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今天明明很冷,可是看到韩蔺的时候会觉得还好他穿了一件厚外套。是看到一个漂亮的水蒸蛋的时候下意识想,他可能会喜欢。是看到韩蔺不复当年的光芒,依然想用手小心翼翼地为他拾掇碎在地上的梦想。
韩蔺笑起来:“庄北宁,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了。那时候,你也是在说‘我可以帮忙’。庄北宁,你好像很爱帮助人。”
那是韩蔺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庄北宁。彼时,她穿着米黄色的背带裙,从韩蔺身后突然冒出来,那时候她还是长发,马尾辫上有俏皮的蝴蝶结,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真诚地说“我可以帮忙”。
可是,那却是一段让庄北宁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整晚的回忆。
当时才大一的庄北宁与室友们下了通识课,在主教学楼与室友打打闹闹的说着玩笑话。准备下楼梯时,庄北宁发现有个女生因为腿伤,艰难地扶着楼梯一步步向下走。在她身旁,有个男生帮女生拿着书包与拐杖。庄北宁头脑一热,径直跳到女生旁边,帮女生下楼梯,扶着女生走到了一楼。
临分开时,男生向庄北宁道谢,他说“谢谢你扶她下楼梯”。
庄北宁乐呵呵地摆摆手,想说“不客气”,又因为发现男生就是韩蔺而顿时失声,只能强挤出笑容,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高中暗恋三年的学长,在清华重逢,庄北宁甚至没有机会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便见到了韩蔺的校花女朋友。
韩蔺的女朋友名叫程澜依,温柔大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是学校众多男生倾慕的芭蕾舞女神。与她相比,庄北宁就像是一只脏兮兮的丑小鸭,相形见绌,只想把头埋进沙子里,假装自己并不在场。
在人声鼎沸的巴黎车站里,庄北宁只好笑,又怀着小心思,故作不经意地问:“学长,你这次来巴黎,女朋友没有一起来吗?”
“我没有女朋友。”韩蔺回答。
不等庄北宁产生更多心理感想,火车到站了。
韩蔺叫上庄北宁:“走吧,庄北宁,让我们搭乘火车,一路开到阳光明媚的南方去。”
庄北宁迅速跟上。是啊,与韩蔺一起去南方,去阳光明媚的地方,喜欢一个人并非一定要得到。
就像是行星可以围绕着恒星闪耀,仅仅是陪伴也已经很好。
第5章 第五章里昂玫瑰
在火车上,韩蔺安静地看着窗外,庄北宁则趁着这个间隙,抱着电脑向各个能给她提供法国签证的公司投递简历。
在巴黎四年,即使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庄北宁却从没有离开过巴黎,更别说来到里昂了。如果不是翻译社的前辈推荐她来做陪同翻译,庄北宁只怕里昂与自己永无缘分。
为了便于沟通,翻译社的前辈并没有详细告诉庄北宁寻求翻译的韩蔺的复杂要求,只说有个中国人需要一个法国翻译,询问她是否愿意去而已。
圣诞节对庄北宁本身就无意义,自然也没有深究原因。因此,对于韩蔺的用心良苦,庄北宁始终一无所知。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庄北宁与韩蔺一同下车。
