一定是因为朝霞给这个嬷嬷使了银子。
皎皎一面将嬷嬷引进明间,一面担心着,听说这位富察格格是个耳根子极软的,不会真的被说动了,然后又让朝霞回来当大宫女吧,到时候她可就倒霉了呀!
因为怕染病,嬷嬷只是在外面行了礼,而后问道:“福晋让奴才来问问格格,可是外头那个奴才侍候得有什么不妥当,若是格格不喜欢她,奴才这边叫人打了板子送回内务府去,再给格格领来一个好的。”
皎皎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是朝霞给这个嬷嬷使了银子,要不然怎么说“若是格格不喜欢她”呢?
分明就是她苛待格格才是!这可是大罪,被她说得好像什么事儿没有一样。
而且这话给别人听了,还以为是格格不喜欢就要撵出去打板子呢,传出去话可就难听了。
打板子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内务府凡是被退回去的奴才,哪个不要挨一顿?也就是仗着格格不懂这些罢了。
她揪着心,恨不能这个时候冲进去把这些话告诉格格,以免她受了欺骗。
然而听到时舒说的第一句话时,皎皎终于放心了,心头猛然涌起一股喜悦,她就知道格格不会被这个嬷嬷给骗到的!
“不必了。”
时舒自然不知道外头皎皎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对于内务府的一些规矩她还是知道的,更别说外面这个嬷嬷话里明摆着有个等她掉进去的坑。
她说完这话,停顿了片刻又道:“朝霞在我这儿伺候了这么久,只是一时糊涂犯了错,才叫她在外头罚跪。不过我这儿确实有两桩事情要劳烦嬷嬷了。”
她的声音从容而温和,又带着浓浓的关切:“我这儿除了皎皎和朝霞,按理来说侍奉的人应该还有两个太监两个宫女,如今却不知都去了何处,还望嬷嬷替我寻一寻。”
“他们都是伺候了我不少时日的人了,一时犯错没什么的,回来在外头跪足六个时辰便继续当差就是了,我是绝不忍心把他们送回去的。只是我这儿没有伤药给他们用,还望嬷嬷禀明了福晋,叫人送些来才是。”
半个月前亲自调走了这边侍候久了的几个人,又给她换了新人的王嬷嬷一时无言。
她听着这位富察格格一如往常般和气的声音,那么轻飘飘地说跪足了半个时辰还能继续当差,忽然有些不知道她到底是心善还是心狠了。
跪两个时辰,都能叫人膝盖疼上小半个月的,六个时辰下来,就是抹些伤药,不歇个十天半个月的,这腿估摸着一半就废了。
但她也只能恭敬应下,富察格格对下人狠些,倒是正合了福晋的意。
不过这位老好人格格怎么就忽然变了性呢?想来是病了一场,心里头终于想通了吧。
王嬷嬷先回去复了命,得了福晋允准后,很快就把时舒那疏忽职守的人给送了回去。
配殿门外齐齐整整跪了五个人,倒是一桩别样的风景。
皎皎来来回回走过这几个人身边,心里有些得意,以前她还是被这几个人使唤来使唤去的,就是瞧着她年纪小好欺负,如今她得了格格重用,他们这些人,以后就得在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了。
起先,这些被叫回来罚跪的人心中还很是不忿,他们听说的富察格格往日可不是这般做派,差事办得无论好不好,都有大把的赏银,一时犯了错,哭一哭,磕两个头也就好了。
这回怎么就忽然下了狠手?
第一个时辰,他们都还在满腹怨言,期待着富察格格收回成命,并且觉得她应该会饶恕他们的。
第二个时辰,他们心里更恨了,他们才来多久?分明是以前那些奴才对格格不忠,眼见格格失宠了,就用从格格这里得来的银子把自己换到别的地方去当差。格格这不就是拿他们来泄愤?
第三个时辰,有的人撑不住了,有气无力的,心里头不断念叨着,求格格绕过自己,他以后再也不敢了云云。
而皎皎路过的时候,心态也逐渐从得意变成了胆寒,她知道,如果日后她要是敢对格格不敬,这也许就是她的下场。
第四个时辰末,终于有人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但没人敢动,更没人敢去想这个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皎皎在外面听到格格的叫声,进去片刻后,出去宣告:“行了,格格说了,念在你们是初犯,这一回便绕过你们,若有下回——哼。”
话音刚落,皎皎就被吓了一大跳,因为她看到这群刚刚还姿势僵硬的人忽然活过来似的,“砰砰砰”朝着地下不要命了似的磕着头,嘴里喊着各种含糊不清的谢恩的话。
这倒是让皎皎想起她们刚来西二所侍候格格的时候,那时候格格可是每人都发了两个月的月银,还有衣裳首饰之类的赏赐,出手极其大方,但那个时候他们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甚至还有人偷摸在背后数落格格,说这回的赏赐不如上一批奴才的多。
如今倒是稀奇了。
等听到皎皎说,格格还特地叫人给他们准备了药膏的时候,这群人更是高兴地涕泗横流,就算爬都难爬了,还说要进去给格格磕头谢恩。
皎皎连忙拦住劝了一通,又说了些关心的话,然后就被所有人一声一个姐姐的叫了起来。
就连一旁跪满了三个时辰早就回去抹上药膏的朝霞,看到这种场景,心里也忍不住对富察格格多了几分敬畏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