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知此刻不是休息的好时候,但李药袖实在太困了,她找了片干燥舒适的地方,团成一团依偎在青龙的断角边决定小小地眯一会,就眯一会……
……
“小袖?小袖?”凉凉的蛇尾小心翼翼地拍打了一下睡得四仰八叉的小镇墓兽,然而只拍了一下,不知不觉间围住了李药袖的青龙却陡然睁开了金眸。
许是因为初醒,青龙的意识还未完全回归,冷冰冰的金眸完全不掩杀气地看向那条颤颤巍巍的尾巴。
黑色蛇尾尴尬又生硬地吊在半空,最终一点点放下深深地藏在腹下,黑蛇委屈地缩着脑袋:“小蛇,我这不是担心你和小袖嘛,呜呜。”
青龙一言不发死死注视它,完全是盯着猎物的眼神。
黑蛇吓得长身笔直,当即就使劲缩成一团,掩耳盗铃地埋住脑袋。
“呼~”李药袖被这一番动静给折腾醒了,她眼睛都没睁地抖了一下耳朵,慢吞吞地站起来抻了个懒腰,这才蹲坐着半睡半醒地舔起了爪子,顺带揉揉依旧消化不良的肚皮。揉了一半,她终于后知后觉哪里不对,睁开朦胧睡眼,陡然对上双金眸。
金眸的主人完全没料到她突然醒过来,眼皮也不敢眨地凝固在那里。
李药袖大脑放空了一瞬后回过神,睁着双无辜的核桃眼,装似天真地开口:“你醒啦小龙,哦不…”她慢悠悠地发问,“应该叫你沈檀?”
小青龙:“!!!”
无人知道,此刻青龙的脑海中飞速转过了多少种念头,一颗看不见的豆大冷汗从它的后脑勺流下。
许久,在小镇墓兽核看似毫无杀伤力,实则压力满满的眼神注视下,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稍等片刻。”言罢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往芦苇深处而去。
李药袖奇怪地注视着它的背影,不由地也迈步想跟上,却被黑蛇伸出尾巴拦住,黑蛇严肃地对她摇摇尾巴:“不要偷窥小蛇穿衣服哦~”
“!!!”李药袖刷地收回爪子,恼羞成怒道,“你胡说!你乱讲!我可是正经的镇墓兽!才没有……”
黑蛇完全不听她的辩解,认真解释道:“小蛇会害羞的啦~”
“啦”字在空中拖出个长长的尾音和它主人一同消失在了远处的芦苇中,而始作俑者毫无愧色,他弯腰神态自若地捧起目瞪口呆的小镇墓兽,淡然道,“别听它信口开河,也不知道跟谁学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药袖恍惚地抬头,纳闷地嘟囔:“好奇怪,感觉你作为人时地性格和龙完全不一样。”
沈檀懒洋洋地摸了摸她圆圆的脑袋,又捡起地上的皮兜栓于腰间:“我为青龙时虽然记忆思绪仍是我本人,但性情习性皆受到本体影响颇深,”
他似想起什么无奈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偶尔也会有些不受自己控制的行为,但大体上不会行差有错。”
“怪不得,”李药袖了然地点头,“那你之前也是以本体化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吗?”
“非也,”沈檀将她揣在怀中,顺手摘了根芦苇边涉水向外而行,边熟练地编织着芦苇,带着几分深睡后的懒散道,“青龙本体一直被捆龙索困于平凉湖底,我偶尔发现可以借用它的龙力化身而出在外行走。只不过,”他将编好的花环套在李药袖小小的脑袋上,轻描淡写道,“不能使用本体的龙力罢了。”
李药袖抬爪摸摸小花环,对着水臭美地照了一下,满意地点头,点了两下愣住了,迅速抬头兴奋道:“那你现在岂不是很厉害?”
回答她的是沈檀长久的沉默。
李药袖:“?”
