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一红,局促得说不出话来,从小在下九流里长大,庭月的脸皮奇厚无比,张口闭口就能冒出一连窜流氓听了都害怕的脏话,可是每到叶清面前,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话不敢大小声,走路不敢迈太大,就连吃饭也不敢狼吞虎咽,现在叶清问她为什么哭,她也很怂的,不敢说。
叶清微微叹气,揽住她的腰将人抱进怀里。
庭月从他怀里仰起头,就看见对方的喉结动了动,对她说:“你在园子里看到的那个女人,其实是一只妄图蛊惑我的魅妖,我已经将她杀了。”
庭月瞪大眼睛,“魅妖?”还真是妖怪变得啊!
叶清仿佛知道她是什么想法,胸腔震动发出一声闷笑。他道:“不然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庭月不好意思说,索性不说话了。
叶清正了正她头上歪掉的簪子,柔声道:“回去吧!”他又侧头看向馃子,“这位馃子兄弟可愿同我们一起回叶宅?”
馃子当然是点头。
三人回到叶宅时,厨娘张氏已经站在门口等了许久,见到主人带着庭月姑娘回来,顿时喜上眉梢,“庭月姑娘回来得正好,晚饭已经做好了,就等着您和公子了。”
庭月有些不好意思,忙道:“辛苦了。”
张氏笑道:“本分而已,算不得辛苦。”忙将几人迎进去。
馃子被管事带下去洗澡换衣,庭月则被叶清牵着带回了书房。
庭月从来没进过叶清的书房,她也不敢进来,觉得自己进来会玷污了摆在这里的书籍。
可是看着这间布置得那么好看,一进来就能闻到书香的屋子,庭月忽然觉得有点酸涩。叶清把她带来这里干什么,自己又不识字。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就把自己放在怀里的那五颗珠子掏了出来,放进了叶清手里。
她不知道叶清之前站在门外听了多少,但是她回来的路上想了想,觉得叶清肯定听到她是贼的那段话了。他那么聪明,一定已经猜到她就是那个偷他东西的小贼了。
叶清拿着那几枚珠子放好,刚刚回头就见到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他好笑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却见她受惊似的瞪圆了眼睛。
“怎么了?又不开心?”
庭月小声道:“你也看到了,我就是偷你东西的那个贼。”
叶清眉梢一挑,反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这话一落下,就见庭月张大了嘴巴,一副目瞪口呆的傻样子。他忍不住露出笑来,终于不再逗她,直言道:“在无崖山救下你那天,我就知道了。”
竟然那么早!庭月捂住了脸。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同时又止不住的欢喜,既然叶清早就知道了,那么……那么他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出身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庭月心里就像是开了一朵花,高兴得想要原地蹦两圈。但是不行,叶清看着呢,她要端庄,端庄!
叶清见她一双琉璃一样剔透的眸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眼中满是欢喜的模样,目光不由愈发柔和。
他身后的书架上除了放满的书,还有两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盒子。其中一个装着这宅子的地契和下人的卖身契。而另一个……
叶清将另一个盒子拿下来,打开,从中拿出几张文书摆在庭月面前,一一指给她认,“这是城内东大街上三间铺子和城外二十亩良田的地契,你好好拿着。城南的王大户已经答应认你做义女,从今天起,你就不是什么乞丐贼子了,而是王家的小姐,等再过一个月,你就以这个身份嫁进来。”
庭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城里一间铺子是什么价她大概知道的,更何况是东大街那么好的地段,再加上二十亩良田……不说铺子,光是良田拿去放租所得就够她吃用不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这么……给她了?
如果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别人,庭月自然乐得去忽悠这个有钱的傻子,可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叶清啊!她不能占叶清的便宜!庭月连忙把那几张地契往叶清那里推,“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拿你的!”
叶清看她一眼,屈指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笨!这些东西是让你当嫁妆带着嫁进来的,到时候不还是我的?明天你就搬到王大户家里去,安心备嫁。”
庭月摸了摸自己被弹的额头,却半点不觉得痛,摸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叶清应该是心疼自己了。摸着额头,她甜甜地笑了起来。她前世一定是在菩萨面前烧满了香,要不然今生怎么可能遇到这么好的男人。她虽然身份低微,却也不是不明事理,这世上有哪个男人能做到这种程度?甚至为了让她面上有光,给她准备嫁妆,还给安排一个体面的身份。
叶清看她笑起来脸上漾开两个浅浅的梨涡,眉目如画,顾盼生辉的模样,心思仿佛又飘到了从前,他喃喃念了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做仙……”
庭月一愣,问他说得是什么。
叶清这才想起庭月这一世还不识字,他忍不住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去吃饭吧!”
