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陪你去学校，我不怕他们。”尚娜娜说完低下头，快速补了句，“但是你得请我吃饭。”
“算了，你进不去学校，我们学校管得严。”林白露坐在车座上说。
尚娜娜没吭声，打算关门，听见林白露又说，“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饭吧。”
“真的？”尚娜娜眼睛都亮了。
“嗯，你喜欢吃什么？”
尚娜娜咽着口水问，“你吃过汉堡包吗？”
“你喜欢吃汉堡？”
“嗯。”
尚娜娜点点头，她没吃过汉堡，但隔着橱窗见过，见过别人大口大口咬汉堡的样子，她心说肯定比烧饼夹菜好吃。
“我请你吃德克士吧。”
“好！现在就去吧！我去换个衣服！”
尚娜娜扭头就跑，听见林白露喊她说，“你叫什么呀？”
“尚娜娜！”
第49章 娜娜49.
尚娜娜换好衣服跑出来，林白露见她这一身打扮，心里直后悔。
尚娜娜套着脏兮兮的旧夹袄，袖口磨得油光锃亮，都快能当镜子照了。林白露一想到要跟尚娜娜同行在鼓楼大街上，还要一起走进德克士，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她不好意思反悔，问道，“你有自行车吗？”
“没有。”尚娜娜无力地喘着气回答，刚才换衣服用掉了她身上仅存不多的能量。
“那咱们怎么去啊？”林白露握着车把，说，“我不会骑车带人。”
“走过去吧。”
“太远了，德克士在鼓楼大街呢。”林白露抱怨道，“要不你坐公交去，我骑车去，咱们德克士门口见。”
“我没钱。”尚娜娜小声道。
“我有。”林白露从兜里掏出小钱包，拣出一个一元钢镚儿递给尚娜娜，“一会儿见吧。”
林白露蹬上自行车走了，尚娜娜握着一元钢镚儿，觉得沉甸甸的，她揣进兜里，强撑着发软的身子往鼓楼大街跑。就为了两三公里路，还得花一块钱坐公交，尚娜娜不花这个冤枉钱。
林白露骑到半路，心里打退堂鼓，心说要不算了，反正尚娜娜也不知道我住哪。她放慢速度缓缓蹬，犹豫不决，前面的十字路口直行去鼓楼大街，右转回家，她得尽快拿个主意。
林白露不知道刚才为什么答应请尚娜娜吃饭，她就随口一说，没想别的，也许是出于歉疚，想补偿一下这个自称是南琴朋友的女孩儿。也许是出于另一种歉疚，想弥补一下这个险些遭到林文斌猥亵的姑娘，总之她当时没想那么多。
林白露骑到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的半分钟里，她想象尚娜娜站在德克士门口等她的样子，如果等不到，尚娜娜连坐公交回家的钱都没有，她得一路走回去。
林白露心里闹得慌，红灯变绿灯时，她直直地骑过了路口，心说算了，就请她这一次。
林白露在德克士里占了张空桌，中午饭点儿已经过了，没什么人。
十几分钟后，尚娜娜喘着粗气跑到德克士门口，把脸贴在玻璃门上往里望，嘴巴呼出的白色哈气在玻璃门上忽大忽小，汗津津的小手扒在玻璃上，留下湿湿的掌印。
林白露本来就等得不耐烦了，看见尚娜娜在门口张望的样子，更加不自在，她朝尚娜娜轻轻摆了摆手。
尚娜娜看见林白露在里面坐着，使尽全身力气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两腿发软，手上止不住打哆嗦。她走到林白露对面，抽出椅子坐下，不锈钢椅子腿在瓷砖上剌出刺耳的噪音。
林白露眉头一皱，看着尚娜娜满头大汗，头发贴在脸上，泛着油光。
“你吃套餐吧，汉堡，薯条，可乐。”林白露眼睛越过尚娜娜，望着柜台上方的菜单说。
“嗯，好。”尚娜娜坐着，在膝盖上擦擦手。
“我去给你点。”林白露起身。
“我去吧。”尚娜娜扶着桌子站起来。
“我得付钱呢。”
“还没吃就先付钱？”尚娜娜跟上林白露。
林白露忙回身摆摆手说，“你去坐着吧。”
“没事。”
尚娜娜跟在林白露身后来到柜台前，看她怎么点餐，怎么付钱，尚娜娜第一次离柜台这么近，好奇地盯着收银机。她看见林白露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元，尚娜娜仰头望向菜单，被价格吓了一跳，一份套餐十九块九。
尚娜娜心里后悔莫及，早知道就不说吃汉堡包了，她没想到这么贵，一大碗加牛肉的羊汤烩面才五块钱，尚娜娜看着林白露把二十元交给收银员，想说对不起让你破费了，但她张不开口，紧张地站在林白露身后抠指甲。
林白露交完钱，挪到旁边出餐口，尚娜娜赶紧跟过去说，“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饭了。”