人潮拥挤,韩蔺很绅士地护着庄北宁,以免她被旁人挤撞。庄北宁缩在韩蔺制造的安全范围内,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种细腻的小心思,藏在略带急促的呼吸声里,没有被人察觉。
走到开阔处,映入眼帘的“Only Lyon”提示他们已经到达了小王子的出生地。童话中连绵不绝的房子包围着他们,又窄又长的窗户,带着百叶窗,不远处是一片烟囱与森林。
圣诞节的气氛异常浓烈。圣诞树上挂满了礼物,金色的铃铛与红色的圣诞帽是耀眼的色彩,姜饼放在彩色屋子的门口,随行人自取食用。
里昂是狮子的意思。庄北宁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是读钱钟书先生的《围城》。
书中的男主角方鸿渐在里昂消磨了几年,学了一肚子没多大用处的俏皮话,而他的女同学苏文纨则靠着掉书袋在里昂大学拿了博士。
作为法国第三大城市,里昂的面积只有北京的三百分之一。只需要一辆自行车,就可以轻松去到里昂的任何一个地方。
里昂天鹅成群,一切都写着“慢”字。在各种场合无所事事,是里昂人一天的行为方式。与巴黎人不同,里昂人总是很清闲,哪怕是戴着工卡的人也可以慢悠悠地坐在河边的咖啡屋里闲聊两小时。草坪上的野餐篮子里,包装精致的红酒瓶是常客,人们把面包屑扔向鸽子与天鹅,仿佛没有任何人有要紧的事情做。
韩蔺此番决定来里昂,只是为了散心。他听闻里昂是个无用的世界,没有出人头地的需要,人们愿意为无意义的事情庆祝。在里昂长大的孩子们,或许成长到三十岁,都依然能对圣诞老人深信不疑。
他计划在里昂待一个周末,恰合庄北宁的意。因为在下周一,庄北宁还要赶回巴黎,参加一家游戏工作室的最终面试。这家游戏工作室的招聘启事写得很简洁,具体工作内容不详,但因为提供签证,又承蒙翻译社前辈的推荐,令庄北宁决定一试。
房间是翻译社对接人在出行前为他们预定的,是一间名为“里昂玫瑰”的民宿。
韩蔺拿着地图,庄北宁跟在方向感极强的韩蔺的身后,根本不用动脑子。
里昂的心脏在罗纳河与索恩河之间,伴着商业街和豪华商店的节奏,而搏动,该区域统称为里昂半岛。
里昂玫瑰处于里昂半岛的缝纫街上,该街区在 19 世纪经历了深刻的转变,不仅有欧洲最大的步行广场白苹果广场,还有与市政府、美术馆比邻的沃土广场。这些 19 世纪的建筑展示了昔日里昂资产阶级的富庶。
剧院、文化场所和各类西图澜娅餐厅令里昂半岛区显得格外热闹、繁荣。韩蔺与庄北宁踩着鹅卵石,伴随着圣诞歌的背景音,一前一后地走着。
“我们到了。”韩蔺在喷泉不远处的一栋白房子前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庄北宁的眼睛,笑着解释:“我看不懂法文,我只是看到了白房子前还没有绽放的玫瑰花园。”
“学长,我觉得其实你并不需要我。你拥有在迷宫里找线索的能力。”庄北宁说。
韩蔺笑着耸耸肩:“不,最起码现在,我需要你帮我办理入住。不然,你就能看ᴶˢᴳ见我是如何手舞足蹈却沟通无能的窘样了。”
或许是因为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二人均放松下来。
庄北宁也笑:“好,庄翻译这就为您服务。”
白房子旁边有好几个跳房子的方格。有个小女孩开心得在上面跳来跳去,一格又一格,玩得不亦乐乎。她的父亲跟在她的身后,手里的一些面包屑随意洒洒,吸引来一堆鸽子。
庄北宁走上前,正准备敲门,男人走了过来,询问他:“嗨,你有什么事情吗?”
