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儿自小在李家村长大，从前倒不觉得村里人有哪里不好，可是自从见了叶清以后，那些在她眼里还算出众的追求者全都成了地里的泥、脚下的土，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可叶清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着实让她有些心灰意冷，可是现在见到叶清亲自给她倒水，她受宠若惊的同时又忍不住升起几分琦念，也许……叶公子对她也有那么几分意思呢？
叶清却没想到自己不过倒个水就让李婷儿产生了误会，他瞧着李婷儿那张和庭月有五六分相似的脸，问道：“李姑娘可有姐姐？”
李婷儿一愣，下意识回道：“曾经是有个双胞胎的姐姐，不过两年前她去河边玩，被水鬼拉下去了。”
叶清又问：“你姐姐她叫什么名字？”
李婷儿不明所以，但她姐姐都死了那么久了，说出来也无妨了，“她叫婷月。”
“庭月？”叶清眼里闪过了然之色。李村长一家相貌平平，而这李婷儿容颜秀美，脸上虽有几分李家人的影子，生得却更像庭月，想来是因为双生，受了庭月的影响。
李婷儿敏感地察觉到叶清可能不像她想的那样，她疑惑地问：“叶公子为什么问这个？”
叶清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李姑娘同我的一位故人有些相像。”
故人？李婷儿问：“她是什么人？”
叶清：“我的妻子。”
第31章
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叶公子竟然早已有了家室！这个残酷的事实让李婷儿遭到重大打击。
她失魂落魄地拎着菜篮子回家，完全忘了问叶清的妻子去了哪里。
叶清对此毫不在意。送走李婷儿后，他到书房拿了张纸，开始给庭月做衣服。按着从前庭月最喜欢的那几种款式各做了一件，之后他调好了颜料，给每套衣服上好了色，等到他忙完，已经到了给学生上课的时间。
将那几件纸衣服收进一只木盒子里，他拿起一本书，开门去了学堂。
一天的课上完，他用过晚饭，等到夜幕降临，就取一件纸衣往河边去。
在这之后的一个月里，日日如此，风霜雨露，从不停歇，渐渐打破了庭月对他的防备。
天天都有新衣服的穿的庭月现在已经完全将叶清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对象，今天叶清给她烧的是一件淡绿色的襦裙，她穿着这件新衣服，在月夜下显得十分幽暗的河水里鱼儿一般游来游去，身姿在水中轻盈无比，柔软得像一株水草。
叶清搬了把靠椅放在河边，就那么坐在那儿，一边看她在水里玩耍，一边同她说话。
庭月问他：“你现在每天就教书，没有其他进项吗？”
叶清点头。
庭月又问：“我看这个村子里来读书的孩子也没几个，你的束修够你过日子吗？”
叶清道：“你不必担心，我平日除了一日三餐，也没有别的花费，那些束修也够了。”
“哦。”庭月又朝着河边游近了些，问：“你天天坐在河边陪我说话，那些村民不管吗？”
叶清摇头道：“无碍。”刚开始那几天确实有村民劝他回去，担心他被水鬼捉了去，后来见他每天在河边晃悠却什么事儿都没有，也就不再多管了。
庭月道坐在水里仰头看他，毫无血色的小脸上罕见地几分担忧来。“我看你好像天天都在吃药，是病了么？”
叶清眼底浮上笑意，道：“你怎么知道？上岸偷看过我？”
庭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但是很快她又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道：“谁上岸偷看你了？我就是想去看看村子里哪个人比较好骗，想把他拐进河里来，才不是特意去看你的！”
尽管庭月现在成了水鬼，在别人眼中阴气森森十分可怖，可叶清见她嘴硬得不肯承认的模样，只觉得可爱极了。不过他也不会因此就忘了庭月今日的异常。
见她在水里划来游去，脸上闷闷不乐的样子，他问：“你要去哪里？”
庭月没料到叶清忽然会这么问，惊讶地一下游近了几步，“真奇怪，你怎知我要出远门？”
叶清便笑道：“往常你可不会像今天这样过问我的衣食起居。你知道你刚刚的样子像什么吗？”
庭月好奇道：“什么？”
叶清闷笑：“像一个即将远行的老母亲担心离开了自己，儿子吃不好住不好可怎么办？”
闻言，庭月脸都要气红了，“我才没有呢！你欺负鬼，不跟你玩了！”她说着就猛地扎进了水里，许久都没露出来。
叶清见水面迟迟没有动静，忽然站了起来，往河里走去。就在他还差一脚就能踏进水里时，庭月忽然哗的一声从水底冒了出来。
水珠飞溅到叶清身上，几点打在衣摆，几点落在了他的脖颈上，冷得像一小块冰。
庭月知道他的身体很奇怪，阳气明明很足，身子却很弱，此刻见他要踏进水里，连忙阻止道：“你别进来！不要命了是不是？”
叶清笑道：“现在肯出来了？”
庭月别别扭扭地看他一眼，才道：“好吧，被你猜到了。我明天就要游到府城里去。”
叶清隐约有了几分猜测，问道：“去做什么？”