沈檀咳了一声,顺手捡起芦苇丛中默默哭泣装死的小黑蛇塞进兜里,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青龙被封入平凉湖中时已近濒死之态,我附身到它身上时它恰好咽气,所以说到底……这仅仅是一具骸骨罢了。”
一具骸骨,剩下的力量远远不及活着时的神龙,何况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力量逐渐消散,余下多少沈檀并不知道。毕竟此事前所未闻,他可能是这世间第一个附身在龙身之人,前因不知,后路,也无处可寻。
“只能说走一步,算一步吧。”沈檀拉长身体,在雨后初晴的落日余晖中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对着李药袖笑了一笑,“这世间众人现在又何尝不是走一步算一步呢?”
李药袖听得一愣,转念一想,的确如此。莫说沈檀,她不也是这样吗?在十六岁之前的她哪里会想到,有一天她会变成一个石头做的镇墓兽,和一条本体是龙的无主亡魂到处闯荡?若有人对那时的她说,她只会将这个当做笑话说给她爹与沈蠡听。
沈蠡……
她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的,无声地小小叹了口气。
……
沈檀带着李药袖绕湖一半圈才找到了当时神妙宫众人所在地,他们赶到时已是满地狼藉,灌木高树倒了一地,草地上到处都是拖行的痕迹,有鲜血但不多。
“巨蟒进食多是吞咽,”沈檀半蹲着着查看过地上痕迹,看见蛇身爬行的痕迹一路蔓延向平凉城方向,不禁神情冷肃,“她应是去城中报仇了。”
哪怕陈三娘子被捆龙索消耗了煞气,理智渐渐恢复,但当年所受的屈辱迫害却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她不会放过伤过她的任何一个人。
因果报应,沈檀不会插手,但杀人愈多妖性便愈重,最后很有可能丧失理智,大开杀戒。
同为妖物化身的沈檀深谙此理,当机立断道:“我们去城中看看。”
李药袖揣着两爪窝在他怀中,却不完全赞同他:“并非所有妖物都会被妖性所控制,例如,我。”
她自变成镇墓兽,虽然青面獠牙看着可怕,但并未感受过沈檀口中那种被妖异化的感觉。何况陈三娘子有法喜小师傅这个牵挂在,之前种种表现都可以看出,法喜对陈三娘子影响颇深。
沈檀低头观察她片刻:“可能,你比较单纯吧。”
李药袖眨眨眼,渐渐鼓起了腮,重重地给了他一爪。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说我蠢!
沈檀:“……”有点冤枉,但不敢说……
两人三言两句间,沈檀便飞身掠至平凉城中。
久违放晴的平凉城中惨淡一片,无人庆贺暴雨停歇,高楼亭台间处处皆有渺渺哭声飘来,没有出事的人家也是门扉紧闭,比暴雨中雨婆婆出没时还要风声鹤唳。
沈檀见状,便知陈三娘子已至城中施行报复,但看城中并未哭声大作,家家哀嚎,想来她当真如小袖所言,只是杀了当年涉事之人。
但一路走过,他与李药袖都没有想到这繁华偌大的平凉城中竟有如此多的人家参与到了欺凌陈三娘子的恶行当中。
越在城中行走,他两越是不寒而栗,直到走至那条种了桂花树的小街道口,小小的药铺上高悬白布,洒满了纸钱,门口的小马扎坐着一个神情憔悴的老人。
竟是府尹府中的府医,谭老大夫,
时隔不久再遇,谭老大夫一夜须发全白,满是褶皱的双手正对光折着纸钱,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说:“坐堂地大夫死了,有病去别家治吧。”
李药袖从沈檀怀中伸头:“爷爷,是我们。”
她的声音清澈稚气,令谭老大夫愣愣地抬头,眯着眼注视着银黑的镇墓兽许久:“虽然很多年了,很多事情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他目露怀念,“但我依稀记得,我原本主家的小姐声音与你这小兽十分的相似。说起她,当时那可真是燕京城中最明亮的一颗珍珠啊,家世样貌才……咳,”老大夫战略性地咳了一嗓子,“在京中贵女中无人可比。”
“……”夸大了夸大了啊,李药袖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闪闪发光的小肚皮心想,我现在也是这座城里最明亮的一颗珍珠!字面意义上的……
二更完成~~~平凉城篇接近尾声啦~
小袖(嘚瑟):对,没错,继续夸!我就是最亮的那颗星!
