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卫民百口莫辩,这件事惊动了警察,经过法医鉴定,林小囡的处女膜完好,且排除他杀。学校出面证明,林小囡并非学校的学生,她晚上在学校附近摆摊,卖些小东西,白天来教室旁听。贾老师惜才,给她办了学校的出入证,结果惹祸上身。
林小囡一起租房的室友说,一直以为她是大学生,还说她的男朋友是老师。后来她们发现,她根本没有什么男朋友,家里重男轻女,林小囡因为缺少父爱,把贾老师对她的关心当成爱,每天幻想自己和贾老师谈恋爱,还把很多小说,甚至黄色小说里的情节代入她和贾老师。
这件事跟贾卫民无关,但林小囡的家长不罢休,闹着要让学校和贾卫民赔钱。林小囡的尸体当时已经被拉到公安局做尸检,得出自杀的结论后,按照规定,应该让家属把尸体拉走,尽快送殡仪馆。
但她的家属威胁学校,如果不给钱,就再次把尸体拉到学校门口,放到腐烂。
记者说:“学校为了息事宁人,赔了钱。其实,贾卫民完全受了无妄之灾,但那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不久,主动提了离职。”
贾卫民真的完全无辜吗?他跟个死神一样,前妻死了,有过交集的女人自杀,女儿也自杀,这其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记者给江枫渔发了个网址,是当年在天崖论坛上对那件事情的讨论。虽然学校和当事人的名字用字母代替,但懂的人都懂。帖子下的留言不少,大多是为老师鸣不平。
说他是好老师,教学水平突出,对学生好,他的课很少有人逃课,因为自己出身寒门,因而对来自寒门的学生,尤为上心。林小囡没考上大学,经常来学校听课,大教室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会有人在意。她很喜欢上贾老师的课,下课了也总问他问题,贾老师知道她不是学生,但面对爱学习的人,一视同仁。
但评论里,关于死者和其家属的留言就难听了很多。其中有网友以知情者的身份爆料,说死者林小囡生前就愚孝,为了给亲弟凑彩礼钱,被家人逼着,用跳楼讹老师和学校。
——我跟你们说,贱人是从教学楼三楼往下跳的,楼外有棵大树,枝繁叶茂,如果她跳的时候,身子被挡一下会有缓冲,大概率会摔残,不致死。但人算不如天算。
——她暑假的时候,还去京城的夜总会坐台。严格意义上说,贱人不算贾老师的学生,但贾老师一直把她当学生看,去了趟京城把人劝了回来,知道她家里困难,还给了她一些钱。后来,学校听了些风言风语,禁止她旁听,但她会在校门口堵贾老师。
——活该,世间少了一个扶弟魔。可怜的老师,真是不能当老好人。
评论里还有很多难听的留言,一位网友说,他所在的城市里的一所高校,女大学生夜间滞留在校外,被民工强奸。学校为了息事宁人,不让女生发声,给了她五万块的补偿,并给了一个保研的名额。自此,那所学校的夜里,多了很多穿着清凉的女大学生。这位网友信誓旦旦地留言说,跳楼讹人的林小囡,没有当大学生的命,却和那些没有门路却试图走捷径的大学生一样,心怀鬼胎。
……
在鞍宁,贾卫民的住处,街坊和保姆都说,贾卫民的落魄与一位女人有关,难道曾住在小院的女人,就是那位跳楼的林小囡。
论坛里,有林小囡没有打码的照片,江枫渔下了一张,存在手机里。
贾卫民如今住在破败的小院,是觉得学生的死与自己有关,过意不去,还是另有隐情。浑浊的思绪,夹杂着死亡的气息,隐形的手,在江枫渔脑海里敲出无序的节奏,乱,更乱了。
那篇帖子,有近万条评论,她一条条往后翻。
她不是侦探,也没有那么聪明,不过这些年的经历,她自认对人性有一些洞察力。这件事情的评论太一边倒了,贾卫民好得像个圣人,但这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完美的好人。
留言那么多,只有少部分网友保持中立。人有好坏,但坏人也有几个相熟之人吧,一篇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多网友都心知肚明的帖子,让她起了疑心。看到眼花,屏幕似起了浓雾,揉了揉眼睛,继续看。
如今是互联网时代,但凡留下痕迹,哪怕是只言片语,也会暴露不少信息。
终于,在翻了几十页之后,看到一个名为“毅 JJ0304”的网友留言:她还那么年轻就死了,一堆人不明真相,就顾着吃人血馒头,我怎么不觉得那位老师是什么好人!