尚娜娜站在林白露身后，不知道说什么，干等了两分钟，一份套餐摆在托盘里推到林白露面前，林白露端起托盘转身交给尚娜娜。
“给你。”
尚娜娜用力托起，紧紧夹住肩膀，稳着脚底往座位上走。她可以头顶二十几个碗，踩着高跷如履平地，但端着这么一个托盘却如履薄冰，生怕可乐洒出来。
尚娜娜坐回刚才的座位，把托盘放好，回头找林白露，见林白露没过来坐。
“你吃吧，我先走了。”林白露站着说。
“不是说我陪你去学校吗？”
“我不去学校，我回家。”
尚娜娜为难道，“我不能白吃你的。”
林白露站着踌躇片刻，说，“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走到尚娜娜对面轻轻坐下，说，“过几天期末考试，你陪我去学校。”
“没问题。”尚娜娜说着，低头看汉堡。
“你吃吧。”林白露说。
“那我吃了？”
尚娜娜左手托起汉堡，右手扶着上面的面包盖，端平，举到面前，她担心稍微一歪，里面的肉饼和菜叶掉出来。尚娜娜一口咬下去，嘴里塞得满满的，还没咽完就去咬第二口。
“慢点儿，你中午没吃饭？”
尚娜娜顾不上说话，点点头，她用力咽下汉堡，说，“吕向东不给我吃饭，上次王健把他打了，他报复我。”
“吕向东是谁？”
尚娜娜用力咬下一口汉堡，手里的汉堡只剩下半个，她边嚼边说，“我师父，杂技团团长。”
“你跟你爸妈说了吗？”
“我没爸妈。”
“你是孤儿？”
“差不多，等我自己能赚钱了，我就搬出去住，ʟᴇxɪ一分钱都不给吕向东。”
“他这是虐待儿童，你可以去告他。”
尚娜娜喝了一口可乐，甜得她身子一荡，笑说，“真凉，真好喝。”
随后她问，“怎么告他？”
林白露想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反正肯定有人管。”
尚娜娜吃了两根薯条，问，“这个怎么没味儿？”
“得蘸番茄酱。”
尚娜娜这才看见托盘里有个小塑料包，她咬开一个小口，放在舌头上舔了舔，酸得她挤眼。
她放下番茄酱，继续吃汉堡，把汉堡吃完后，舔舔手指，才认认真真吃薯条，捏起一根薯条，往上面挤一滴番茄酱，如此不厌其烦，一根一根品尝。每次喝可乐前，都要先把嘴里的食物咽完，免得跟可乐串味儿。
“你什么时候期末考试？”尚娜娜问。
“快了，过几天，二十六，二十七号。”
“到时候我怎么找你？”
林白露想了一会儿，说，“你早上八点去学校门口的晨光文具店等我，我把出入证给你。”
“你们学校看门的认识我，上次他还打我呢。”
林白露又琢磨了一会儿，说，“那我就带你进去，说你是我表姐，来找我妈。”
“你妈是老师？”
“嗯。”
“真好，真羡慕你。”
尚娜娜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吸管咕噜咕噜响，她掀开可乐杯盖子，仰头把杯子里冰块倒进嘴里，嘎嘣嘎嘣嚼。
“走吧。”林白露站起来说。
尚娜娜在店里扫了一眼，看见有好几桌没吃完，剩下半盒半盒的薯条扔在托盘里，她跑过去，捡起一个纸袋，把别人桌上的剩饭倒进纸袋里。
林白露一看，脸上臊得涨红，急忙低头快步走出去，掏钥匙开自行车。
尚娜娜从店里跑出来，手里抓着纸袋子，笑说，“你家住哪？”
林白露没看她，戴上手套，抓住车把，不悦道，“你没吃饱跟我说啊，捡人家剩饭多丢人啊。”
尚娜娜看看手上的纸袋，举着晃一晃，哗啦哗啦响，笑说，“我吃饱了，家里狗熊还没吃饭呢。”
林白露都已经跨上自行车准备走了，听到尚娜娜这么说，她身子一僵，从车上下来，回头看了眼尚娜娜，说，“这点儿也不够它吃吧？”
“放心吧，我给它买馍。”尚娜娜从兜里掏出那一块钱钢镚儿，抛起来抓在手里说，“我刚才没坐公交，跑着过来的。”
“你又得跑回去？”
“嗯，没多远。”尚娜娜把钢镚儿重新塞回兜里，问，“你真不去学校了？”
“下学期我打算转学了。”
“去哪？”
“不知道呢，还没跟我妈说。”林白露叹口气，望着鼓楼大街，闻到路边飘过来糖炒栗子的香味。
“你还来杂技团找我玩吗？”
“再说吧，我走了。”
“再见。”尚娜娜摇晃着纸袋子，看林白露骑上她浅蓝色的自行车往东去。
尚娜娜向南走到十字路口，回头又望了林白露一眼，看见林白露站在卖糖炒栗子的大锅前面等新出锅的栗子。
尚娜娜抓着纸袋子沿街边往南走，闻到蜜枣黏馍和切糕的香甜气息，她在卖黏馍的推车前停了一下，看见大铁锅上躺着圆圆一坨金黄金黄的蜜枣黏馍，上面盖着透明塑料布，热气腾腾。
尚娜娜没多看，继续往回走。路过馍摊，她用兜里那一块钱买了五个热乎乎的白馍，抱在怀里，捂着跑回杂技团。