“你好,我们来办理入住。”庄北宁将预定房间的截图给男人看。
男人笑着把小女儿喊了过来。庄北宁听到男人喊小女孩瓦妮莎,想来,那是小女孩的名字。瓦妮莎,在法语里是蝴蝶的意思。
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蝴蝶的意象,不管中外,都是美好的寓意。
男人约莫四十余岁,他打开了门,告知庄北宁这是他的家,平日里空出两间房间给游客居住。他给韩蔺与庄北宁准备了咖啡与茶包,就放在他们各自的房间里。
庄北宁注意到房间里有不少玫瑰与蝴蝶的装饰物,不管是桌子上的玫瑰餐具,还是角落里用画笔勾勒的蝴蝶景象,都透露着这家人的用心。
“您家的布置真别致!”庄北宁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瓦妮莎跑过来抢话:“这个房子是我妈妈设计的,不过,是我爸爸让它从一张图片变成了一个大房子。”
庄北宁蹲下身子,与瓦妮莎平视:“哇,那你的爸爸妈妈都好厉害呀,你也很棒,我刚刚看到你跳格子了,跳得非常平稳。”
“你很有眼光。”瓦妮莎手指着韩蔺,一副小大人模样,她问庄北宁:“他是你的恋人吗?”
韩蔺疑惑地看向庄北宁:“她在说什么?”
庄北宁向他解释:“她问你是不是我的恋人。”
“不是,我们不是恋人。他不会说法语,所以我帮他翻译。”庄北宁转而用法文回答瓦妮莎的问题。
瓦妮莎又跑到韩蔺面前,绕着韩蔺走了一圈,用法文一本正经地欺负韩蔺:“哈哈,你是笨蛋。”
韩蔺无奈的望着庄北宁,等待她翻译。
庄北宁被逗乐,挡在韩蔺面前,用法文对小女孩说:“他听不懂法文,可是我听得懂,请你不要欺负他。”
瓦妮莎朝韩蔺做了个鬼脸,庄北宁故作生气,双手叉腰。瓦妮莎无奈地吐了吐舌头,用法文说:“好吧,我不再欺负你的笨蛋。”
这场闹剧在瓦妮莎父亲的调停之下结束。
庄北宁回过头看向韩蔺,发觉韩蔺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庄北宁不自在地用手擦了擦脸:“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有一种魔力,能让我觉得放松的魔力。”韩蔺说。
庄北宁一怔,她不敢妄想这句称赞背后的欣赏,只敢把此当作是对她翻译工作的认可。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庄北宁说。
“我们去吃晚餐吧。”韩蔺提议。
庄北宁点头说好。他们走出里昂玫瑰时,瓦妮莎又朝庄北宁做了一个鬼脸,庄北宁回了她一个,真像是两个乐在其中的幼稚鬼。韩蔺在一旁看着,只是不停笑,没有询问庄北宁与瓦妮莎之间的“纠葛”。
庄北宁根据瓦妮莎父亲的推荐,选择了附近的一家法国西图澜娅餐厅。
庄北宁恪守职责,不仅是翻译,更像一个导游,把事先准备的里昂资料一一告知韩蔺。
她告诉韩蔺这家法国西图澜娅餐厅的名字 Le Jean-Moulin 是潮汐与月亮,Quenelles 是一种掺有鸡蛋和面包的小块的肉肠或鱼肠,鹅肝在法文中为 Foie Gras,而煎煮则是 Saute,所以在法国西图澜娅餐厅如果看见开胃菜中有 Foie Gras Saute,那便是法式煎鹅肝了,还有里昂的乳酪世界闻名,可以将融化的奶酪加入酒混合,堪称人间美味。
韩蔺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打断她:“庄北宁,你对里昂很熟悉吗?”
