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岸是个年轻的 leader,穿衣打扮极有格调,看起来每季度平均要吃五斤时尚杂志才能保持这般潮流程度。脾气不差,但语速极快,显得耐心非常有限,一开口就让人跟他进入一种快节奏;
立洄外表不扎眼,很“大学生”。跟她方向不同,对行业观察、数据处理更感兴趣。都不算难相处。闻又微把千头万绪的事情握在手里慢慢捋,忽然觉得新环境还行,做起事来不难受。
在正式 offer 没拿到手的时候,她兴师动众搬了家,自己心里也有压力。父母眼里闻又微得到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未曾有过“努力了但不成功”的事,故今次格外忐忑,生怕一顿忙活之后未能顺利留用,那可不就尴了个尬。
工作群里半夜发来需求,理论上她不点开次日再看问题也不大,但思及未落定的 offer,爬起来勤勤恳恳把规划大致一做,什么时间反馈给什么人,态度良好给出。
九岸在她的回复之后比了个大拇指。
闻又微想,天惹,到了九岸这个层级,竟也得工作到半夜?这公司的晋升到底值得期待吗?
等她一通忙完,发现周止安醒了,转过来正静静看着自己。
她放下手机抱过去,老气横秋地感叹:“小周啊,我算是悟了,人的成长就是从不高兴了不能扭头就走的那一刻开始的。”
周止安说:“扭头确实不能走,要走得抬脚。”
闻又微扑过去闹他:“我咬死你。”
周止安也不躲,似笑非笑:“来,都是你的。”他如此这般闻又微就没什么办法了,侧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心跳起伏不说话。
人生困顿之处,甭管有没有旁人拉一把,都还得自己经历。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口中说着抱怨,心里并非真的厌工。眼下这段工作是有点磨人但能搞定的困难程度,又自己租了房,不用住在宿舍四人间,随时有热水洗澡,跟喜欢的美丽少年同居,想想还是快乐居多。
自打搬来此处,她和周止安之间又越过一个界限。像两块磁铁被吸引在一起之前的临界点,越过那个极值,忽而生出无穷的亲密的需要。
喜欢触碰,喜欢亲吻,喜欢拥抱。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完的精力。两个人都在家的时候,几乎要长在一起。
闻又微自己都会说:“好腻歪啊周止安,咱俩没有一个人能独立行走吗?”
周止安颇为羞耻地自省片刻,然后决定诚实面对内心,说:“没ᴶˢᴳ有。”两人对视一眼就笑着抱成一团。
主卧换了两米二的大床,闻又微无比满意,每天能高兴地从他怀里滚到床边,又从床边滚回他怀里。“真好啊,真好啊,这就是成年人的快乐吗?”
后来闻又微想,她确实不会再像喜欢周止安这样去喜欢另一个人了。人一生里会产生多少可称是“可燃物”的心情?她的所有可燃部分,都在那个年纪投掷进跟周止安的关系里。
再回头去看依然觉得那是很好的,像一个荒唐又甜美的梦,充满无人知晓的旖旎秘密。
后来她买下这套房子,房东问是不是觉得这里位置和布局都很好,他还说他买完这间房就发达了,要不是举家准备出国还真不舍得卖,闻又微说是啊,住习惯了很喜欢这里。
实际这里回忆太多,对她来说不是一间租住了很久的房子,是一块巨大的,属于回忆的琥珀。
她有时觉得自己被困其中,却并不想从中逃离。
……
人与人会自动形成群体,消息像星火,在小群体的密林里蔓延。分流的用意据说是二选一。未有任何官方说明,但实习生们全盘接受了这件事。
闻又微暗想,自己和立洄擅长的东西完全不同,要这样二选一的话,团队到底知道自己要招什么样的人吗?
但心里却有比较。明显立洄跟九岸熟悉起来更容易,很快有了哥俩好的意思。进入新团队还没多久,立洄已经能搭着他的肩喊“九哥”。闻又微还没有契机跟九岸再近一点。
团队里搞小饭桌,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立洄挨个分筷子,是个热心大哥模样。轮到给闻又微,他纸巾勺子都递得殷勤,用刻意柔软的口吻:“小闻妹妹年纪小,要多照顾一下。”
闻又微一抖,直觉尴尬下意识张口:“啊!大家都是同事,哈哈哈,别这么客气。”
立洄道:“客气什么?我本科刚实习的时候也这样,总觉得很慌呢,啥也不会。”
闻又微隐约觉着话不是这么说的。
小薰看了立洄一眼,又问闻又微:“你九几的来着?”
