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妆——小妮总【完结】
时间:2024-02-23 23:15:38

  “姐,你别担心,丑事不丑事,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江枫雪的声音很软,“人都被我赶走了。之前躲咱家人如同躲瘟疫,日子最苦最难的时候,也没人伸一把援手。这会想起从你这儿捞好处了。”
  江枫渔问:“你赶,他们就走吗?”什么好处没捞到,甘心吗?
  “他们的话我录了下来,温馨提醒,要挟、敲诈、勒索,且数额巨大,构成犯罪。得坐牢,十年起,这辈子就完了。那帮人都有小辈,不经吓。”
  “你倒聪明。”
  “姐,你在哪儿,我去见你,只见你。小漫姐有东西放在我这里。”
  江枫渔让林潮先回酒店,说妹妹找她有事。亲姐妹,虽然不常往来但连着血脉,说些私密话也是人之常情,林潮对江枫雪印象不错,就叮嘱江枫渔了几句,将她拉到一处人多的街,送她下车。
  看着她的身影,林潮笑了:“感觉我挺像个拉活儿的司机。”
  江枫渔也笑了,说:“谢谢。”
  雪停了,但城市依旧是白色的,人,车,建筑的线条,都很模糊。两个模糊的影子并肩走在街道上,像走入虚无的世界。
  江枫雪拉开包上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个铁皮盒:“小漫姐说,如果你回鞍宁找她,让我把这个给你。你这趟回来是为了她吧?”
  这话里,带着预见的结果。她会回来,她会不在。
  “当时还纳闷,她为什么不亲自给你,一个月后——”
  江枫渔接过铁皮盒,不重,但又仿佛沉甸甸:“她的事,你知道多少?”
  “知道一些,不多。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那么不快乐,就像全世界最悲惨的事都塞进她身体里。”
  “不快乐吗?”话说出口,江枫渔就后悔了,简直是一句废话,“找个地方坐坐吧。”
  一间不算高档的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江枫渔点了杯美式,江枫雪点了杯鲜榨梨汁。江枫渔盯着铁盒看,很普通的饼干盒,上面有花里胡哨的卡通图案。心突然很疼,像被无数根针扎过一样。
  “打开吧,没什么特别的。”江枫雪说,“小漫姐让我看过,怕我觉得会是什么违禁品。”
  江枫渔习惯性地用大拇指摩挲着食指上的那颗痣,她紧张时,会下意识这么做。铁盒打开了,里面装着很多折成小块的纸,贾漫从小就有写小纸条的习惯,大多是一些快乐的理由,受她影响,江枫渔也写过一段日子的小纸条。
  但很快她就不写了,因为她不是贾漫,那些写在纸上所谓快乐的理由并不会让她真的快乐。但贾漫救过她的命,希望她快乐。
  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喜欢她,只要有贾漫,她就不是一座孤岛。
  江枫渔把折叠的小方块一个一个拆开,摊放在桌子上。
  “今天,在花园城吃了铁盘烤肉,很好吃,开心,小渔应该会更喜欢。”“我的好朋友拿奖了,为她开心,我也得开心。”“回希望路小学转了转,见了当年的美术老师,送了他一幅画,老师说记得我和小渔,开心。”“去沈阳听了场脱口秀,演员说得很好,开心,小渔就喜欢喜剧节目。”“小渔送了我一条好看的裙子,喜欢,要快乐呀。”“看了小渔的新电影,很好,但我还是喜欢那一部,她越来越好,我也要开心。”
  ……
  带着折痕的细长纸条,大多有字,但并不是都有字,几张上面只有寥寥两笔痕迹,而几张是空白的。有字的内容几乎都和江枫渔有关。
  饮品端了上来,江枫雪嘬着吸管喝梨汁。江枫渔端着咖啡杯,喝了一口,温度不高,又灌了几口。不是什么好咖啡豆,但是够苦,苦得没有层次,苦出了眼泪。她哭了,江枫雪递上纸巾,没多说话。
  江枫渔从泪眼朦胧里,再一次看到了贾漫,是背影。她穿着一身黑,走在晴天的冰面上,冰面吸收着太阳的光,越来越薄,随时可能裂开,但她没有停,一直再走,步伐越来越快,冰面裂开了一道细纹,追着她的脚步,追上了,她跌入冰面的一瞬间,将脸扭了过来,带着笑容。
  江枫渔的眼泪止不住,哭得身子一抖一抖,老板好心,要过来安慰,被江枫雪挥了挥了手,劝走了。
  江枫雪问:“你是不是看懂了她说的话?”