庭月道：“府城里有一座判官庙。我得进城问问他，村子里有谁阳寿将尽。要是最近有人阳寿要尽了，我就趁机拉他下水做我的替身，这样我就能投胎了。”她说着，有些责怪地看了叶清一眼，“本来上次拉了那个少年我就能投胎了，结果被你给搅黄了，我现在要想投胎，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叶清低头看她，见她在月光下苍白的、隐隐泛着青色的小脸，不由蹲下身，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小心地帮她捋了捋头发。
庭月却被他吓一跳，“你……你干甚？”
叶清却道：“你想投胎的话，不必费心游到府城去，我可以做你的替身。”
庭月连忙往后游了几步，语无伦次道：“别、别开玩笑，我、我不需要替身你……不，我才不需要你当我的替身！”见叶清又笑，她连忙道：“你可别误会，我才不是舍不得你死，你阳寿未尽，我要是为了投胎就害死你，等去了地府可是会被鬼差抓着下油锅的。”
叶清柔声道：“莫怕，是我自愿的，阎王不会拿你下油锅。”
也不知是今夜月色太美，还是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太过温柔，庭月竟罕见地有了心跳的感觉。她连忙往回游，尽量远离叶清，一边游一边喊道：“不管，明天我就往府城游，你可不要跟来！”
话毕她就潜入了水底。
那天晚上，她躺在自己的小家里，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今天叶清说过的话，他说他愿意给她当替身……这可真是稀奇，竟然会有人放着好好的人不做，甘心做个水鬼？他为什么这么做呢？难道真的是喜欢她吗？
庭月失去温度的心忽然又怦怦跳动了起来。可是她一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她和叶清阴阳两隔，根本不可能有未来，那刚刚热起来的心又冷了下去。
“想什么呢？”她抱膝坐在水底的小船上，手指拨着身边一株随水流摇曳的小草，喃喃道：“还是赶紧投胎做人要紧。”
第二天，她也不跟叶清打招呼，自己顺着河道往府城游去。府城离李家村十分遥远，就算她每天不停地游，也要游上三天三夜才能到。
游出李家村的第一天，庭月有点想念叶清了。
第二天，庭月更想了。
第三天……
庭月边游边往回望，渐渐停了下来，纠结地站在了府城外的一片小湖里。她要是投了胎，以后岂不是都见不到叶清了？
可如果她不投胎，难道还要一辈子以水鬼的身份跟叶清偷偷来往吗？
想到这里，庭月顿时坚定了信心，顺着地下河道，一直游入了府城内。
府城内的判官庙她来过一回，这次自然驾轻就熟。可她没想到，等她趁着夜深人静悄悄走进判官庙时，竟看见一个熟悉的背景站在了判官庙里！
对方一身青色长袍，身形颀长，背后跟长眼睛似的转过身，冲她露出笑来。
“叶清！”庭月瞪大眼睛。
她看看笑盈盈的叶清，又看看站在庙里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的判官，前所未有的茫然了。
这是怎么回事？叶清怎么会在这里？
第32章
庭月这睁大眼睛满脸茫然的模样着实取悦了叶清。他低低笑出声来，冲着站在判官庙门口的庭月招招手。
庭月能怎么办？当然是乖乖地走了过去。她身上还穿着三天前叶清烧给她的绿衣，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水气。从门口走到庙里的这短短几步，就在身后留下一窜湿漉漉的脚印子。
判官倒还记得庭月，见她又来了，不由眉头一皱，堆满下半张脸的胡子跟着动了动，“怎么又是你？还没投胎？”
庭月歉意地朝判官拜了拜，刚要开口求他再看一看生死簿，就被叶清拦下了。
叶清对判官道：“上个月她本可以投胎，但我当时不知内情，把那孩子从水里救了上来，这才耽误了她。”
面对叶清时，判官的脸色倒是好看了许多，虽说叶清如今已不是凡人，但他交游广阔，同阎王也有几分交情，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他立即翻起了生死簿，找出李家村那一页看了两眼，对庭月道：“有了，十天后，李家村有个妇人会到河边寻死，你届时拿她当替身即可。”
庭月闻言大喜，连连道：“多谢判官大人！”
判官看了叶清一眼，摇头道：“不必了。”话毕，他的身体便化作一道红光，投入了庙里的判官石像内。
见判官离开了，庭月又双手合十冲着石像拜了拜，才跟着叶清走出判官庙。
深夜的府城寂静无比，偶尔响起的一两声犬吠便显得无比嘹亮。
叶清和庭月一前一后走在府城的大街上，两旁皆是两三层楼高的商铺酒肆，一轮明月悬在城楼上方，月光将叶清的影子拖得老长。
庭月一路踩着叶清的影子走，心里竟有种淡淡的满足感。可她能隐约地感觉到，叶清好像不太高兴。
她想了想，问道：“叶清，你怎么会来府城？”
叶清一路停了好几次，就想等着庭月跟上来和他并肩走，奈何庭月只爱踩着他的影子走，他停她也跟着停，他只好接着往前走，闻言便道：“府城离李家村太远，我不太放心，就跟过来看看。”
