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春日——小格【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3 23:18:00

  一波客人出来,惠子起身招呼,挥手对他们道晚安。
  人群走远,她重新坐下,望着马路上闪烁的车流,“辞职那天我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成与不成,好或者不好,路是我自己选的,结果怎么样我都受得住。”说到这里,她歪头看他,“不后悔。”
  “你这么说我更……”袁天磊苦笑,摇摇头。
  “对我更好点就行了。”惠子打趣,“老板,员工福利什么的,知道吧。”
  袁天磊弹她脑门,“原来在这儿等我呢。”
  惠子咧嘴搓搓额前的刘海,重新问道,“今天到底怎么了?”
  “都说了没怎么。“
  她猜测着说道,“和嘉图有关?”
  其实嘉图只来过酒吧一次,她们也只远远打了照面。但袁天磊曾提到过亲戚家小孩去《经济瞭望角》就职的事儿,况且蒋数常来,话题总略不过周遭这几位亲近朋友,惠子对名字的印象比人更深刻。
  袁天磊不想骗她,又不愿深谈,所以选择沉默。
  事实上,关于嘉图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聊。
  好感是有的,不,应该说几近于喜欢。从见第一面开始——嘉图皮肤很白,眼睛不算大,配上开扇状的双眼皮灵动且俏皮。是袁天磊心仪的长相,也拥有让他不由想要靠近的气质——古典,对,非要形容他会用这样一个词。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只可远观,也不是仙女飘飘不近凡尘,嘉图实则很开得起玩笑,做事直接又通透。许是书读得多,又或许每日尽与学者论文打交道,她身上自带一种散漫的超脱,熟稔理论却也认得清现实,懂人世却又不臣服于人世,这是袁天磊所理解的古典。
  和这样的姑娘在一起,应该会很充盈吧。
  从相识到今晚之前,袁天磊觉得有机会。他只是不太确定嘉图对自己的感觉,想着那就慢慢来,几句闲聊也好,一餐饭也罢,人与人建立某种关系不就靠相处么。他试图放缓节奏让对方熟识自己,了解自己,进而选择是否接纳最真实的自己。
  一场失败的尝试。
  “叫上蒋数,他特别爱吃日料”——成年人连拒绝都会留足颜面。
  袁天磊听到惠子说,“也许她有心上人呢。”
  像是不甘,也像负气,他争辩一句,“有心上人为什么要答应和我单独吃饭。”
  惠子起身,捏扁手里喝空的可乐罐,“我先回去了,晚安。”
  那只先前被塞进去的烟再一次被抽出来,袁天磊拿起打火机,默默点燃。
  嘉图根据上午同主办方的会议内容,调整出车展当日研讨会的终版流程,检查过邮件正文与附件,群发主办方与各个参与方。
  扣上电脑前她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真真应了那句话——打工人打工魂。
  邮件发出去五分钟,刚换好睡衣躺在床上,收到 Vivian 的消息,“感谢没动我司,早点休息。”
  海日汽车将于第三顺位发言,约上午十一点。对于一场大型展会,正是大家精力充沛记忆力活跃的黄金时段。
  嘉图回过去,“金主爸爸我们怎么敢动。什么时候回来?”
  Ferry 仍住在徐植家里,隔几日他就会发来幼犬图片,有抱怨也有请教,话语间倒似养出些感情。
  “马上登机。回去见面聊。”Vivian 一向简洁明快。
  嘉图回去“OK”的表情包。随之又收到一条信息,徐植问,“你怎么加班到这么晚。”
  “Vivian 说的?”
  “她把邮件转给我了。研讨会本来另一个同事参加,但他前面排了出差回不来,就让我临时顶上。”
  “那还要改发言人。”嘉图从床上弹起,气鼓鼓回过去,“你们好烦!”
  “下午刚定。”徐植像能看见她似的,“你别起来了,宣传材料改不改无所谓。”
  “晚了,我都开电脑了。”嘉图坐到写字桌前,打开表格修改与会名单,边问徐植,“演讲主题变吗?”
