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微——驰驰响当当【完结】
时间:2024-02-23 23:14:51

  鲁敬这人,业务能力不突出,向上管理是应声虫,向下管理是和事佬,但架不住进去得早,又很得大老板信任,经历太和架构多番调整,高层人来人往好几茬,不仅地位岿然不动,还把太和从建立之初的优势业务握在了手里。
  只是近几年,时移世易,他手里业务的增长优势不再明显,为了维持业务运转,运营成本越加越多,很有些尾大不掉的意思。鲁敬当然有插手新业务线的想法,苦于一直没找到好的切入点。先前倒是收了几条业务线,不过在他一番指教下做得破破烂烂,最后都悄么声熄灭,让业务负责人背着锅走了。陈述能跟他勾兑上,大概也想过怎么不步前人的后尘。
  闻又微对着同事说不了这种八卦,对梁爽反而好开口:“我对鲁老师……猜不透他会怎么调整业务。陈老板也很神秘,现在半点风不透。”她对陈述本人满不满意另说,业务能力上讲不出他一句不好的话。单论做事,还是有成就感的部分居多。但眼下陈述举家投奔鲁敬,万一鲁老师不是个贤惠的上上级,往后工作是个什么作风还不好说。
  梁爽宽慰道:“陈老板有自己的一套,不会任摆布。在来太和之前,他的位置就已经相当好,不用奋斗也有饭吃。以他的野心,还会再向上走。看得出来,哈?”
  闻又微忽然好奇:“换了你,你想要留在这里吗?”
  “不留的原因有什么?”梁爽问。切换到这种职场语境,她的反应灵敏脆生,问题抛过去像乒乓球撞上球拍,回弹就在一瞬间。
  闻又微微微迟疑:“也许……觉得在做的事情,都不是很有意义。”
  “那我会留下。”她想也没ᴶˢᴳ想。
  “为什么?”
  “我做过的离职谈话里,大部分人都没有想好为什么要走,走到哪里去,只是急于摆脱眼下某一种处境,或者某种因素。但是,大部分,”她又强调了一遍,“很大一部分,都无法通过离职来解决。”
  闻又微心领神会了一下,她承认这是对的。
  梁爽对着她一笑:“如果你只是短暂迷茫,我会劝你不是随便去哪里都能找到跟现在差不多的工作。实话说,进入陈述的团队,这样快的晋升速度,已经有很多不可复制的部分。”
  “所以你会坚定地留下,因为这个团队和老板已经算很难得?”她又问一遍。
  梁爽折了一下自己的袖子,接着饶有兴致打量闻又微片刻,语气切换到好友模式:“不要忽略你自己嘛。上司的信任,在这里能调动的资源,也是你在这里不一样的地方。人不是只能等着被环境影响,对不对?”
  闻又微眼一眯。就像她之前跟水清说的,从某一刻开始,陈述在她眼里变成一个非常标签化的上司,在那之后,她的沟通多少带着消极抵抗。很少主动提出她想做什么,而是陈述的东西给过来,她判断能不能做,做到什么程度。这个道理,她跟水清讲的时候会说,放在自己身上,又常常视而不见。
  梁爽的话没错,如果运气足够好,找到一个差不多位置刚好有空缺的公司或许可行,但……任何地方都不是一进去就能放手做事的。工作是人和环境的叠加,这叠加并非简单一加一,单说跟老板的信任成本,现在察觉不出来,换一家公司从头开始建立,就会知道那也是需要时间和经验一点点喂出来的。
  梁爽舒展了一下肩颈:“有些原因非走不可,但有些……如果没想清楚,就先自在一点,放放羊,摸摸鱼嘛。陈老板不 push,就懒一点动。”
  梁爽对她笑:“一直对自己标准太高,状态就很难持续。换了我是陈述,看你偶尔摸个鱼会更放心。可惜他在老板的位置上,这话大概不好直说。”
  闻又微垂眸想了一会儿,也回之一笑。人需要有一个浅利益相关的好朋友,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又有安全的边界。
  ……
  闻又微第二天早上去到公司,见陈述带进来一个脸很方的年轻人,从长相、穿着到举止,把“精英”二字烙在身上。
  陈述给大家介绍:“廖承,以后就是大家的伙伴了。”自打靳姐走后,每一个团队成员都是闻又微跟陈述一起面试的,眼下很明显,廖承的到来不需知会闻又微。
  廖承将大家打量一圈,目光落在闻又微身上,开口十分亲厚:“一来就觉得团队气质很不一样,我们一起一定是太和最强啊。”陈述哈哈大笑,是对他满意极了的样子。
  众人目光里各有内容。陈述登基在望的时候招来这么个人,会是“新太子”吗?闻又微的位置似乎顿显尴尬。
  但闻又微自己不尴尬,她打算先待着,字面意义的待着。正如梁爽指出的,她是陈述的下属,但也不全仰仗陈述活着。就算陈述另有安排,想把她挪出去也不容易。
  这么一想,她甚至在这种变动中获得了几分祥和宁静。
  廖承进来第一天请了众人一顿豪华下午茶。在大家的感谢声中,大大方方开口,表明自己的定位:“我来了就是要带大家一起赚钱,钱赚了就是要花。花在自己人身上我心里舒服。”
  闻又微饶有兴致地看,她自己不会这样说话,但别人这样做的时候,她觉得很有观赏价值。