闻又微答了。
小薰笑起来:“真好,年轻有年轻的好处。你就是在这里工作十年还年轻力壮,有的是上升空间。”
立洄捧着碗,也跟着笑。
下午九岸有新的项目会,在办公区域外站了一会儿,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接着点了立洄一起。
晚上大家都忙,就俩实习的闲一点,手里没有急等要交的活儿,闻又微走到立洄跟前:“洄哥,吃饭么?我们一起去食堂,回来给大家带呗。”
立洄“哦”了一声,小薰远远听到了,说:“好啊好啊,你俩去,给我带个拌面,不要葱。”
立洄起身,拿上手机跟她同去。本身差着几岁,又不是校友,无共同话题可聊,唯一能说的工作好像谁都不乐意碰,气氛撂在地上,看起来没人想救。
买好饭,面对面吃上,立洄一直看着手机,自带结界,这次也不拿筷子和纸巾了。闻又微心想,你倒是也挺好懂。
她不喜欢这种机制。考试是你过线了不碍着别人,大家都好就大家都过。而筛选带上了有你没我的意味,猛然就“狼性”起来了。
立洄开始令她烦恼。
总不经意提起她是个小孩,学历是本科。一起开会的时候抛出高深的理论模型,九岸很有兴致听他讲,立洄会扭头看闻又微:“你们本科学过这个吗?”
闻又微就笑笑地看着他:“我现在就在跟你学呀。”
九岸要去见个 KA 客户,吃饭的时候问了一句是不是闻又微住得离公司近点,跟客户约在周末,怕立洄过来折腾,打算带她去。
立洄体谅在先:“九哥,小微还有男朋友呢,你怎么周末不让人歇着陪家属?”
闻又微看了他一眼,以玩笑的口吻抱怨:“洄哥你还知道我有男朋友,上次半夜找我对内容,家属都吓醒了,问我跟谁聊这么晚。”
九岸扭头:“嗯?你们半夜还沟通业务?怎么不在群里给我看见?”
立洄表情收敛:“一点小东西,我确认一下。”
闻又微露出一个元气十足的笑,配合他揭过这一页:“我们在偷偷勤奋。”
小薰听着像是被逗乐。
九岸扭脸看她,完全是老熟人之间的口吻:“你笑什么?”
小薰懒洋洋看向闻又微:“微微记得摸准你洄老师的规律。抓住洄老师体谅你的时间把活儿给他,不体谅你的时间记得关机。”
闻又微也笑:“学习学习。”
闻又微笑完了去看她,小薰并没有接住她的目光。好像她什么也没说,什么偏向也没表达,只是跟着一起开玩笑,说了句逗乐的俏皮话。
考核二选一的事闻又微从未开口问过九岸或者小薰,只怕尴尬。但时至今日,一番纠结后,还是去找了小薰,直接问留用机制。
小薰打量她半晌,看起来没有平时那样随和慵懒,她不戴上笑容面具的时候,其实是副精明相。闻又微想,本来是该这样的,这里没有傻子。小薰道:“你怎么才来找我?立洄当天就找过我了。”
“我……”
小薰每一句都很脆,不似她平时那样给出去的言语全不带力道:“有什么不好意思问?你是来工作的,工作就是双向选择。不是只看公司满不满意你,该问的要问,该提的要提,别以为自己只能等着被安排。”
“那……我们是二选一吗?”
“对,”她说,“但是,都留和都不留,也有可能。”
闻又微隐隐明白了,她直白道:“我想留下。”
小薰拍拍她的肩膀,又笑起来:“希望你如愿。”
“诶,还有一句,我跟立洄也说过,”她道,“做事是你们自己的事,考核是我们的事,不要为了考核做多余的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明白,谢谢小薰姐。”
九岸分了项目的一趴给立洄负责,其中有需要闻又微协助的部分,立洄来转达。他说了任务,没提具体需求。闻又微年轻时候脾气也狗,不愿跟不喜欢的人多话,问了两句见对方态度冷淡,蹦字如受难,惹来闻又微不快,她觉得不过是寻常需求,也不再追问,望文生义把东西一做。
文件发给立洄,问是不是这个意思。
立洄说发群里吧,也给九总看到。
闻又微就发群里。
于是当天两人就被满面寒霜的九岸拎进会议室。
他直接问闻又微为什么做了这么个东西。
闻又微表情不变,没说话,她在想。那最多不成熟,再严重不过叫人看了发笑,不至于把九岸气出个好歹吧?
立洄倒像明白,看一眼闻又微,挂了个三分亲切的笑容在脸上:“微微其实你,应该先跟我确认好。”他又转向九岸,很快接上先前的话:“其实主要错在我,这两天在跟进上次说的,半夜还在电话会,没时间多跟她……”他说着声音熄了下去,因为九岸脸色属实难看得肉眼可辨。
闻又微见九岸看向自己,说不慌是假的,可是这东西只是发在内部群里,做的时候也没敷衍,就算不对,能不对到哪里去?她懒得再辩,如果工作就是充满这种无意义的拉扯,那还有个毛意思,留下也未必很快乐。于是直愣愣地道:“我确实没问。立洄跟我说完任务我就按自己的理解做了。现在具体有什么问题吗?”