庭月怔了怔，“为何不放心？我已经是给鬼了，总不可能再死一次。”
叶清：“我知道。就是放心不下。”
庭月这回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了，叶清的心意再明显不过，就差直接表白了。可是她和叶清，根本不可能有未来啊！就算她半个月后还能投胎到李家村，就算她来生平平安安地长大到可以嫁给叶清，那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到时候她和叶清还能记得彼此吗？
庭月一想到这个就难过得想哭，可她如今已经不是人了，想哭也哭不出来。
而叶清虽然了解庭月，却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自然不知道庭月此时是什么想法。只一心想要帮着庭月投胎。
两人趁夜出了府城，一路沉默。
叶清雇的马车正在城门口等着，车夫见叶清一个人进城，却带了个湿漉漉的姑娘出来，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好奇。
叶清抬手挡住了庭月的脸，没让车夫看见她惨白泛青的脸色。
庭月本来想跳进河里游回去，结果就这么懵里懵懂地被叶清扶上了马车。
她坐在车里小声道：“我这个样子会不会被发现啊？哪有正常人像我这这样浑身湿漉漉的？”她低头瞧了瞧马车，借着车内吊着的灯光，清楚地看到原本干净的马车被她弄湿了不少地方。
她是水鬼，身上永远都干不了的。
叶清想伸手去揉揉她的头发，却被她避开，他若无其事地缩回手，“无碍，只有银子给足了，车夫什么都不会说。”
庭月心事重重地点了头。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等到李家村时，已经是第四天了，离那个阳寿将尽的妇人来河边寻死，还差六天。
他们回到村子时是第四天的清晨，天还未大亮。叶清付够了钱，率先走进村子，庭月则趁村民还没起身跳回了水里。
这一来一回一共是七天，叶清如今的身体大不如前，着实累了，回去后便先躺下休息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的被一阵阵喧哗吵醒。
他披衣起身往外走去，才知道今早村里有个男人上山打猎，却被山里野狼咬死，村人此刻正聚在一处为他送行，而他的妻子——一个穿着灰色粗袍的妇人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太可怜了。”李村长叹息着摇头：“这两孩子才成婚半年，连孩子都没有一个，怎么就……唉！”
叶清对此倒是看得极淡，对他而言，肉身的死亡并不代表生命的终点，凡人眼中的死亡，在他眼里不过是换种方式的重生罢了。他注意到那个妇人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死气，想来就是判官提到的人。
果然，六日后的夜里，这妇人偷偷跑到河边，跳了下去。一直潜伏在水中的庭月立刻扑了上去。双手拽住那妇人的双脚就往下拖。
那妇人心存死志，也早就料到会有水鬼拉自己下去，因而半点不做挣扎，任由庭月将她拖入水底。
叶清一直站在暗处看着，见河面渐渐平静下来，心知庭月已经得了手。今晚，她就能去投胎了吧！
思及此，他心头微微一松，又有几分遗憾。
却在这时，本已平静的河面猛地爆开一道水柱，那个刚刚跳下河的妇人就被这到水柱冲了上来。
叶清心念一转，便知情况有变，立刻冲上去接住那从半空中摔落的妇人。
这妇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但显然还活着。
叶清探完妇人的鼻息，便回过头去看河面。
庭月已经从河底浮了上来，见到叶清，她苦着脸，忧伤道：“叶清，我这回又投不了胎了。”
叶清：“怎么了？”
庭月：“她肚子里有孩子了。”
叶清闻言，立刻捉住妇人的手腕把脉，发现这妇人竟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庭月愤愤不平道：“判官那老头不厚道，竟然不告诉我这女人怀孕了！我是那种为了投胎连未出生的小孩子也要害死的坏鬼么？”
叶清安抚了她两句，便抱着那妇人回了村子。这妇人本是因为丈夫身死，无依无靠又悲伤过度之下才会选择投河自尽，可现在她有了孩子，心里有了寄托，立刻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她本来注定死在这一天，却因为有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连鬼魂也对她生了怜悯之心，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就是为了肚子里这个孩子，她也会尽力地活下去……
第33章
再次投胎失败的庭月闷闷不乐了很长一段时间。
叶清问她什么时候再去判官庙，她却摇了摇头，沉入了水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