  廖承问过并记住了每一个人的饮食偏好,在闻又微说他太客气的时候,他说:“讲客气就见外了,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把你们每一个人照顾好。”
  水清闻言,下意识一缩下巴,而后默默看了闻又微一眼。闻又微慢吞吞喝自己的茶,没有用眼神跟她交流多余的话。
  晚上廖承买单,带大家一起去吃附近人均最贵的海鲜烧烤。
  他的饭连着请了一个礼拜。有时是单独带人出去吃,有时以同好身份找几个同事一起,比如组个王者局;或以地域为维度,组个麻将局。
  一周之后,他对这团队每一处边角都摸得透彻。不过闻又微只在最初集体晚餐时收到过他的一次邀请。
第42章 打破傲慢
  闻又微见过的精英不少,大多有点抬着下巴看人,其表现出的谦虚亲和里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似乎那种“亲和”并非因为人类良善本性,而是一种被学识、修养磨出来的东西,当它被展示时,表现的是资源厚度。
  廖承乍一看,就完全是这种人。
  但他身上还有一种奇特的……可塑性,他可以随时把自己身上存在感极强的“精英范儿”揉捏成任何形状,然后毫无不适地放进任意他想要的模具里。
  来了不过一周,他跟陈述团队大部分人已经熟稔得像拜过把子。能跟水清聊上几句她喜欢的电影,午休时和松松凑一处看宅舞看得兴致勃勃。
  廖承的优势简直太明显了。那位鲁老师,闻又微目前只打过遥远的照面,而廖承已经跟鲁敬整个办公室的人都亲如一家。他在走道与鲁敬的特助相遇,声音洪亮地互相招呼,还能上演好兄弟抱一抱,谁看了都得说一句,这个更像真太子。
  水清转着自己的椅子,悄悄挪到闻又微身边来,低声道:“我更喜欢你。”
  闻又微笑:“干嘛?开始二选一啦?”
  水清小声哼哼:“选不选,我都要表态。”说完,她又丝滑地转着椅子溜走了。
  ……
  松松来找闻又微,面露难色。当一个人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要么他肠胃不大舒适,要么他做了什么自觉有愧于对方的事。闻又微:“说。”
  松松结结巴巴:“又微姐,我,那个,承,承哥让我去给他帮个忙。我能去吗?”
  闻又微:“什么忙?”
  松松明显有点慌,把事情大概这么一说。他也没忘表态:“我,我觉得事情不大,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嗯,做了也不会影响现在的进度,我有数,但……还是要说一下,我,我跟着你的。”大家都有共识,做事不是问题,接锅才是。而锅,又有责任追溯路径。帮个小忙没什么,就怕把自下而上的人全扣进去。
  闻又微想了想:“答应了就做。写在周报里,高亮一下是哪个模块的业务。述哥自己会看的。如果有什么不明确的地方,记得随时跟廖承问清楚,私下问不清楚就群里艾特。”
  松松说知道,临走没忘补充一句:“我是因为吃了他太多东西,呜呜。”闻又微点头:“多吃点,有人请当然要吃。”
  那天开完周会,陈述留了闻又微下来:“你现在手里的项目,跟我盘一下。”
  她如今手里在做的倒不是很多,大多是常规项目维持运转,跟前两年情况有不同。
  如果说这几年生活给她上过最深刻的一课,应该是理解了一句话,叫做“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因为政策变动和不可抗力因素,闻又微接连两个大项目搁浅,有些勉强能上的项目也收缩了体量,不敢投入更多资源,未来成长性可想而知。
  打那之后闻又微多少有点提不起劲。现有的事情不是不能做,但人的胃口好像被惯坏了。
  那种爆裂的成就感使人上瘾,想看到今天二百,明天二十万,后天爆炸成两个亿的变化。她以前还很信奉陈述说过的一句——“互联网没有小成”,不上不下的业务只能说不死也不活,可以做,没必要。在他眼里,只有两条路,熄灭了或者迎来效果爆炸。换句话说,没做到爆火的业务,都算残次品。
  在行业整体态势最好的时候,这一套理念她深信不疑,也这样推动自己。最开始那两年几乎做什么都能成,闻又微一度觉得自己非常牛。后来渐渐领悟,成功也许是个小概率事件,世界上没有一条叫做“努力等于成功”的真理,你如果做了但就是没结果呢?如果你手里的牌已经出尽,但就是差了一点运气?那该怎么办?
  除你之外,还有世界。世界上的每一个因素、每一个人发生了变化,都有可能最终影响到你。中二时期那种“我即世界”的观念被打破,闻又微开始意识到自己从前是有傲慢的。
  直到自己灰溜溜捡起用尽全力但没拿到结果的项目残骸时,才发现那些不如自己“成功”的人未必输在“努力值”上。
  回到会议室里。陈述说他在盘人,让闻又微也说说自己的想法。闻又微一捋,陈述听完笑了:“那不是你自己在带的么?你把它给水清是什么考虑?”
