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锅——消波块【完结】
时间:2024-02-23 23:16:25

  游戏厅里没暖气,但十分温暖,全仗着里面几十个身心燥热的男青年散发热量,整个场子里一个女人都没有。
  王健进门,掏出五毛钱扔在柜台上,肥头大耳的老板正嗑着蒜瓣儿吃毛蛋,满手流汁,腾不出手给王健拿游戏币。王健跟老板熟,他伸出长长的胳膊,探到老板面前放币的木盒里,自己捏了两个币出来。
  王健从三五成群的小青年中间穿梭过去,来到店里仅有的两台“拳皇 97”游戏机前面,看见约战的八字胡已经占着一台机器跟朋友对练。跟八字胡对打的是他带来的同学,站在他身后围观的两人也是他技校的同伴。
  游戏厅的噪音不亚于工厂车间,除了小青年们鬼哭狼嚎的叫声外,晃摇杆,拍按键的声音跟打砸抢一样,在里面说话得靠喊,王健喊着跟八字胡打了招呼。
  两人并不认识,不过常常在游戏厅里打照面,都属于那种一个币能通关大多数游戏的技术型玩家,彼此都有点儿瞧不上对方。前几天偶然凑在一起组队打“忍者棒球”,都想当领头指挥的那个,互相呛了几句,打到后面几乎成了各打各的,即便血条满格,见了血包照样抢着吃,绝不给对方占便宜。通关后,八字胡主动约王健打“拳皇 97”,赌钱的那种,王健没理由不答应,他巴不得赚点零花钱,于是约在了元旦这天。
  王健站在八字胡身后,等八字胡和朋友对战结束后,王健往游戏机里塞了一个币,坐到右侧把位上。通常来说,左侧把位占优势,但王健左右通吃,不计较这些。他看过八字胡跟人对打,技术还行,风格猥琐。王健胸有成竹,他打算用更猥琐打败猥琐。
  王健选了他最拿手的八神庵,猴子和大门这三人出战,八神庵打头阵,猴子兜底。不出意外的话,速战速决,五十元轻松到手,王健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但王健忽略了场外因素,游戏厅里的小青年们听说有人赌钱,都凑过来看热闹,人贴人地围在王健身后。
  对战过程中,有一只胳膊频繁挤撞王健后背,王健专注在游戏上,无暇回头呵斥。对战回合间隙,王健往身后瞪了一眼,他不晓得谁撞的他,有火也发不出。后面几个回合,那个骚扰他的胳膊又暗中使坏,严重影响了发挥,最终王健草草落败。
  王健从没想过会输,所以兜里根本没带五十块钱,他上上下下掏了半天,凑出七块五毛。王健把钱扔在游戏机上,说,“剩下的过两天给。”
  “过两天谁知道你人在哪?”八字胡和他三个同伴围住王健,一屋子看热闹的在旁边等着看打架。
第36章 阿健36.
  王健讲道义,尽管他猜测那个在暗处频频挤撞他的人就是八字胡同伙,但他拿不出实证,所以愿赌服输,他没打算赖账,但也确实没带够钱。
  “身上就这么多,你说怎么办吧。”王健直直地盯着八字胡。
  “这有你认识的吗?先找人借了。”
  王健扫了一眼游戏厅里大大小小的男同胞,从五六岁的小孩儿,到二十多的青年,什么人都有,面熟的不少,能张口借钱的却看不到一个。
  “我去问问。”王健说着,拿起刚才掏出来的七块五毛钱往门口柜台走,八字胡等人紧紧跟着。
  老板已经吃完了毛蛋,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拉面吸溜。王健走过来,趴到柜台上,往里探着身子说,“哥,能借我四十二块五毛钱吗?”
  老板笑说,“咋还有零有整的?借你五十不妥了吗?”
  老板也没问王健借钱做什么,直接拉开抽屉从钱盒里揪出一张五十的钞票拍在柜台上。
  “谢谢哥。”王健把手里的七块五放到老板吃面的桌台上,说,“这是七块五,剩下的过两天还你。”
  王健拿起五十元钞票递给八字胡,老板看见了,乐着说,“操,以为你借钱干啥呢,输了?”