“嗯!”庭月重重点头,她看着叶清,小心地去牵叶清的手,却被叶清反手用力握住了。
“走吧!”叶清神色不变,拉着她走出书房。
此时已经是黄昏,到处被晚霞映得一片金黄,庭月低头,看着自己和叶清牵着的手被染成金黄色的样子,傻傻地笑了。
好幸福啊!她心里想。
第15章
第二天,叶清带着馃子去衙门改了户籍,等他们回来后,庭月就被送到了王大户家里。
然后,她被王大户的娘子,也就是如今她的义母,拘在闺房里绣嫁衣。
庭月并不爱做这种细致的活儿,可是当她被义母领到绣架旁,看到那件没有绣上任何东西的大红嫁衣时,心里就跟被一根小小的羽毛轻轻挠了一下似的,细微地战栗起来。
她立刻点头答应绣嫁衣,只为了成亲那天穿着这件亲手绣的嫁衣嫁给叶清!
想象着成亲时的那个画面,从未摸过针线的庭月扑在绣架旁,略显笨拙地拿起了针线。
然而即便她已经十足努力,成果依旧不尽人意。
王夫人每看一次她绣的东西,就要黑一回脸,然后更加严厉地教导她!
庭月心里也恨自己不争气,甚至为了绣好嫁衣差点把十根手指头都给戳烂,可惜每当她觉得自己大有进步时,王夫人只消拿出她自己绣的东西往庭月面前一放。庭月心里的得意顿时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这一夜她依旧点着几盏灯,把门大大敞开着,对着门外的明月绣嫁衣。
按照本地的风俗,成亲前的一个月内,未婚夫妻不得见面,否则就不吉利了。
庭月数着手指头,秀气的眉有些烦恼地拧起,“今天才第十天啊!”她抬头对着外面的明月叹了口气。自从见不到叶清,她看什么好看的都觉得是叶清的影子。
明月皎洁,她觉得这像叶清,松树挺直,她觉得这像叶清,花开灿烂,她觉得这也像叶清!总之所有好看的都像是叶清!
好想看叶清一眼啊!庭月默默叹气,又望了望浮在对面屋脊之上的明月,继续低头绣嫁衣。
殊不知就在离她一墙之隔的小巷里,叶清独自站着,已经默默守了她十个黑夜。
寂静的闺房里,庭月正弯腰费劲地用银色的丝线绣出一朵祥云的形状,她如今一整天都在绣嫁衣,夜里也点灯熬着,没过多久就有些吃不消了,不仅腰酸背疼,连眼睛也酸涩得有些睁不开,她抬眼去看烛火,发现视线竟有些模糊。
心知不能再熬下去,她动动腿站了起来,走开几步后,仗着附近没人,就到门口的那一大块空地上左摆右晃地活动起了筋骨。
从前几天她摸清了王大户家人活动的时间和规律后,就开始这么做了。要不然整日只坐在那里绣嫁衣,屁|股都要给自己坐出茧子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晚上月亮太圆太好看,她越看就越想念叶清,忍不住一边活动一边喊起叶清的名字来。
起先一切正常,可等她喊道第三声时,墙外忽然传来低低的“嗯。”
庭月:!!!
她震惊地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庭月回身去看身后的墙,这墙实在太高,要是她想看到外面,就得爬到旁边那棵树上。她谨慎地、稍稍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声,“叶清?”
须臾,墙外传来叶清的声音,“是我。”
真是叶清!庭月眉开眼笑,连忙问:“你怎么会在外面?”
叶清并不想告诉她自己已经在这附近守了她十天了,只道:“外出办事,碰巧路过,就停留了片刻。”
庭月当然想不到叶清说谎了,她原本想着能听到叶清的声音就满足了,可是现在听到了,她相见叶清的念头也愈发强烈了。一边在心头骂自己贪心不足,庭月一边期待道:“叶清,我想看看你。”
叶清应了声“好”,正要翻墙过去,又听庭月道:“可是我听人说成亲前未婚夫妻见面的话,不吉利。”
叶清自己并不怎么懂这些习俗,遵不遵循对他而言都无所谓。却听庭月语速极快地又说了一句,“叶清,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你转过身去。”
叶清隐约猜到她向作什么了,他依言转身,背对着那堵墙。
没过一会儿,果然听见庭月扎起裙子爬树的动静。
叶清倒是不怕她摔下来,反正他速度快,就算她摔下来,他也能接住。
庭月爬上了树,两只脚踩着树干,双手紧紧抓着比较粗壮的树枝,在枝叶晃动的沙沙声里,她终于看到了叶清的背影。
“像现在这样,你看不到我的脸,我也看不到你的脸,咱们就不算见面了。”
叶清:“嗯。”
庭月心里开心极了,她把这些日子以来在王大户家做的事情统统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只除了绣嫁衣一事。
叶清闻言,顿了顿,随后开口问:“我今天见了王大户和王夫人,听他们说你这些日子在绣嫁衣,还刺破了手指?”
尽管叶清看不见,庭月仍是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指藏到了袖子里。摇着头道:“哪里有那么严重,就第一天不小心扎了下手指,都没出血呢!”
叶清:“是么?”