  闻又微:“该有晋升的机会了吧。她哪一个维度都不差,只是没赶上好项目。”
  “那你自己ᴶˢᴳ呢?”
  “我啊,我看述哥安排。”
  陈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哼笑一声:“晚上跟鲁老师的酒局,他点名要你去。你去么?”
  陈述说完目光非常平静,不在说一个通知,而是另一种……知会。
  闻又微忽然有点明白了,问:“有什么业务是我需要直接向他汇报的吗?”
  陈述哼了一声:“鲁敬,他是什么德行,你在太和这么久没听过?”
  这份瞧不上有点明显,闻又微心想,原来陈述对他的新老大,是这个态度。
  鲁敬,他的传闻在太和内部流通过不少。闻又微意识到自己排斥这些变动大概也有这因素在。以前鲁敬离他们太远,有些事停留在传闻程度,但谁没事想去试试丑闻的真假呢?
  她微微一眯眼:“带我去了只怕不加分,还很冒犯啊。述哥回来有什么任务转达就行。”
  说完她有点好奇陈述会是什么反应,而对方似乎对结果早有预料,“嗯”了一声说:“得给他找个理由。”
  言毕他一眼看到廖承从外面经过,喊了一声小廖,廖承大步走过来,两人没说几句,廖承手搭着他后背,汇报起情况:“噢!晚上的项目都安排好了,微微去吗?”
  陈述:“不去。”
  廖承笑了一下,也不意外。
  闻又微在这个瞬间恍然明白过来,陈述,很聪明。在闫钧手底下的时候,闫钧是个有点劲儿劲儿的学院派,要看到徒子徒孙跟他差不多,他就会有一种陈述知人善用,自己团队人才兴旺的欣慰感。到了鲁敬这里,显然是另一番天地,陈述需要另一种类型的好帮手。廖承在这方面的会来事甚至还在陈述之上。
  他们的酒局吃完,接到鲁老师派来的一个新活儿——给 S 市做个公益性质的项目,主要为带动当地农产品销售。据说是有当地的年轻干部想给本地果农找找出路,辗转向大老板递过一次话,大老板顺手扔给鲁敬。
  酒桌上,鲁敬就指给廖承去做这个事。
  指示也很明确,要显得他们尽到心力,声势要足。
  事情拿回来,闻又微会上听廖承讲完项目背景,再听到执行时,她皱起眉:“我有问题。”
  她说:“我们做的这些宣传,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当地能受益的部分很小。直播只做了一场,投入也不多,更多在公关层面。”
  她知道她和廖承如今相对关系尴尬,直接指出这一点显得咄咄逼人,可眼下不说,难道等陈述拍板了再提吗,于是接着说下去:“项目背景里要解决的问题,和给出的具体举措没有对应上。”
  廖承目光落在她身上,轻轻又收回,极有风度地解释:“所以我说,这就是当地自己要解决的事了,攻坚战,就是要慢慢打的。我们能把资源给它,声势做出来已经很好。能不能抓住机会,还要看他们自己。”
  闻又微:“可是,现在就有卖不出去的水果。这不是我 YY 的,是写在你项目背景里的。”
  廖承做了一个明显在克制的表情:“微微啊,其实……你要这么说就严格了。这个项目只是个……你能明白吗?鲁老师让我们给个交待,做出来就行了。当地呢,可以说在专业化、规模化这块是一抹黑,前面介绍你也听了,他们根本就没发展起来,怎么承接这个资源?卖东西是一句话的事吗?总得有人来组织采摘、打包,物流吧。他们如果这些都整明白了,也不会有今天这茬了对不对?”
  廖承笑了一下:“哎你说,到时候你去农民家里从打包开始帮忙还是我去呀?”
  闻又微没接他的玩笑,就事论事:“这部分我理解。”
  廖承:“不是完全没帮忙卖货,这不是有一场直播吗?销量数据我肯定会做得好看。”
  闻又微平静地摇头:“我查过,这家公司的老板什么都做,干的是买东卖西的活儿。都不一定是从当地收来的水果,倒一手这样卖出去,说是助农,合适吗?”
  这就确实是廖承偷懒找的供应商了,图一个专业、服务好、省心。廖承没管她了,转向陈述,脾气很好地解释:“述哥,情况是这样,近期确实呢,也没有精力那么周到地跟好这些个细枝末节。”
  闻又微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说:“项目给我吧。”
  室内气氛陡然尴尬。
  她看廖承神色也不自在,自己神情先缓下来,又说一句:“分给我玩儿啊,我最近很闲,再闲一点就要被老板开了。”这句话正常是不该说的,哪怕是玩笑。
  但她想告诉他,这不是因为“你做不到的我打算来试试”,而是她确实想做,所以这是一个示弱和卖好。
  廖承没怎么犹豫,表示没意见,当着陈述的面就跟她交接了,虽然这种事让人多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这种纯面子任务不可惜。更何况,要按闻又微的说法去做,那可真是不太容易,他也很想知道她到底准备怎么接好这口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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