  王健靠在柜台上,阴阳怪气道,“愿赌服输。”
  老板斜眼看着八字胡及其同伴,笑了笑,他了解王健打“拳皇 97”的水平,所以八字胡耍的什么手段,老板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没说,开张做生意,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
  王健全身上下只剩一个游戏币,他烦躁地塞进苹果机,押了一把大小,没中,于是彻底身无分文。
  他懒得再回学校,但现在回家还太早,到家也是被王喜和李艳丽催着干活。王健走出游戏厅,发现雪变小了,他扣上棉衣自带的帽子,插着兜,晃晃悠悠往杂技团走,他想去看看狗熊的眼睛怎么样了。
  上次王健跟南琴和尚娜娜把狗熊放出来撒欢,被吕向东抓到,当天吕向东一鞭子抽在狗熊左眼上,当场冒血。听尚娜娜说,狗熊眼睛化脓了,吕向东不舍得请兽医,只弄了点高度白酒往狗熊眼睛上泼了一次,把狗熊蜇得满地打滚哀嚎,估计得瞎。
  王健心里骂了吕向东八辈祖宗,他盘算着怎么收拾吕向东一顿。王健在路上走着走着,雪停了,快到杂技团门口时,他从路边车屁股上撮起一捧雪,在手里团瓷实,打算一会儿给尚娜娜脖子里来个透心凉。
  天已经黑透,杂技团大门虚掩,开着条窄缝,王健侧身滑进来,手上用力握着雪疙瘩,雪疙瘩被他攥得梆硬,沉甸甸的,赛石头。
  王健对杂技团早已轻车熟路,他进来后抬头望向尚娜娜宿舍,亮着灯,听见吕向东咒骂的声音从尚娜娜宿舍里传出来,骂得难听极了,中间还夹杂着皮带抽打的动静。王健拔腿跑上楼,冲进尚娜娜宿舍,正撞见吕向东把尚娜娜按在床上毒打。
  吕向东气喘吁吁停手,转身看见王健站在门口。吕向东正要开骂,王健卯足劲儿甩出雪疙瘩,正中吕向东肚子。但吕向东穿得厚,雪疙瘩砸在身上跟按摩似的。
  “你个鳖孙,找死呢你?”吕向东骂着,扬起手中的皮带,冲王健走过去。
  王健抄起脚边的木凳子,擎在头顶,瞄着吕向东脑门,吼道,“你敢过来试试!”
  王健人高马大,举着凳子挺吓人。吕向东害怕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王健看了眼床上的尚娜娜,已经坐了起来,揉揉刚才被抽打的后背,疼得直咧嘴。
  “你再打她,我报警抓你!”王健用凳子指着吕向东。
  吕向东回头瞥了眼尚娜娜,收起皮带,问王健,“你是哪来的鳖孙?”
  “我舅是公安局的,刑警大队李海涛,不信你再打她一下试试,明天我跟我舅说一声,来个车就把你拉走蹲监。”王健说得一板一眼,一点儿都听不出来是编的。
  吕向东听王健说得有名有姓,他将信将疑,心里也怕真把尚娜娜打出个三长两短,十天半月没法上台表演,摇钱树就折了。于是吕向东借坡下驴,把皮带重新串回到裤子上,说,“师父打徒弟,天经地义,不打不成材,小孩儿家不懂,让开,让我出去。”
  王健仍举着凳子,往边上挪了挪,给吕向东让出条道。
  吕向东走到门口,回头冲王健和尚娜娜说道,“你俩别给我胡搞啊。”
  随后他又越过王健,指着尚娜娜说,“特别是你,别他妈的搞怀孕了,搞怀孕我看你还咋上台,你上不了台,都喝西北风去。”
  吕向东说完,摔门而去。
  王健扔了凳子,走到床边,看见地上的雪疙瘩还没化,他一脚踩碎,坐到床上。
  “你咋来了?”尚娜娜披上潮湿冰冷的被子,盘腿坐在枕头上。
  “来看看狗熊,它眼睛咋样了?”