沈檀:默默看着老婆肚皮不敢说话。
第41章
小兽醉酒
“唉,人老了,就总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谭大夫将折好的元宝丢进笸箩,没再折纸而是随手倒了一盏热酒,一饮而尽后感喟道,“那可真是一段好日子啊,天下太平,哪里有这些妖魔鬼怪祸害人间。”
他向沈檀举了举酒壶,“小伙子来一口不?咱这平凉城什么都好,就是湿气重,这湿气入体便多生阴邪。喝两口烈酒也能暖暖身子。”
沈檀欣然应答:“那就多谢谭先生了。”
谭大夫眼角笑纹皱起,当即便与沈檀瓜分了一壶好酒。
李药袖闻着酒香,皱皱鼻尖,五爪伸出又缩起。
沈檀留意到她不经意的小动作,饶有兴味道:“小袖是不是也想尝尝?”
“小袖……”谭大夫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是个好名字啊。”
李药袖其实并不爱喝酒,生前最多也就是和小姐妹一同出游踏青时喝点甜甜的桂花酿之流。许是太长时间没尝到酒滋味,此时竟有些嘴馋,她砸吧下嘴巴:“那,来两滴。”
两滴……沈檀失笑,当真找谭大夫借了根筷子,从自己盏中沾了两滴递到李药袖嘴边。
小镇墓兽飞快地舔掉这两滴酒液,细细品味一番后蹙着眉头说:“再来两滴。”
如是几番过后,沈檀后知后觉已喂了她不少,果断停筷:“好了,你才恢复进食没多久,还是不要……”
筷子抽了两下没抽动,银黑的小兽牢牢叼住筷子,两眼发直地瞪着他。
“……”沈檀不太确定她是不是喝多了,颇为怀疑地唤了一声,“小袖?”
“唔!”小兽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吼声,依旧死死咬着筷头,看架势如果沈檀胆敢抽走筷子,它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赏他两口。
沈檀扶额,只得松手将筷子给了她,不好意思地对谭大夫道:“她许久未饮酒,应是喝醉了。我还您一双新的……”
“罢了罢了,”谭大夫多日不见笑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一支筷子而已,就送给小友玩了又如何。”
他看着醉醺醺歪在沈檀怀里踢踹撕咬筷子的小兽,笑着叹息道,“看着它就不免想到我孙子,他小时候也是这般顽皮的。可惜……没碰到一双好父母,遭了大罪。”
沈檀对药铺发生了什么虽不完全清楚,但多少预料到一些,他随意地卷了破皮氅在药铺门口的石墩子坐下,帮着谭大夫迭纸钱;“您老节哀,人只要活着就没事。”
谭大夫捏着酒盏长长叹息:“话是这么说没错,”他回头看了一眼逼仄的药铺,里面没有摆放花圈纸人,只是简单摆放了两个牌位,“虽说我和这不孝子恩断义绝了,但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总归是不好过的。”
沈檀不为所动地仍旧迭着纸钱:“种因得果,早知今日他们何必当初。”
谭老大夫一怔,深深看了少年一眼:“你说的对,当初若非他们执意贪图主家留下的资产,也不会困于这小小一方药铺之中,更别提我那鬼迷心窍的儿子,还想染指城中的其他行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沈檀手速很快,不多时便迭了满满一筐金元宝,将它递给老大夫淡淡道:“不是自己的东西,贪图也无用,总归是要物归原主的。”
谭大夫没有接那筐金元宝,踟蹰片刻后看了小兽一眼摇头道:“主家所托,重若千斤。时机未到我也不敢擅动,再等等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等到故人归来时,我自会完璧归赵。”
沈檀笑了笑也不介意,将箩筐轻轻放置在门坎边,起身拉了个长长的懒腰:“如此也好,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去找歇脚的地方,就不多打扰了。”他朝谭大夫拱拱手,“老先生,告辞了。”
也不等谭大夫出声,沈檀便洒脱地慢悠悠晃出了小街,他看似走得散漫,但也就几息功夫便消失在了谭老大夫眼中。
谭老大夫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许久才缓慢地起身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收拾好,缓步进了药铺。
“爷……爷……”半昏半暗的药铺里坐着个半大的少年,正是阿大。他咔咔地缓缓抬起头,露出半张支离破碎的脸庞,“谁……来……了?”