  江枫渔点头,她懂了。从小,贾漫就不快乐,但她用了这样一种方式骗自己,骗所有人。她的快乐从童年开始就荡然无存。贾漫用尽全力,学着做一个快乐的人,信念经过轮回的四季,伴随着她大部分的人生。
  终于,她一个快乐的理由也写不出来了……
  眼前的纸条,经过江枫渔带着泪痕的眼眸过滤,成了纸钱。江枫雪递过来一张纸,她接过,擦了眼泪。
  江枫雪小口抿着果汁,看江枫渔哭了一会。姐妹俩长得有几分像,但江枫雪不得不承认,姐姐不仅比她好看,还多了成熟女人的风情。姐姐不快乐,心思从瞳孔里荡漾着,被眼泪晕染开,成了迷雾。
  江枫雪说,她和贾漫聊过家里那些破事,其实不想说,但憋久了,总得宣泄,贾漫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嘴严。
  听了她的话,江枫渔想起聊天记录的截图,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思考了短暂的几秒,决定直说。贾漫人都死了,成了她心里的谜团,拿出来摊在阳光下,说不定能蒸发掉多余的水分,露出真相。
  江枫雪的目光,要清澈得多,但她听完,眼神里闪过失望,但转瞬即逝。她以为,自己和贾漫虽然在年龄上差了近十岁,见面次数也不多,但气场相投,至少该算个朋友。她对贾漫说了不少家里的事,但仔细想想,贾漫聊得更多的是书、剧或tຊ电影。
  就好像那些虚构的故事才是她的人生,而真实的人生不愿提及。其实,不是不愿意提,而是不愿对她提,也不愿对她的姐姐提,但其实,但凡是个人,都需要宣泄。
  “姐,你想查小漫姐的事,但会不会,她不想让你知道。”江枫雪问,“因为她跟我说过,她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她故意的,应该是我对不起她。”江枫渔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至于我查还是不查,由不得她,除非她当面跟我说,让我别管。”似想起了什么,她拉开包的拉链,拿出那摞钱,放到江枫雪面前:“也不是个整数,你收着吧,有机会一定要离开鞍宁,去大城市,如果想去京城,可以找我。”
  “大城市真的快乐吗?”
  “也不一定。”
  “姐,你信命吗?”江枫雪问。
  “信,也不信,不知道。”江枫渔说的是实话,命这个东西,很玄。
  “我知道,话说到这,你可能还怀疑小漫姐没有死。我一直觉得,她改名这个事很蹊跷,试图找到那个出马仙,但听说是外地的高人。后来,经人介绍,我认识了本地的一位出马仙,让她给小漫姐摇了一卦,困卦,卦词是‘占此卦兄弟爻动化生官鬼,回头克,占卦日此爻临滕蛇,主家宅不宁,鬼就在跟前从不曾离身。’说白了,就是,她已死,但含冤、含怨。”
  江枫雪从包里拿出个旧式的 MP3。两根指头大小的椭圆形,红色,掉漆,中间一块长方形屏幕,下面一排灰色按键。那是江枫渔残破的梦境,阴暗、肮脏,夹杂着少女的无知、可笑以及贞操。慌乱间,她将咖啡弄撒了一些在桌上,手忙脚乱地找纸巾。
  “我找肖军要的,他竟然一直留着。”江枫雪把 MP3 推到江枫渔面前,“其实,它早坏了,留给你,哪天真瞧着它脱敏了,那件事才算真正从你生命里翻篇。姐,人人都有坎,小漫姐没迈过去,我希望你能迈过去。”
  从酒店的窗外看出去,白色的小城与记忆里的相比,并无太多变化,但,早已今夕何夕。岁月会腐蚀掉记忆里一些具体的、轮廓分明的故事,让它们变得幽暗模糊。江枫雪,她的妹妹,一位在孤独与流言蜚语中成长起来的女孩,怎么可能一直单纯。
  江枫渔想,如果那天她没有让林潮出手,最终,少女应该也能搞定肖军。