“毅 JJ0304”和网友对骂了十几条,之后,不再发言。江枫渔记下这个名字,在各大社交媒体都搜了一下,最终在微博找到了一样的用户名,点进页面,一条微博都没有发过。
“毅 JJ0304”关注了三个人,有十三个粉丝,江枫渔点进所有人的页面看,一个网名叫“那一场人间烟火”的人,微博内容停滞在林小囡自杀的那一年。可以看出这个人是女孩,发的内容大多是人生感悟,偶尔会写一首小诗,发博频率不算多。
翻了一会,江枫渔翻到她发了一张图,一条巷子,很窄,有些眼熟,盯着看了一会,认了出来,是如今贾卫民住的那间平房附近的巷子。
难道“那一场人间烟火”是林小囡,但微博上的信息太少,既然这个人和“毅 JJ0304”互相关注,说不定两个人在现实世界认识。
江枫渔编辑了一条私信:您好,冒昧打扰。我是贾卫民老师女儿的朋友,不过,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对于我朋友的死,我有些解不开的谜团。在天崖论坛上,看到了您为死去的林小囡发声,我有一种预感,觉得她们之间说不定有某种联系,于是想找您了解一些情况,这个是我电话号码,150XXXXXXXX 微信同号,希望您能联系我。
江枫渔只有一个微博,没有小号,用大号发这条私信,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说不定更容易取得对方的信任。没有犹豫,她点了发送键。
脑子乱,心乱,导致气色差了很多。
她皮肤原本就白,如今白得没了血色,纸扎人似的,涂粉底,都得比之前重两个色号。不过,公开场合,会立刻一扫萎靡,精神抖擞,业务能力没得说。
曹柠心疼她,一次活动后台对她说:“等这段日子忙完了,给你好好放个假。”
“我也是这么想的,工作,包括商务,都暂时停一停。”江枫渔蜷在椅子上,有气无力。
“是让你休息,放松,不是让你继续折腾。”曹柠揉着太阳穴,“还有,你跟小林的事,准备怎么办?”
她与林潮的事,给曹柠坦白了,一夜情也好,乱性也tຊ好,总之发生了。
当时,江枫渔说得轻描淡写,曹柠听完平心静气。曹柠觉得,男欢女爱,在这圈里不算什么大事,林潮的年龄,走不了偶像路线。电影上映后,给他个接地气文艺男神的人设,往后几年的戏路,也都往这方面靠靠。
“其实,文艺女神,文艺男神,姐狗恋,蛮好磕的,回头 cp 粉肯定多,谈个恋爱说不定对事业有加持。你跟屋里那位又不是真的。”
“别扯什么谈恋爱,就是睡了一下。”江枫渔强调。她不傻,若还不知道,曹柠在有意撮合她和林潮,真是白长脑子了。
但她的心,被过往,被岁月,被经历的人和事浸泡着,早就生了锈。
其实,江枫渔越来越疲累,生理,心理,都累。偶尔也会想,对于贾漫的死因,要不然就算了。算了,两个字加起来,笔画是十六,其实不难。她是个演员,没有金手指,一具肉体凡胎,一颗不算天才的大脑。
贾漫的死,盖棺定论,她又何必执着,跟只无头苍蝇似的,满世界乱窜。但转念,想到自己。她走了贾漫的人生路,这个事实,是悬在她人生里消散不去的诅咒。
算了,这两个字只要一浮现,江枫渔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究竟是为了真相,还是为了往后余生的如释重负,混在一起,撕扯不开,分不清。她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要这么做。
谜题会有答案,或早或晚,她给自己打气。
江枫渔演过悬疑片,会画简单的思维导图,拿出本子和纸,写写画画,整理思绪。
有一件事,江枫渔一直想不明白,就是贾漫的眼睛。她的眼睛有病,天生的,贾卫民和何敏知道后一直瞒着,贾漫的隐藏是为了让自己像个正常人,那她的父母为什么也不说,不给她治呢?