  “原来就是动力电池吧?要不加一个电控。”
  “说人话。”
  “电机系统的高密度驱动技术难点和突破点。”
  嘉图对照聊天记录一字一句敲到表格里,保险起见,多问一句,“还有吗?没有我关电脑了。”
  “没了。我平时做这个方向,方便准备。”
  “这都什么东西,看着就枯燥。”
  “搞研发哪有不枯燥的。新能源,技术突破就是工业革命。”
  平日他们会聊蒋数的新门店,会聊 Ferry 是不是有小情绪,会聊各自工作中的困境,也会聊关于这座城市的文化与变迁。这样一个深夜,嘉图恍然觉得徐植做这行是带些使命感的。
  这三个字组合到一起太显得蓬勃庞大,所以不会轻易挂在嘴边——尽管,尽管她还是不清楚徐植忙的那些东西究竟是怎么个原理,可冥冥中却像感受到了他的志向与坚持。
  她容易被有理想的人吸引。
  夜晚作祟,嘉图想到初次与他有接触——楼道灯灭,他紧紧拉住她的手——心跳忽然慢了半拍。
  “我度过了大起大落的一天。”嘉图发去一条消息。文字不受控制敲出来,指尖挪到手机的回车键迫不及待,信息如火箭,按钮启动,火光四射。
  “我今天也有点……”省略号后又来一条,“你先说。”
  “前男友意外造访,打个措手不及。整理掉一段关系,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任务清单还剩三条,明天估计会四五倍。眼睛有点不舒服,又干又涩。”
  她一口气诉说尽全部感受,只觉这一天漫长无比。
  等来的,是一通视频通话邀请。
  嘉图靠着床背,拢拢头发,按下绿色接通键。
  “眼睛怎么了?”徐植的脸出现在镜头中,“你凑近点,我看不到。”
  嘉图于是将手机拿近,一手翻起眼皮,忽而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可能有点恶心,又将镜头拉远,“起小泡,估计戴隐形眼镜时间太久。”
  “还是看不太清。”徐植皱眉,“结膜炎?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之前也有过,缓几天就好了。”嘉图抄起床头柜上的框架眼镜戴好,“你还不睡?”
  “这不被邮件弄精神了么。”徐植笑,“我一看你发的,十一点半,就琢磨你肯定一身压力难排解。”
  他头发半湿,像刚洗完澡,嘴角边胡茬更清晰了些。睡衣外套一件冲锋衣,背景是室内,照他家里的结构此时应是站在阳台上。
  “前男友造访怎么回事?”
  “意料之外,狭路相逢,赤手空拳,他险胜一招。”嘉图叹气。
  徐植笑了下,“你们怎么分手的?”
  “我们……其实谁都没有提过分手。”她抿抿嘴,补充,“没有明确地说过分开吧再见了类似这些,就是慢慢不联系了。”
  “彼此在相同的节点达成这种认知,也算默契。”
  “他还约我吃饭呢。”
  “去?”
  “去!我没有回避的理由。”
  “旧情复燃的几率有多大?”徐植的脸离开镜头,嘉图听到那头打火机“叮”一声。
  “几率为零。不,海平面以下负值。”说完这句,她提示,“到你了。”
  “我?”画面没有动,声音却很清晰,“今天冯悦加回我了。”
  “有说话吗?”
  “没。”镜头切换,Ferry 熟睡的身姿出现,徐植说,“我真羡慕它。吃饱玩,玩累了睡,每天都带着期待开始。”
  “冯姐加回你不正是你一直期待的事儿?”
  “是吧。”徐植的脸重新出现在镜头里,他看着她,“以前总在想,一旦她加回我,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可现在……算了。”
  “不行,你说清楚。”嘉图逐渐摸透了些他的性子——不愿表达感受应该要加一个定语,主动——
  有点像饮水机,按一下,就会有水出来,再按一下,再出一些。嘉图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她亦是在逐渐的接触中找到了相处模式——既然如此,自己就做那个触动开关的角色罢。
  “我一直认定这件tຊ事是我的任务,太想要结果,所以下定决心无论怎样必须达成。”他声音很沉,“可中途出了支线。并且这条支线让我动摇了。”
  嘉图似懂非懂,“不能再返回主线?”
  “主线是任务,但支线……”徐植看着镜头里的人,一颗心莫名剧烈颤抖。进退之间,他竭力克制住几乎要喷涌的冲动,“太晚了,睡吧。”
  嘉图确实很困了,这些天积攒的生理疲劳压过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她打个哈欠,“你也早点休息,别多想,晚安。”
  画面切换为她的头像——身姿窈窕的姑娘站在茂盛青绿的银杏林间,笑容融进芳菲春日。
  支线是你之于我。
  你是我曾不敢去奢望、而今却每一秒都在期待的明天。
第31章 三十一你之于我3
  周五下班后,嘉图与姜然在两人中间位置的一家川菜馆见面。
  提前说好由她来请客,做东道主总要讲些基本礼仪。
  一顿稀疏平常的晚餐,聊工作、聊改变、聊共同朋友、聊这些年、也聊感情生活。时过境迁,当初赋予全部信任与依赖的那个人就坐在面前,嘉图不想否认,有那么一刻,自己有点想哭。
  那一刻发生在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桌子上有吐出来的鸡骨头,和用过的纸巾杂乱推在一起;杯中只剩一口酸梅汤,杯底沉一层梅子残渣;大碗中的水煮鱼已经不剩什么食材,油面上漂着红色辣椒。姜然在这时问,“我之于你,算什么?”