  姐妹俩今天说的话,比她们过往所有岁月里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江枫雪说,她看过一本书,精神分析师罗宾•斯蒙恩的《煤气灯效应》。书中的列举的毒性精神关系,来自婚姻、职场、家庭,无所不在。
  “小漫姐应该从小就遭受家庭毒性精神关系的 PUA,她的父亲、母亲,或是两个人一起,长时间否定、打击她,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成年后,不美满的婚姻让她进入了另外一个困境。这些纸条在我看来,是她自我救赎的一种方式。”
  但贾漫最终,放弃了自我救赎,也没有寻求帮助。
  江枫渔的手机里放她平日最爱听的戏。突然恍然,她也好,贾漫也好,又或者是江枫雪,太像戏台上上妆的演员了。人生,是她们的戏台,欢愉、喜悦的表情和看似正常的人生,是她们浓重的妆,遮盖的是不幸、悲悒的愁苦。
  这样的妆,是谎言。江枫渔承认,以前的自己,确实因为好友的离去乱了阵脚,昏招频出,比如,任性地选择和詹泽的“契约婚姻”。
  江枫雪提醒了她,任何荒唐、芜杂的事,都可以通过理性的方式甚至是公式,推算出答案。吹了会夜风,潮湿的铁锈味似乎被暗夜稀释了,记忆里,很多片段、细节浮现,试图在她的脑海摩擦出烟火。
  林潮来找她,带了宵夜,江枫渔也确实饿了。看见荤素得当的一桌子菜,来了酒瘾,点了瓶红酒,和林潮对着喝。想起“小花”问自己要钱的目的是为林潮应援,于是善意提醒,让他偶尔引导下粉丝。
  林潮明显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说自己的粉丝数两只手都数得清,看他不在意的样子,江枫渔便没继续说。大片拍摄定在明天,雪景、破旧的钢厂、烟火小城,片子很好看。完成了工作,林潮先回了京城,他是新人,公司安排的培训和事情多。
  江枫渔多待了两天,每天去张燕玲那儿吃一顿饭。这一趟回来,她和妹妹的关系亲厚了不少。饭桌上,张燕玲端起一杯白酒,跟江枫渔道歉,说自己是个太混蛋的母亲。
  江枫渔是演员,平日会看电影,也看剧,打发时间或是积累学习。一些很爽的剧情,哪怕降智却看得过瘾、舒坦。眼前这一幕,她等了太久,若按爽剧进行,必是她掀了桌子,洋洋得意的说一句,如今的我,你们高攀不起。
  但,这是日子。端了面前的酒杯,一口干了,老白干呛出了她的眼泪:“过去的事过去了,我不会再提,但,也不原谅你。”
  张燕玲干了两杯,嘟嘟囔囔地说:“不原谅,不原谅。”
  抹了把潮湿的眼眶,张燕玲给江枫渔夹菜。大闺女这么出息,是靠她自己,与她这个无能、刻薄、是非不分的母亲无关。她不值得原谅,但至少母女间不会过得再像仇人,何况,她的确有一些私心,不论是经济还是前途,江枫渔能给与江枫雪的帮助,会比她这个当妈的强太多。
  知道江枫渔这一趟回鞍宁,是为了老贾家的闺女贾漫。贾漫救了江枫渔的命,等于救了她半条命。她说,鞍宁这个地方,她更熟,私下帮她打听,总会有消息。张燕玲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有了母亲的温存,但对江枫渔来说,太迟了。
  三个人在小屋的餐桌上吃了两顿饭,曾经长在这间屋子里、蔓爬在岁月中的沉疴,枯萎了。她终究对一桌热腾腾的家常饭菜,是迷恋的。
  贾漫,你呢,这个世界当真没有一点点值得你留恋的人与事了吗?不是这个世界放弃了你,是你最终放弃了这个世界。
  关于何敏的死因,江枫雪陪着江枫渔去了趟当时出警的公安局。说死者是自己朋友的母亲,想问问具体情况,没想到,接待她的女警记得贾漫。跳河,三个目击证人,互相不认识,他们恰好路过,看到了,其中一位报了警。而她的丈夫是接到警方通知,才知道妻子跳河自杀的事。
  去年的鞍宁虽是暖冬,但河面依旧结成薄冰,贾漫是从桥上跳的,把冰面砸了个窟窿。