庭月觉得有些心虚,却还是底气十足地应了声“是”。
叶清听着庭月故意提高的声音,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他在记忆里搜寻着城内哪家铺子有卖绣好的嫁衣,实在找不到,便对庭月道:“明天我去牙行看看,给你找个会刺绣的丫环。”
庭月咦了一声,“又买丫环?”十天前她被送到王大户家里时,叶清前一天给她买的丫环也一道送了过来,不过她不习惯让人伺候,就叫那个丫环早早去睡了。
叶清应了一声,道:“上次是我欠缺考虑,只记得给你买个力气打点能帮忙做活的,这次得找个能帮你梳妆、性子温柔又能教你刺绣的。”
一听到叶清说起性子温柔,庭月立刻想到了王夫人那张黑脸,想起她在自己面前那几乎能把一头牛给吓晕的恐怖咆哮声,立刻高兴地点头答应。
两人就这么一个坐在树上,一个背对着墙聊了一会儿,然而没过多久,叶清就赶庭月回去睡觉了。
庭月依依不舍地赖在树上不肯下去。叶清发觉后停顿了片刻,率先离开。
庭月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望呀望,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才从树上爬下去。可她不知道,她以为已经离开的叶清,此刻正藏在屋脊的阴影中,目送着她爬下树,又看着她房里的灯火灭了,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傍晚,叶清新买的丫环进了王大户家里。
庭月见到那丫环时,还愣了一下,对方看上去不过十五岁,一张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有些可爱,不正是她被绑进风月楼时给她捧镜子的那个小丫头吗?虽然她十分憎恶风月楼的老鸨,但对这个丫环倒是很喜欢,因为她一直记得她绑头发的手艺可好了!
圆脸丫环见到庭月也是一喜,但她一直记得公子的吩咐,不得对外透露庭月曾经在风月楼呆过,因而只笑着福身,道:“奴婢巧儿,见过小姐。”
巧儿不是风月楼的丫环吗?怎么会到这儿来?庭月实在太想知道风月楼后来怎么样了,辞别了王家夫妇后立刻拉着巧儿进了房里。
巧儿现在成了庭月的丫环,自然是知无不言,她解释道:“林妈妈那事官府已经结案了,衙役们去无崖山发现了很多骇人听闻之事,县尊知道后立刻将林妈妈定了死罪,风月楼也被查封了,姑娘们有钱的自己赎身走了,没钱的被清平坊其他青楼买了去。”她说着叹了口气,“可像我这样自小在楼里长大的小丫头就不怎么好了,最后没人要就给卖到了牙行。好在遇着了公子!如今能过来服侍小姐,实在是巧儿的福分!”巧儿说着露出个甜甜的笑容。
庭月也被甜到了,因为她发现巧儿来了以后直接就把绣活接了过去。巧儿的手跟她的名字一样巧,绣出来的图案又好看又细致,那件在她手里绣了十天依旧半死不活的嫁衣,到了巧儿手里立刻变了个模样。
庭月本来还想着自己绣,结果一看到巧儿绣出来的东西后,立刻乖乖闭嘴了。
绣嫁衣的活儿就这么被巧儿接了过去,不过她自己也没闲着,每天都被王夫人揪着看账本学庶务,她一口一句“你将来是叶宅的主母得学着打理庶务”把庭月说得无可辩驳,可怜不识字的庭月每天对着那一堆账册,看得双眼发花头昏脑涨。
好在叶清每日都叫厨娘张氏做些点心吃食送过来,花样从不重复,况且张氏一张嘴总能把叶清的三分好说出十分来,常常逗得庭月乐开了花。
只是王夫人见此就不太高兴了,她对张氏道:“你们家公子是不信任老身还是不信任我家老头子?把庭月放在我这里他就那么不放心?还得每天派你过来看?”
张氏闻言有些尴尬,庭月一开始也忐忑,后来就不在意了,相处久了,她发现王夫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不好说话其实最热心不过了。
时间就这么又紧又慢地过去,眨眼间,婚期已至……
第16章
这天,王家来了许多客人,前头热闹的声音一直传到后院来。
庭月一早起来洗漱穿衣,坐在房里还没等到中午就开始不断打瞌睡了。
给她梳头的巧儿见她脑袋一点一点的,疑惑道:“小姐昨夜睡得不好?”
庭月点头,却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昨夜兴奋得睡不着觉。
巧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要不小姐先去睡一会儿吧,离吉时还有还四#个时辰呢!”她见庭月强睁着眼睛还想再撑下去的样子,便劝道:“您现在要是不去睡一会儿的话,一直撑到晚上只怕连眼睛都睁不开,到时候和公子拜堂困得晕倒了怎么办?要真是众目睽睽之下,新娘子晕倒了,那公子得多丢脸啊!”
听了这话,庭月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一些。巧儿说得对,要是她真的在拜堂的时候忍不住睡着了,那叶清得多丢脸啊!她是万万不能让叶清丢脸的。于是立刻到床上补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