“其实我是第一次来里昂。”庄北宁诚实回答。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要学习法语,我一定聘请你当我的老师。但是,现在……”
“噢,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影响你用餐了?我立即安静。”庄北宁愧疚地说。
韩蔺笑着安抚她:“我是想说,现在,我需要和你说‘圣诞快乐’了。”
“庄北宁,圣诞快乐。以及,生日快乐。”韩蔺举起红酒杯,眼睛明亮,解释道:“翻译社发来的资料里有你的个人信息。”
庄北宁小时候认为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在圣诞节收到一座华丽壮观的城堡,她作为独一无二的公主,可以在城堡里实现自己所有的梦想。可是,当她逐渐成长,才发现做公主是需要运气的。
庄北宁没有运气拥有华丽的城堡,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收集城堡的碎片。再后来,她要求自己把这个梦忘了,不再为云端的向往而感伤。
认真算起来,庄北宁已经四年没有过过生日了。
原来运气真的是可以积攒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大礼物,让庄北宁幸福得天旋地转。
第6章 第六章圣诞快乐
夜幕降临,大概是圣诞节的缘故,街道上满是情侣。他们手牵着手,亲昵地贴在一起,好像随便一句话都能让彼此开怀大笑。
韩蔺与庄北宁并肩走着,鹅卵石的地面微微结冰,庄北宁有些晃神,差点滑跤,被韩蔺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谢谢学长。”庄北宁别扭地松开韩蔺的手。
韩蔺却不在意,他笑着说:“你扯着我的袖子吧,别再摔了。”
庄北宁还在做心理斗争,韩蔺径直将庄北宁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袖子上:“你如果摔跤了,我要去哪里找像你这么好的翻译呢?你不是说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吗?”
“欸?”
“瓦妮莎的父亲会说简单的英文,我请他帮忙解释了。”韩蔺笑。
庄北宁心想,瓦妮莎的父亲应该不至于把“笨蛋”这两个字也告诉韩蔺吧。她心虚地扯住了韩蔺的袖子,一下子有了行走的重心,也拉近了与韩蔺的距离。
“知道你生日的时候有些晚了,没有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下次补给你一个吧。”
“学长,那你送我一个你的秘密吧。”庄北宁说:“即使是不太开心的秘密也没关系,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
韩蔺苦笑一下,这是一个怎样的姑娘呢?身处低谷,却还是愿意拉他人一把。
“庄北宁,今天是你的生日。”
“可是,我希望你开心。”庄北宁很坚持。
“好,那我告诉你。”
庄北宁仰起头看韩蔺,似是在对月光佐证心意。
韩蔺的语速不疾不徐,语气看似毫无波澜,就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庄北宁安静地听着。她并不认为韩蔺是因为把自己当成特别重要的人才选择向她倾诉。
她心想,反而是因为自己对韩蔺来说并不重要,只是一个在异国他乡遇见后就再也不会见面的陌生人,这才能让韩蔺放下防备,把这些日子来的苦楚诉说清楚。
但是,无论是什么原因,韩蔺总算找到了情绪发泄的出口。
韩蔺还记得,新生入学时,教授挨个询问同学们报考清华大学建筑系的原因。当时,班上不下百分之八十的同学都笑得天真灿烂。他们说,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把分数考高了。这么高的分数,不报建筑系,这分数实在是可惜了。
那是十年前,他所在的宿舍,全员都是市状元。一个年级三个班,每个班里都有几个省状元。全省排名不是个位数的建筑系学生,不超过十个。
韩蔺他们那一批人可以说是清华王牌专业的学生,录取分数要求不低于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当时有一种说法,说是不是清华建筑系的学生,一眼就能看出来。
清华建筑系的学生,穿衣服和走路的姿态都与旁人不同,艺术气息溢于言表,但是又比美术学院多了理工科的疏朗。
而今年,韩蔺二十八岁,眼看着曾经是状元云集的专业,当下却几乎成了失意者联盟。同门毕业后相聚,聊天话题基本都是辞职、转行或是考编制。大家抱团取暖,没有人再提起当年的意气风发。
五年清华建筑学本科,两年美国南加州大学建筑学硕士读完后,韩蔺入职了省设计院。没有旁人眼中必然会发生的高薪发展,他们这批新人的底薪不过万,经常加班到零点,且没有周末可言。
韩蔺入学那一年,建筑师仍然是一个每年都会大幅度涨薪的职业。清华大学建筑系毕业生如香饽饽,设计院为了网罗英才,年薪甚至能开到六十万。工作几年,考上一级注册建筑师后,执照挂靠一年额外拿个十几万也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