  江枫渔问,有没有可能她没有死。女警说,可能性不大,宁河很深,很大,又是冬天,淹不死也冻死了。如果一个人活着,总要生活,在如今这个时代,不可能没有一点生活痕迹。
  话题又回归到了何敏。女警长叹一声,说这家人真是命苦。何敏的死因与保姆说的大差不差,当时满屋子煤气味,她身上有刀伤,人没送到医院,就没了。贾卫民身上也有刀伤,但不重,还有很多何敏指甲抓出来的伤。这事,警方查了,何敏责任最大,后来,她的老父亲在死亡证明上签了字,尸体就直接拉去了火葬场。
  有没有可能是装疯,江枫渔问。女警回答,有这个可能,但何敏要杀贾卫民的事实是成立的,他俩离婚多年,不存在虐待,且何敏跟贾卫民的母亲关系很好,她很认这个媳妇。
  因为闺女的死,何敏精神上受了刺激,几次挑衅贾卫民,甚至要杀他。
  贾卫民属于正当防卫,就算导致过失杀人,但当时屋里但凡有点儿火星,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就算他要承担相关刑事责任,量刑也很轻,装不装疯,都是这个结果。女警说的,都是能向社会公开的内容,江枫渔想再问些细节,她说再多说就是违纪了。
  所以,如果贾卫民的疯,不是为了逃避过失杀人的刑事责任,那他是为了逃避什么呢?
  秘密越来越多,真相还没个着落,但江枫渔没时间了,攒了太多工作,只能带着疑问,回到京城。
  但,终于能联络“小花”了。
  书房。百叶窗依旧把光切成深浅的横道,撒在书桌上,红色的小茶壶里盛着茶,上好的金骏眉。QQ 上,“小花”留了很多言,好像担忧“她”再次消失。
  ——前段时间,生了病,住了几天院,想起了一些事,但还是乱乱的。和你的聊天截图我还是要买的。
  小花上线了:病了,你可真倒霉。这次换个方式,一把给我五万块,但聊天记录的截图我不会一次发给你。慢慢发,想什么时候发就什么时候发。
  一朵云:为什么?
  小花:不为什么。我就想这么做,爱买不买。
  盯着屏幕,江枫渔看到了一个人滋生的欲望,她想,对方既然是林潮的tຊ粉丝,如果找林潮帮忙,这件事会不会简单,但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在鞍宁,她与林潮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虽说你情我愿,但终究不该发生。
  他有他的路,她不能一直当他的恩人。那件事,就放在鞍宁的那个夜晚吧。
  她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三万,我目前只有三万,你看行吗?不行就算了,等一阵子。
  过了一会,那边说:行。
  去 ATM 机把钱汇了,江枫渔得到了三张截图。
  ——我有一个好朋友,很好很好,我们在京城一起租房子,一起努力。我早已习惯了在黑白色的世界里行走,她不知道我的事,因为她也很苦。
  ——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得是快乐的吧,哪怕是装的,否则别人会说,瞧,这一对倒霉蛋。不吉利。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也挺好。但我爸联系了我,他要给我在老家介绍男朋友,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他说了一个理由,我害怕了。
  ——回老家见了那个男人,他比我大很多,做生意的。我不爱他,但我也不爱别人。所以就听了我爸的话,跟他谈恋爱、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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