这个病,并非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病或绝症。还是贾卫民觉得,女儿并没成为他所期盼的优秀的样子,失望至极。
所以,贾卫民说的“骗我,都骗我”,会不会与女儿贾漫的病情有关。
从一团乱麻里扯出了一根线,江枫渔决定试着从这里下手。
第28章 【YU】27悚然
趁着某天没通告,江枫渔专门去了间私人医院,她提前约了一位医生,俩人算是朋友,她每个季度会找他做一次体检,关于“解离”的虚假病历和诊断报告,也是这位医生帮着开的。说是为了当道具,她知道,他看出了自己并不高明的谎言,却还是帮了她那个忙,没问缘由。
专家室里,她对医生说了贾漫的情况。因为病人不在,医生不好下结论,只能说自己的猜测。他在电脑上搜了一段资料给江枫渔看。
天生的色盲,属于完全性视锥细胞功能障碍。七彩世界在其眼中是一片灰暗,如同观看黑白电视一般,仅有明暗之分,而无颜色差别,伴有弱视、中心性暗点、摆动性眼球震颤等症状。它是色觉障碍中最严重的一种,但患者非常少见,一般 10 万~20 万人中才有一例,其父母常为近亲结婚。
办公室的顶灯,突然刺目。近亲结婚,这四个字,不断在江枫渔脑海里翻滚。谜题里长出了一点荒谬的微光,她仿佛从贾漫难以言说的苦难里,窥探到一丝端倪。
原来是这样吗?
鞍宁本就是座小城,偏远一点的郊区更是民风闭塞,贾卫民靠读书改变了命运,却又被迫拴在不堪荒诞的伦理关系中。所以,何敏和贾卫民离婚之后,依旧回到鞍宁,和贾家人一起生活,这就完全说得通了。
贾卫民知道了他与何敏混乱的关系,接受不了,离婚。
但不对,贾漫在给“小花”的聊天记录里提到,贾卫民把她送回老家,是打算再要一个孩子的。若是近亲,他应该不会冒这个险。
而贾卫民嘟囔的“骗我,都骗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在最初与何敏相识时,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这层关系。
后来,知道了,觉得被骗,而骗他的人还包括家族至亲,所以,他怨恨,与他们断了往来。与何敏离婚,他是打算跟其他女人再生一个孩子的。
小地方的人,对儿子执念颇深,江枫渔想,当时她的父亲江长海,就是因为膝下无儿,下岗之后,在家族里抬不起头。而在她小时候,老听人说,鞍宁第三医院不远处有个街心花园,从里面挖出过几具死婴,都是女婴。后来,政府铲平了花园。
既然贾卫民想要一个孩子,为什么又一直没再婚呢?他又是靠什么拿捏住贾漫,让她不敢反抗他的呢?
