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做？”嘉图问。
Vivian 做个深呼吸，“小宁是我招进来的，悟性高，也有股倔劲。坦白说，我不想让她就这么走。晚点我给她打个电话吧，该道歉的道歉，该讲明的讲明，剩下的看她意愿。”
崔铭接着问，“你觉得她能接受吗？”
Vivian 与他对视，询问的语气，“你们年龄经历都差不多，换你你能吗？”
崔铭扥扥双肩包的背带，认真思索后才回答，“首先我不会像她一样说那种话，其次我没有那么脆弱。但如果非要这么问，我能接受。我不会因为其他人的评价去盲目看待一个人，进而将这种概念引入这个人做的所有事中。”男生定定看着她，“谁错过你，是谁福气差。”
Vivian 有瞬间的错愕，可她很快收起表情，笑着同嘉图打趣，“我组里怎么没这么通透的小孩，你捡到宝了。”
嘉图看一眼崔铭，顺着接下去，“给你你要不要？”
“我要啊！”Vivian 以玩笑略过，“你前脚放人，我后脚收编。”
“快，姐姐发话了，有需求赶紧提。”嘉图胳膊肘拱拱崔铭。
“什么啊。”崔铭假装不悦，“都不把我当朋友，好友还分组呢。”
“行，我真服了。”Vivian 一向爽利，拿出手机，“现在去标签。在你们网站不想干了随时给我发消息，可以吧？”
在她低头操作的间隙，崔铭朝嘉图做个“谢谢”口型，嘴角简直要咧到耳后去。
加油吧，小伙子。嘉图这样想着，轻轻一笑。
车展当日是个周天，偌大的会展中心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老吴去应酬的间隙，嘉图便坐镇媒体中心，一边审阅待发布的新闻草稿，一边处理内部群传回的各路消息。她绝非工作狂，但却很享受这样的感觉——通力协作，有条不紊，每一步都在可掌控的范围内。
准备去吃午饭时，收到袁天磊的消息，他说自己也来看展，问方不方便见一面。
自那场饭局过后，他们没有再见过。嘉图知道，以袁天磊的个性，即便不将话清楚挑明，他亦能知晓自己的意思——成年男女之间，接受与否不用将“不”讲出来。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嘉图发去西图澜娅餐厅定位，告诉他“过来请你喝咖啡”。
下午两点，已过午餐时段，快餐摊位人并不多。嘉图买了个三明治，两杯美式，等咖啡的功夫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转过身去寻声音来源，先是一愣，“萌萌，好巧啊。”
沈萌萌是她在上海工作时的同事，两人同期入职，办公桌相连，共事时关系还不错。
“真是你啊嘉图！”萌萌上来便给她一个大大拥抱，语气激动，“我看着背影像你，听到声音才敢确认，咱俩这是什么缘分！”
“你怎么过来了？”
“出差。这边有个项目要做背调，我前天来的，晚上就撤了。”萌萌快人快语，“这不周末也没什么事儿，听说有车展，过来玩玩。你怎么样？你总也不发朋友圈，都不知道你在干嘛。”
她说着注意到嘉图胸前的工作证，“哇”一声，“你去做媒体了啊？”
“嗯，在一家经济类网站做编辑。”嘉图答，笑了笑。
“编辑？”萌萌瞪大眼睛，“哪个网站啊？”
“叫经济瞭望角。”
“喔喔，好像听说过。”然而她的表情分明证实了这是一句空洞的场面话。
“你呢？你怎么样？”嘉图问。
“我没动地方。现在算个小 team leader 吧，手底下十来号人，我们组主要做快消、零售类项目。”萌萌语气里带些遗憾，“当时你要不走，混得肯定比我好。老秦现在升副总了，那会儿他最器重的人就是你。我么就算运气好，他要提个自己人，实在也是没得选了。”
老秦是嘉图那会儿的部门领导，两人同校，亦算她同门大师兄。当时组里同期入职三个新人，萌萌是英国留学海归，刚到公司有点娇娇女脾气一加班便抱怨连连；另一个男孩老秦又总嫌他拉帮结派心思不往正地方用，论亲疏论效率，嘉图交出的成果都让老秦最知足，工作人际各方面亦事事提点，不可否认的是，在他手下那段时间是嘉图个人的飞速成长期。
“你可真让他寒了一把心。”萌萌拿起她的工作牌看了看，又环顾四周，小声问道，“嘉图，你就真愿意窝在这儿当个小编辑？我们都以为你走是有其他更好的 offer，哎，怎么就……”
嘉图知道对方并无恶意，笑笑道，“我现在挺好的，真的。”
“这话说出来可能有点那什么……”萌萌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想回来，可以进我的组。老秦还在，真的嘉图，用不了多久凭你的资质一定能出来。再怎么样肯定比你现在强，我就是替你可惜。”
嘉图明白沈萌萌真心，可这话仍让她有一丝不适。