狗熊饿得皮包骨头，看见尚娜娜给它的白馍和薯条，想狼吞虎咽却没力气。它身子好的时候，暄乎的白馍一口一个，如今只能慢慢嚼，薯条也就塞塞牙缝。
狗熊左眼彻底瞎了，尚娜娜蹲在铁笼子外面，心说，下辈子当个大熊猫，可别再当狗熊了。
下午江秋颖去二班瞅了一眼，没看见林白露。晚上江秋颖回家，林白露正嗑着糖炒栗子做题，江秋颖什么也没问，系上围裙做饭去了。
吃晚饭时，林白露说想转学，江秋颖没说话。吃完晚饭，江秋颖收拾碗筷说，“到哪都一样，全开市都知道了。妈妈现在还是副校长，你不用怕，我跟你们班主任聊过了，你就好好上课，其他事不要管不要问。”
期末考试前的这几天，林白露一个人在家自学，没人监督，她嘴巴闲不住，开心果成包成包的吃，没几天脸就圆了一圈。
期末考试这天，林白露跟江秋颖吃过早饭，同路去学校。骑到学校门口，林白露一捏手闸，对江秋颖说，“妈，我买一盒铅，你先去吧。”
江秋颖不放心，怕她偷偷回家，下车说，“快点买，我等你。”
林白露跑进晨光文具店，看见尚娜娜蹲在地上，陪老板娘三岁的儿子玩捻捻转儿。尚娜娜看见林白露，急忙站起来。
林白露小声说，“我不能带你进去了，我妈在外面呢。”
“那怎么办？”
“算了，你回去吧，我得考试去了。”
林白露说完，转身跑出文具店。老板娘站在门口，勾着头看林白露跟江秋颖走远，回身问尚娜娜说，“那不是死的那个局长家闺女吗？”
尚娜娜点点头，没吭声。
林白露在财务室耗到临近开考，才提着文具袋跑去考场。考场设在多媒体楼大会堂，满员能容一千人，安排了五百名考生，间隔坐。
林白露进考场时，一排排同学已经鸦雀无声等着发卷了，十几个监考老师游荡在大会堂各处。林白露在五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找到贴着自己考号的桌子，她一路没敢抬头，直到卷子发到手上，听见周围传来沙沙沙的写字声，林白露快速跳动的心脏才渐渐缓下来。
有一双贴着假双眼皮的眼睛从始至终盯着林白露，这个贴假双眼皮的女生叫左小月，高云飞的新女朋友，从开学那天就对林白露不服不忿。
林白露穿什么衣服，她就一定要买同款；林白露留着又黑又直的长发，左小月就去理发店把她微微打卷的头发拉直；林白露喜欢戴大大的头箍，左小月就戴更大的。
林文斌出事后，左小月激动得差点哭出来，比考上北大、清华都振奋。她比任何人都盼着林白露来学校。
左小月坐在考场座位上，紧紧盯住林白露后脑勺。别人都争分夺秒做题，左小月不慌不忙，指尖熟练地转着圆珠笔，好似耍一根打狗棒，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痛打落水狗了。
第50章 娜娜50.
林白露从晨光文具店离开后，尚娜娜心里过意不去，之前答应好的陪林白露去学校，倘若不兑现，尚娜娜总觉得那顿德克士吃得心虚。
她站在路边，远远地往实验中学门口瞧了一眼，值班的不是上次逮她的那个门卫，尚娜娜咬咬嘴唇，心里有了主意。她走到学校大门口，还没等门卫问，她主动迎上说，“叔，我进去上个厕所，我是那边儿文具店的。”
“哪个文具店？”门卫晒着太阳问。
“就那个晨光文具店，我大妗家的。”
门卫朝尚娜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看看尚娜娜，说，“我知道，那女的是你大妗？”
“嗯，我放假过来帮忙带我弟。”
“去吧，上完赶紧出来。”门卫摆摆手。
“谢谢叔。”
尚娜娜跑进实验中学，憋着笑，心说王健的招儿真管用，下次试试说我舅是校长。
离开考还有段时间，那些临阵磨枪的还在教室里看最后几眼书，心大的已经拿着文具盒在考场外面晃悠了。
尚娜娜跑去二班找林白露，她趴在窗户上瞅了半天，没找着，看见所有人桌面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桌角贴着考号。尚娜娜心说，林白露应该已经去考场了。可她不知道林白露在哪个考场。
尚娜娜从二楼下来，一转身，来到一班门口，一班的桌面也清空了，贴着考号纸。尚娜娜用不着寻觅，一眼就看到王健坐在教室最后排，中指上顶着本书在那转，尚娜娜喊，“阿健！”
王健一愣，嘴里嚼着泡泡糖，抬头看见尚娜娜站在教室门口笑，王健中指上的书还稳稳当当地旋转着。他把书往桌斗里一扔，跑出教室。
“你咋来了？”王健笑着从兜里摸出一个大大泡泡糖递给尚娜娜，“给你。”
尚娜娜攥着热乎乎的泡泡糖说，“我来找林白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