  “还那样,流脓,吃的也少,我怕它熬不过冬天了。”
  “这两天我想想办法,给它弄点好肉。”
  “你还不如想想办法把它偷出去呢,它在吕向东手里净遭罪。”尚娜娜顿了一下,望向身边的窗户说,“谁落那个畜生手里都遭罪。”
  尚娜娜说着,爬到床边,伸手把窗户边缘用来堵缝的旧报纸往窗ʟᴇxɪ缝里塞严实。
  “漏风。”尚娜娜重新回到枕头上盘腿坐好,她问道,“外面还下雪吗?”
  “刚停。”王健起身,透过裂开的玻璃窗往外面看了一眼,问,“他为啥打你啊?”
  尚娜娜把被子裹紧,冷冷地说,“那个畜生让我陪他领导睡觉。”
  王健惊得瞪大眼,慌忙坐下说,“我靠,他哪个领导?杂技团不是他最大吗?”
  “就是那个批钱给杂技团买狗熊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咋不知道?你见过啊。”尚娜娜说,“就是第一次演出那天,上去讲话那个文化局的局长。”
  “他呀。”王健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我知道了,那货一看就不是好东西,长得跟岳不群似的。”
  “谁是岳不群?”尚娜娜问。
  “你没看过笑傲江湖啊?李亚鹏演的。”一说起电视剧,王健来了精神。
  “我这儿哪有电视。”
  “好吧,反正不是好人,阴险小人,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他不是让你陪领导吗?”
  “我把他打了。”尚娜娜说着,还有点得意。
  “把领导打了?”
  “不然吕向东能生这么大气吗?那领导肯定骂他了。”
  王健皱着眉头,发愁说,“那你以后还不得天天挨打?”
  “怕啥呀?你舅不是公安局的吗?”尚娜娜笑说,她知道王健吹牛,故意逗他。
  “我舅要是公安局的,先把吕向东跟那个领导拷了。”
  王健起身,往下拽了拽袖筒里的秋衣,说,“你这屋真冷,贼风嗖嗖的,我下去看看狗熊。”
  “我陪你去。”尚娜娜从被子里爬出来,披上军大衣。
  两人抹黑下楼的时候,尚娜娜问,“南琴呢?”
  “在学校吧,今天我们学校元旦晚会。”王健抓着冰凉的楼梯扶手,慢慢往楼下走,尚娜娜抓着王健的胳膊。
  “那你咋不在学校?”
  “没啥意思,还得表演节目,我脸皮儿薄,上不了台。”
  “真不要脸,你脸皮儿还薄。”尚娜娜在黑暗的楼道里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南琴表演的啥节目。”
  “应该是唱歌吧,他们班大合唱的时候,她还是领唱呢。”王健说。
  “你们学校真有意思,我要是也能去上学就好了。”
  两人从楼道里走出来,有了灯光,尚娜娜松开王健的胳膊,裹紧自己的军大衣。
  “我要是不用上学就好了。”王健扣上他的帽子。
  杂技团大院里的积雪亮晶晶的,满院白雪被白炽灯泡洒上黄澄澄、金灿灿的光。
  王健和尚娜娜一前一后往狗熊的仓库走,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半小时前,南琴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狗熊一动不动趴在笼子里,脖子上还拴着铁链。它睁着一只眼,另一只眼睛被脓血糊死,黏糊糊地顺着脸往下流。
  王健看见狗熊的饭盆里只有两块干馒头,他心里又骂了吕向东八辈祖宗。王健和尚娜娜安静地陪狗熊蹲了一会儿,仓库里的寒气把两人冻得吃不住。
  从仓库出来后,王健又在宿舍里陪尚娜娜耗到九点,直到听见吕向东屋里响起呼噜声,王健才放心回家,临走时,他把自己的弹簧刀留在尚娜娜枕头上,让她防身。
  王健一路走回东郊,夜里降温,不少路面结了冰,他用鞋底滑着走,走一会儿,滑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