绝非原本两人平级而今对方却提议让她做手下——萌萌不是那种居高炫耀的性子，况且她离开咨询行业数年，若重拾旧业必然要从头做起。嘉图不适，只因恍然发现自己在昔日同事眼中竟是这副潦倒模样，小城市，小编辑，明明该有一番大好前途却非要亲手葬送，她莫名其妙就成了值得被同情的对象。
可不是这样啊——她不愿提及当初离职的原因，却不知该怎样去证明自己过得很好。
“嘉图！”袁天磊在几步之外叫她的名字，挥了挥手。
嘉图同样挥手呼应，接着看向萌萌，“我朋友来了。”
话外之音是——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男朋友？”萌萌未察觉到她的意思，定定站在原处，未等嘉图作答，袁天磊已到达两人面前。
“有朋友在？”袁天磊先打招呼。
“你好，我是嘉图以前的同事。”萌萌大方做自我介绍，余光却瞄到他手里带着 LOGO 的车钥匙，进而观察到他的衣着打扮，手肘拱拱嘉图耳语，“原来如此。”
嘉图不解蹙眉。
“遇到好对象可比遇到好工作难多了。”萌萌调皮地眨眨眼，“我要是你，我也回来。”
她这才知对方意思，一时间被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纠缠住——
嫁得好或者工作好，成年女性生活得意的标准似乎只能被一道选择题强行定义。自我、自在、自由，若要将这些与活得漂亮关联在一起，那便是一篇需要摆事实讲道理的大型论文——然而这个社会根据它认定的标准长此以往运行，岂是一两篇论文可颠覆的。
嘉图并非屈服于规则，只是她觉得此情此景去讨论这样一件事太过小题大做。
快三十岁了，无谁可规避社会人属性。
况且，此刻的她太想尽快离开。
“那我们先走了。”嘉图拿上三明治与一杯咖啡，袁天磊见状赶忙拿起另一杯，两人齐齐挪动脚步。
“你俩什么时候来上海可得告诉我啊。”萌萌颇有些大条地赶上一步，久别重逢未尽兴的样子，“到时候咱们拉着老秦聚聚，毕竟是一个战壕出来的小伙伴。”
“行。”嘉tຊ图心一横，直接挽上袁天磊的胳膊，“那回头见，回去一路平安。”
萌萌见状这才止住脚步，笑着说道，“讲好了哦！”
第35章 三十五她笑起来像太阳3
海日邀请的一位 VIP 客户独爱茉莉花茶，Vivian 心细如丝，发现展台的茶包已经喝完，情急之下抓了徐植执行此项采购任务。
所以当他心急火燎赶到咖啡摊位时，便看到这样一幕——嘉图挽着一名男人的胳膊，两人亲密地从视线里经过。
“您好？”服务生在面前晃晃手，“请问您要什么。”
“哦哦，茉莉花茶包，一盒吧。”徐植说完再次转过身，于角落里一张桌子面前找到他们——男人绅士地拉开椅子先让嘉图坐下，随后自己坐到她对面。
模样很眼熟。
“40。”服务生将茶包推了推，重复价格，“40。”
“哦好。”心不在焉扫了支付码，拿上茶包走出咖啡摊位。他特意避开那张桌子，视线却不自觉再次被牵引——他们应该在聊车展，嘉图扬手似乎在告诉对方媒体中心的位置。
想起来了——是蒋数的朋友，修理厂开业见过，也曾一起吃过一回饭。
所以，嘉图自来与他相识 ?
Vivian 打来语音电话，未等对方开口，他有些急躁得先声夺人，“别催了，这就回来。”
“我想告诉你别买了，小宁有准备备用的。”Vivian 说道。
“买了。”徐植说完挂断，快步往展台方向走。
将茶包推到 Vivian 怀里，他一言不发抄起一瓶矿泉水，转身就要去忙。
Vivian 看出不满，赶忙拉住人，“VIP 还没到呢，你赶紧歇两分钟，一会儿有的接待。”
“不用。”别扭包还要走。
“今天不能跟我这儿闹脾气啊，脚打后脑勺了都。”
“我没有。”徐植无奈。
“买了就买了，票给我，回头报销。”Vivian 自知有错，好脾气地笑笑。
“我没要，算了。”刚才净顾着观察，谁会想到要留小票。
“那付款截图回头发我一下。”Vivian 凑近，眼神瞄着不远处忙碌的小宁与他说道，“我发现闹过一次也不错。听说这小丫头昨晚把 to do list 全部 check 一遍，这不茶包就用上了么。今天情绪还挺稳定，比你强。”
“都说了我没有。”硬将自己拉回工作状态，徐植单手正正领带，“不是冲你。”
“那为谁？”Vivian 敏锐捕捉到话题重点，挑挑眉。
“行了。人得力也要悠着点儿用，都累跑有你后悔的。”
“所以到底为谁嘛！”Vivian 没有得到答案，在他身后干跺脚，“小气鬼！”
隔日一早便是“汽车•创新•未来”主题专项研讨会。徐植过来时是差一刻十一点，第二位发言者的演讲正在进行中。他在会议室最后一排坐下，椅子还没坐热，嘉图挪到旁边，小声问话，“给你发信息怎么不回？”
“没看到。”他不看她，低声回一句。
“电话。”嘉图摊开手，要立即验证的架势。
徐植一下笑了，伸出手打下她的掌心，“别闹。”