  脸上没有过多表情,问话如“你一会儿怎么回去”那般漫不经心。
  算什么。
  无疾而终的一场喜欢,也挺好。
  想到这里鼻子发酸,可她忍住了——忍住的是成年人的自尊。
  “算还能坐一起吃饭的关系?”嘉图看着对方笑笑。
  姜然“唉”一声,边摇头边笑,他说“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之于我算什么。如果我没有出国,如果你没有回老家,是不是现在已经结婚了。我知道做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就是想了一下。”
  嘉图没有作声。
  “那几年你之于我就像一颗钻石,放在首饰盒里怕落灰,拿在身上又担心被偷走。想对全世界炫耀我拥有一颗钻石,可又怕被别有用心的人惦记上。很闪亮,很剔透,很坚硬,也很迷人。”姜然的语气沉了一下,“是我把钻石弄丢了。”
  “走吧。”嘉图喝完最后一口酸梅汤,起身。
  即将分别,姜然问,“嘉图,你怨过我吗?”
  她不打算撒谎,“有过。”
  “那你觉得我怨过你吗?”
  “应该也有过吧。”
  “是。”姜然笑,“再往下就要比谁的怨更多谁的更少了。”
  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平局。
  一比一算打成平手,可一定要再拆分,就是一点五比一,一点五五比一点五,比不尽的。
  “回去早点休息。”嘉图挥挥手,“晚安。”
  “你也是。”姜然以同样的动作道别,“少熬夜,黑眼圈都出来了。”
  关于姜然做出的假设,嘉图想,会吧,大概率就结婚了。
  他是位很好的伴侣,直接、热烈、爱分享、也懂得照顾人。在一起的时间里鲜少吵架,往往矛盾刚起个头,已经有一人站出来举刀切断。姜然也是她的第一次,连初夜都会说“是不是太疼了,实在受不了就下回吧”的人,怎么会不好?
  嘉图的怨是在姜然决定出国的时候——不,她甚至不清楚他何时产生这样的想法又是怎么做的决定。知道的时候连航班都订了,两周后的某个凌晨。姜然说“我肯定会回来的,爸妈和你都在这儿,我不会留那边”,他说“就两年,假期也能回来,一眨眼就过去了”,他还说“我现在就是缺这份经历,回来能跳到更好的地方,职业路径一下就通了。你理解理解我,谁都想往高处去。”因为理解——姜然这样的人,从小到大优秀惯了,怎会接受在事业上矮人一头——嘉图接纳了,连怨都没有说。
  她后来想,如果姜然最初决定时就告诉自己,他们会不会一起出去。那样的话,是不是之后的很多事情也不会发生。
  每一个“如果”,都是千疮百孔的遗憾。
  而姜然之于自己的怨——父亲离世后嘉图返回上海,然后用最短的时间办了离职回到故乡生活。她没有同任何人诉说过心里的挣扎,所以发生这一切对姜然是迅速而决绝的。于他而言,嘉图在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他。
  他不停追问“为什么”,原因复杂,嘉图汇总不了所以答不出;他问“还会不会回上海,”嘉图说“应该不回去了”;他说“你真是一点都不在乎我啊”。那段日子阴郁而悲伤,嘉图尝试整理,所以屏蔽了关于姜然的一切信息——相隔甚远,即便说了也无从帮忙,她选择只将自己一人扔进黑暗中。再去打开聊天框似乎是三个月后,这期间姜然没有来过一通电话,聊天框里未读信息有很多条,发来的频率却越来越低,最后一条是一周之前,姜然说公寓里钻进来一只兔子,挺可爱的。
  算是一种默契——彼此都清楚就到这儿了,也只能到这儿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
  嘉图是为“家”也为自己回来的,决定郑重严肃;而姜然镀金初衷便为日后立足,上海的金融圈多繁华,抛弃那里等同于抛弃前几年、后半生。
  异地一时可以,一世却是天方夜谭。
  他们关系的结束看似是一场输赢皆半的较量,实则是心知肚明却没有被点破的妥协。
  这天晚上,有另一场久违的饭局发生在市中心一家自助西图澜娅餐厅里。
  高中同学,算来已是十多年前建立起的关系。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新郎官姓沈,念书是篮球特长生,穿 45 号鞋,所以被班里男生起了外号沈大脚。名号越传越广,连老师生气时都会斥责——沈大脚,你们后排再叽叽喳喳全给我出去,自己不学习还耽误别人,挺大人了心里没点数儿。这句“挺大人了”从十六七岁便开始听,一直到现在——步入社会有了一份能养活自己的活计,遇到喜欢的人并决定与她组建一个家庭,知晓很多人情世故也懂得在适当场合去收敛自己的脾气,是不是这才算真正“挺大人了”?
  他们当时的学校不好不坏,班里四十多人,有一路优秀的而今已在北京立足头衔是“合伙人”,有厚积薄发的远走欧洲追求梦想朋友圈尽是“艺术家”气质,也有如嘉图一样,出去看了看外面的世界再因各不相同的理由回来,而这张长餐桌上的大多数人是蒋数、静伊、沈大脚——说小富即安也好,说人各有志也罢,他们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太久,他们变成了这座城市里千千万万的一辈新青年。
  毕业十几年,仍有联系能坐下一起吃饭的是少数。
  第一场未聊尽兴,有人提议,“咱 KTV 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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