江枫渔的脑袋简直要爆炸。但贾卫民和何敏的关系究竟如何,也只是通过一段资料的猜测,一些地方能说通,但说不通的地方更多。江枫渔给江枫雪打了电话,让张燕玲帮着私下打听两件事,一是贾家可能存在的某段隐秘关系,二是确认下当年住在小院里的女人,是不是那个叫林小囡的女人。
到了下午,天色渐深,江枫渔独自开车回家。
其实,和坐车相比她更爱开车,不算大的空间里,一个人独处,堵车时就停下,看各色的车和人,思考乱七八糟的事。除了在鞍宁,她习惯坐林潮开的电三驴,那玩意,她试着开过,差点儿撞路边树上。
看了一眼窗外,白天还是暖阳天,这会又飘起了雪。雪不大,落在地上,被车轮和行人的脚踩成黑色的泥水。开了车窗,雪花随着风摇曳进车里,很快融化。
天色里混了雪雾,能见度越来越低,人造的星河被遮挡起光芒,倏忽间,不见了。庞大的城市,仿佛空虚到只剩下她一个人。
穿过灰色的城市,回到家。
詹泽在。江枫渔换鞋,詹泽指着玄关柜上的几个纸箱子说,你的包裹。
她喜欢网络购物,包裹很多,每几天,物业会来送一次。裁纸刀就在玄关柜的抽屉里,找出来,开始拆快递。薄薄的刀片划过粘着胶布的纸箱,发出长长的,呲呲的声音,轻微的刺耳。
护肤品、书、香水。拆第四个箱子时,她隐隐觉得有种奇怪的味道,血腥味。刀片划过,纸箱打开,她惊叫了一声,手指撞在刀片上,一道血痕,手里的裁纸刀掉入箱子里。
“怎么了?”詹泽问。
“猫,死猫。”江枫渔声音嘶哑。
箱子里,蜷着一只开膛破肚、死状骇人的猫。橘白相间的毛皮染了血,血已干涸,肠子被扯了出来,有个梨形的小肉疙瘩上,扎了几根针,那是猫的心脏。
掉落进纸箱的裁纸刀,刀把斜进被开膛的肚子里。
死猫旁边扔了张照片,江枫渔眼熟,颤巍地用两根手指夹出来。是她的照片,在鞍宁拍的那组照片的单人照。照片上眼睛的位置被戳成两个窟窿,上面几个红字:贱人,去死,滚出娱乐圈。
照片从指间飘落到地上,她胃里一阵翻滚,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食物,夹杂着酸涩的胃水,全部呕了出来,一阵一阵。
詹泽看到,心想,那帮人总算动手了,心中暗喜,面上装作惊恐和担心,试图去搂江枫渔,给她安慰,却被一把推开。她冲去厕所,抱着马桶呕吐,胃里吐得干干净净,才慢慢从恶心中缓过来。
拧开洗脸台前的水龙头,用手撩着水,漱了口,擦干嘴巴,镜子里,一张惨白到几进透明的脸,血管清晰可见。撩了些水在脸上,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谁,是谁,想出这么个恶心的办法吓她。
缓得差不多了,江枫渔回到客厅,几个穿着保安和物业制服的人,围着纸箱,面露难色。
“江女士,您丈夫联系的我们,对不起,我们实在不知道有人送这种东西。”物业经理看到江枫渔,鞠躬道歉,“我们疏忽了,但私人快递,谁能想到呢。”
丈夫两个字,江枫渔听着刺耳,却又不好辩驳,她有气无力地说:“那个,能麻烦帮我报个警吗?”
淡淡的灯光,照着她惊魂未定的面孔。她移步到沙发前,坐了下去,詹泽殷勤地上前,给她拍背,并试图再次搂她。
外人眼里,他是个温柔的丈夫。
“滚开,”江枫渔小声说,“少说几句。”她看见詹泽就烦。等胃里稍微舒服一些,拿给手机,打给曹柠。
听完江枫渔的描述,一向处事不惊的曹柠,吓变了音,要立刻赶过去。
警察和曹柠几乎同时到达。
“能找到送快递的人吗?”曹柠问,“送死猫,还让人家去死,恶毒,张狂,无法无天,必须得找到那个人,严惩。”
其实,江枫渔心里有数,虐杀动物,用动物的尸体吓她,除非她被吓死,否则就是个民事的案子。之前有个男人砍死自家的狗,老婆吓得要死,报警,男人也不过罚了三百块钱,拘留十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