九岸看立洄:“为什么要她自己理解?我跟你强调过要点的。”
立洄直了一下身子,他有片刻犹豫,似乎觉察事情走向不如原先所想,但他又想试试自己的盘算是否依然奏效,于是顶住了压力开口:“我也是怕微微年轻出问题,自己熬夜做了一份备用。”
场面更冷了。
闻又微觉出味儿来,这太明显了,明显到如果九岸看不出门道他就不该坐在这里。她的表情凝固不动,内心弹幕疯跑。
九岸陷入沉默,不知道在调理自己的无语还是愤怒,好一会儿才耐着性子开口,有一种生吞了两个圣僧之后勉强达成的平静:“你们都很厉害。进来的实习生没有哪个是不厉害的。那为什么要把你们分进团队呢?”
他看看两人,见二位谁也没有要跟他互动问答的意思,自己说下去:“因为没有团队,你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除非你是天才,还是个不怕过劳死的天才。”
他脸上有一种“虽然很烦但不得不说”的表情,闻又微后来见多了才懂他,九岸是个潮流的年轻人,没到愿意苦口婆心跟人讲道理的程度,这种道德教育碍于职级不得不做,说轻了唯恐不到位,说重了怕被年轻人背后叨咕“爱当爹”。因此每到这种他不得不说几句的时刻,他都相当地,烦。
九岸:“公司考核的时候不会说你,立洄,做得好不好,你,闻又微,做得好不好。我都够不上被ᴶˢᴳ单独拎出去考评一次。公司看的是更大的团队,团队又是什么?说白了,公司花了多少钱,养活了跟你一伙的人,然后跟你一伙的人,又一起产出了什么些东西。”
他说着情绪开始起来:“你的队友做了无用功,对你不是好事。你以为你跟谁比呢?内耗,内耗很好玩吗?以为来了吃现成的蛋糕,六块蛋糕,杀死另外五个小朋友,自己就能吃个整圆了吗?那蛋糕哪儿来呢?前人给你做好了,你接收遗产呢?想不到吧,没现成儿,得自己做。做不出来团队就死了。”
两个年轻人一言不发,会议室静得落针可闻。九岸说得投入,但内容正直得跟他这种性急小潮人的人设都不太相符,两人也就各怀心思地听。
九岸咬了一下腮帮子:“我进来的第一天就有人告诉我,太和没有单兵作战。最开始我觉得是套话,后来晓得,合作不是套话,不是我们多待几年就道德品质高尚了,就开始讲好听的价值观了,是你会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几个能牛逼到单兵作战的人。你出身名校又怎么样呢,绩点前三又怎么样呢,你一个人,能做出多大的动静?”
他轻轻一哂:“你的同事拖后腿,你的同事被你指着绕弯路,不意味着你比 ta 好,你要在这里拿第一名了。”
九岸的一字一句非常清晰:“如果你的老板看不出这些弯弯绕绕,就意味着你进了一个傻逼团队,上了一艘破船,稍有变动,你们就要一起被干,掉,了。”
他观察二位的表情,虽然烦,该说的还是得说下去:“听着假吧?假就对了。你现在都不信的东西,以后更不会信。以后不信,就走不远了。你可能待在这里拿着太和的 title,也觉得客户挺傻的,是被你骗钱的傻逼,用这个观念去对接,没有两个来回,他就不再信任你了。你没意识到只有你真的帮他解决问题,他感受到你是真心的,你们的合作才能继续。”
九岸缓了又缓,语气稳点了,手头不断转动的笔暴露他的焦躁未减分毫:“人跟人区别挺大,在有些时候。好比你让我考试,我考不了你们那些高分。但人跟人有时候区别也不大,傻子都能知道谁对他好,他要找谁玩儿。工作只有一个部分吗?是你要比谁好?是你给谁创造价值,哪些人愿意跟你玩儿!这里没有第一名,只有能带大家一起创造价值的人和更大的利益共同体。”
“少爷小姐们,再想想吧。”九岸终于忍不住刺了一句,起身率先离开会议室。闻又微觉得他未必是台词说尽,是耐心撑不住台词的进度条了。这位年轻 leader 脑袋上每一根烟花烫过的头毛都在诉说自己的烦。
他们目送九岸离开,甚至不约而同站起身来。闻又微沉默片刻,转向立洄:“要求是什么,现在可以跟我说吗?我想重做一版。”
……
闻又微的职场第一课。在最渴望技巧和套路,最想要快速接近成年职场人的时候,九岸抛过来的两个关键词,是真诚和合作。
那一期实习结束的时候,九岸走到她面前,看着终于没那么不耐烦了:“欢迎你的加入,快点毕业滚过来一起加班。”
第33章 小周很喜欢你
而后时间过得很快。
如果有什么值得一提,周止安毕业前院系有舞会,他请闻又微一起。因之前的事,大家都算认识了他们,走进去就在目光中心。闻又微抬起下巴迈出步,在那一刻好像明白他为什么邀自己前来。
周止安给她套上舞会的手腕花。
闻又微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而后感叹:“我眼光真好,你长大了,还没有长残。”
周止安眼一抬。
闻又微想起很早的事,饶有兴致:“嗳,你知道最开始我爸劝我别早恋,他说‘闻又微!你就不能等等吗?’,你猜我跟他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