谭大夫“唉”了一声:“不是让你别动吗?”他熟练地从笸箩底下翻出针线,“来来,我再给你缝缝。等过段时间,我再去推堪司中请个人给你瞧瞧,”他低声絮絮叨叨,“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变成妖物也没什么,你看咱家的姑爷小姐不都好好的嘛。”
……
沈檀在城中各大街市转了一圈,别说找个落脚的客栈之类的,光是他一开口被听出外乡人的口音,被拉住的人顿时见了鬼似的,跑得飞快。
“……”沈檀头一次面对有钱花不出的困境,无奈之下只得循着记忆慢悠悠地往一处晃去。
清水寺位于平凉城的西北角,被隔壁富丽堂皇的神妙宫衬托得格外寒酸破旧小,不过此刻神妙宫里面皆是抄家的官兵,倒显得它十分清净。
寺庙门口歪着一两个小沙弥伸头缩脑地看热闹,城中的凄风苦雨没有波及到此地,小沙弥们抱着扫把幸灾乐祸地对着神妙宫指指点点。
指点没两下就被一个胖和尚拿着纸板一人赏了一个脑门崩,哭唧唧地被回了庙里干活。
胖和尚打走了小沙弥,自个儿兴致勃勃地歪在门框上磕着瓜子,朝着对面啧啧称奇。
沈檀亲眼目睹全程嘴角抽抽,他慢慢上前朝着胖和尚行了个礼:“请问……”
“大通铺五个铜板一晚,普通僧房二十个铜板,上好厢房一钱银子,恕不还价。”胖和尚嘴皮子麻溜得报出一串价。
沈檀:“……”
胖和尚斜眼:“嫌贵啊,嫌贵去住客栈呗,”他利索地吐了个瓜子皮,嘿了一声,“要是你找得到的话……我的佛祖老爷,这是个什么东西!”
瓜子皮被扔了满地,胖和尚原地跳起就要关上大门,却被凶神恶煞的镇墓兽一爪抵住,任其使尽力气也无法关上半分。
小镇墓兽恶霸附体,摇头晃脑地朝着两股战战的胖和尚伸出一个爪比划了一下:“上,上好厢房!五个铜板!”
胖和尚本能地想反驳:“那可不,不不,行行行,都行!”
他毫不怀疑自己倘若多说一个不字,这力大无穷的小怪物会一爪踹飞自己,在看到寺庙大门上留下的深深爪印后他更确信了自己这个想法。
小镇墓兽切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就在胖和尚呆若木鸡的眼神中进了寺庙,又成功吓得几个小沙弥鸡飞狗跳,哭天喊地地跑去了大殿找方丈。
沈檀在后面深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药袖耳朵灵敏地听到他的叹气,猛地回头,横眉竖目地朝他勾勾爪:“跟上来!”
沈檀:“……”
沈檀无法和一个醉鬼讲道理,尤其这个醉鬼还是个气拔山兮力盖世的镇墓兽,只得歉然地向胖和尚笑笑,摸出几个铜板塞给了胖和尚:“多谢大师照应。”
胖和尚捧着那可怜的五个铜板气得手直抖,却又敢怒不敢言。以前只见过狗仗人势,今天给他开眼了哈,居然见到人仗妖势!简直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