他确实看到那条十分钟前嘉图问“什么时候过来？这边开始了”的消息，一来展台一帮同事在聊昨天见闻，他想听听大家的分享；二来——咖啡厅和嘉图碰面的人，两人什么关系还没厘清，自己上赶着秒回算怎么回事儿。
奇怪，一朝见面，那股气儿、那股子劲儿就全消了。
研讨会为十五分钟阐述发言，十五分钟自由提问，每半小时一个轮次，与会者可随时选择进出。排在海日前面的发言者来自某合资车企，主攻汽车设计，演讲主题与车身、内外饰、动力设计等相关，题材新颖，演示文稿又做得漂亮，待发言完毕，场下问题接连不断。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至十一点十分，嘉图变得颇为焦虑。这场研讨会由展会主办方牵头，《经济瞭望角》作为唯一媒体方协办，今天把她放在这儿，就是用来控场的。要知道，本场发言的代表们都是所在企业或拨了预算，或置换资源，提前抢名额才占得一席之位——换句话说，这是各公司各品牌露脸的机会，哪个都得罪不起。此时此刻，会场气氛正热烈，强行打断绝非明智之举；而嘉图也不敢寄希望于后面演讲提问稀薄，去抢回现在拖延的时间。
她与主办方对接人远远交换过眼神，对方同自己一样，正一筹莫展。
无奈之下，嘉图弯腰钻到会议室一侧，站在演讲者能够看到却并不引人注目的位置，高高扬起左手，右手食指点点手腕——
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注意时间，让发言者主动结束这场问答。
好在对方是看到了。
正在这时，徐植穿过人群阔步走到演讲台旁，他没有靠近，却也正给了前面的发言者几分压力，对方开口，“我今天就先跟大家分享到这儿吧，后面的……算同行吧，也都准备好了。再次谢谢各位，感谢。”
徐植在掌声中登台，麻利地调出演示文稿，未等掌声落下即开始发言，“大家好，我是海日汽车研发部徐植。今天与各位交流的主题是电机系统的高密度驱动技术难点和突破点。诚如各位所知，海日于去年推出 sunrise 朝阳系列，恰巧前一位同行是车辆设计专家，讲得面面俱到，我都想把我们 HR 叫过来接洽一下……”
会议室一阵轻笑。
这是临场发挥的内容，将人挤下去，他三言两语便化解一桩尴尬。
“朝阳这款车型的设计十分简洁，多色外观给了消费者诸多个性化选择；体积小巧，极大降低城市停车的时间成本。而如果将车身比作一套衣服，需要兼具美观与时尚，那么电驱系统则承载着这套衣服是否保暖、是否舒适的实用性功效。电机运行的工况比较复杂，无法如永动机一直实现高速运转。那么为使其达到效率最大化，高功率高密度的驱动电机便是必须要攻克的难题，这也正是目前技术攻坚层面海日投入力量去做的事……”
此篇演讲主题专业度极高，嘉图似懂非懂，然而她知道的是，徐植明显语速快于平时，有几页 PPT 只一晃而过，以至于将发言的时间最终缩短到十分钟。
场下坐着的有采购方、有车企同行、有自媒体博主、也有其他行业媒体代表，会场气氛热烈，海日又是备受瞩目的国产车佼佼者，提问环节不少人齐齐举手。回答过三四个问题，他环顾会场，继而说道，“感谢大家对海日、对国产品牌、对新能源车领域的关注，时间有限，我们的展台在 A09，今天包括销售、市场、技术中心和我们研发部门的同事都在，欢迎各位来参观讨论。另外，我们这边的咖啡很好喝。”
场内又一阵笑。
徐植鞠躬，再次致谢，下一位发言者就位登场。
十一点三十五分——他凭己力将流程线拉回正轨。
上午研讨会日程刚结束，嘉图给大救星发消息——来媒体中心，我请你吃饭。
她当然明了对方一番心意——徐植的身份只是发言人，不管前面出什么意外，于他来说本就拥有雷打不动半小时时间，这是他的权利。若非顾及朋友出手相帮，有什么理由刻意缩短自己模块的时长呢？
这等恩情，请吃一餐饭着实赚到。
取回外卖等上一会儿，徐植到了。
“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嘉图说着，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客套，干脆问他，“所以你爱吃什么？”
“我？”徐植没有接住这番突然转折，松松领带，“我都还行 ，哦，除了海鲜，过敏。”
“完蛋，点了份三鲜蛋羹。”嘉图有些懊恼——应该早问的。
他笑，完全不在意的样子，问，“你呢？”
“百无禁忌，来者不拒。”
明明知道对方在说饮食，心里却有些不快。徐植闷闷不乐坐下，拆开餐盒一言不发吃起来。
“刚才谢谢你啊，”嘉图打开一瓶橙汁，“以果汁代酒，我深闷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