  王健站在化肥厂门前的大马路边等着过马路,远远看见自家砂锅店里出来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王健认得她们,是化肥厂后面那条街上洗头房的。王健看她们一个个光腿的光腿,穿丝袜的穿丝袜,上身披着羽绒服,一边擦嘴一边从店里出来,有说有笑,踩着稀稀巴巴的黑泥跑回洗头房。
  王健等大货车过完以后,越过马路,他没走砂锅店正门,而是绕到旁边黑胡同里,从自家后院的院门偷偷溜进来。
  王健静悄悄地在后院房檐底下蹭干鞋底,确保走路不留下湿脚印之后,他猫着腰从后厨那道门钻进砂锅店后厨,一进屋就闻到浓浓的劣质香水气味,大概是刚刚在店里吃饭的那些洗头房女人留下的。
  王健故技重施,不声不响地躲到冰柜旁边的面粉缸后面,用编织袋套在头顶,静待王喜和李艳丽关门打烊。他左等右等不见收摊的动静,只听到菜板一个劲当当当响个没完。王健心说,要是今天备菜就死定了,王喜一定会来冰柜里拿肉化冻,眼神再不好也不至于看不到王健。
  王健的腿已经蹲麻了,他只能忍着,粗气都不敢喘。正发愁,听见切菜声戛然而止,咣当一声,菜刀扔在了菜板上。王健心里不断念着,别过来,别过来。果然,他听见脚步声走远,随后听到挪凳子,拖地的动静。只要一拖地,离关灯锁门也就一步之遥了。
  王健稍稍欠了一下身子,他后背一直贴着冰凉的砖墙,寒气渗到脊梁骨,浑身发冷。这时候他听见李艳丽忽然喊了一句,“你干啥呢?”
  吓得王健耳根一热,他以为自己暴露了,再仔细听,李艳丽是跟王喜说话。
  王喜说,“你说干啥。”
  李艳丽说,“神经了你?一会儿回屋再说。”
  王喜说,“就在这儿。”
  李艳丽说,“滚蛋,到处都是油,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呢。”
  王健纳闷,这俩人不赶紧关灯锁门,在店里磨磨蹭蹭干啥呢?他的腿麻得已经没了知觉,掐一下都不觉得疼。
  王健又听见王喜说,“门都锁上了,没人看见。”
  李艳丽烦躁说,“那你快点儿,你咋跟个驴一样?说来就来,一会儿回屋好好弄不行吗?”
  王喜说,“扶着桌子。”
  随后,王健听到王喜和李艳丽在砂锅店里行房事,桌子吱吱呀呀响,王健吓得气都不敢喘,紧紧捂着耳朵,在脑子里不停背诵乘法口诀,度秒如年。
  不晓得过了多久,店里的灯终于灭了,王健松开捂耳朵的手,耳朵倒是捂得热乎乎的,随后听见砂锅店卷闸门被拉下来。
  王健如此铤而走险,不为别的,只为早点还钱,他欠着游戏厅老板四十二块五,心里别扭。等店里彻底安静下来,王健扔开头顶的编织袋,坐在地上一寸一寸从面粉缸后面挪出来,他双腿不听使唤,坐在地上缓了五分钟才渐渐找着腿。
  他一瘸一拐走到案桌前,拉开抽屉,心凉一大截,抽屉里干干净净,躺着几个一毛硬币。李艳丽啥时候变这么精了?王健心里骂骂咧咧。他翻遍店里大小抽屉,只收获四毛钱。
  王健坐在凳子上,思来想去,只剩一条赚钱的路子。纸箱厂后面有条荒僻的小路,自从纸箱厂工人大量下岗,那条路几乎成了摆设,常年没人走,王健记得那条路上有口窨井,生铁的圆井盖,撬下来滚到废品站,估计能卖些钱。王健以前没这么干过,他心里发虚,知道偷窃犯法,被抓了得拘留,越盘算越觉得风险太大,坐在板凳上抓耳挠腮。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电视剧《水浒传》里那些走投无路的绿林好汉,落草为寇多是逼不得已,一想到这,不知不觉多了几分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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