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汀雨回身一个狠厉的肘击，对方躲也没躲，照单全收，只冲她嘘了声。
应修慈。
她其实已经反应过来是谁了，但动作半路也收不回去，只能尽力减轻了力道。
“……你有病啊。来干嘛？”
卫汀雨挣开他，把护目镜扯掉，蹙眉扫了他一眼。
“他们说楼里的可疑人物已经清空了。”
应修慈转头看向半开的窗户，顺手拉上，轻声道：“那边应该带了狙击手。”
卫汀雨脸色沉了下来。
Chan 的势力范围再大，也不敢把手下兵力明目张胆辐射到这里，除非内部有他的接应，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最麻烦的情况。
她把身上的作战背心拉开，用最快的速度脱下防弹衣，扔给了他。
“穿上。”
应修慈被迫接下，低头看了眼，很轻地勾唇。
“这么有谦让精神？”
卫汀雨嘁了声。
“你死了谁给我付尾款。”
“会自动付的。”
应修慈伸手拉住她小臂，把人拉回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大碍，才把防弹背心还给她：“不会少你。”
“……随便你。死了我也不会管的。”
卫汀雨嘟囔道，再次快速下了楼梯：“你下次别随便进来找刺激，我也不用多加班好吧。”
应修慈始终跟在她身后两三步的位置，在经过楼梯平台时，他忽然平淡道：“我有话没来得及跟你说，想想还是要来找你。”
卫汀雨刚想转头说什么，突然顿了顿。
下一秒她直接飞身扑了上来，用身体把应修慈罩住，同时厉声道：“趴下！”
不知何处的子弹从那道窗户高速射入！
卫汀雨冲得速度太快，两个人双双滚下了楼梯，但从头到尾都默契地没有抬头，尽量不暴露到对方的观察范围内。
狙击枪的子弹跟普通枪不一样，造成空腔撕裂、打出碗口大的疤都是很有可能的。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警察，也不是对方的人，他们也不着急
在一片默契的死寂中，应修慈敏锐地觉出不对。
他手心有粘稠的液体，血腥的铁锈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但他没有受伤。
第49章 49
【四十九】
肾上腺素是个神奇的东西。在紧急情况下，它能帮着人维持着高效的机体运转。
卫汀雨的心思都在怎么赶紧爬出安全出口上，但身下的人轻拍了她一下，低声道。
——你受伤了，别用手撑。
应修慈开口时，卫汀雨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她目光落在自己小臂上，灼烧感才后知后觉反上来。
她今天一身黑，连着作战背心都是黑的，即使血浸透了也看不清。
卫汀雨大脑有一瞬间断线。
她其实都不太确定，但稍微一挪小臂，被痛感刺得一个激灵，立马紧咬住牙关，下意识安抚对面：“我没事，你放心，我们先出去再说。”
虽然有点意外，可对她来说不算大事，不至于让人慌了阵脚。
做这一行开始，她就有tຊ这种心理准备了。枪伤是最普遍的，如果真被杀伤力大点的子弹打中，运气好就不用活了。在受伤这方面，卫汀雨算得上资深集邮玩家了。
但要是在保护任务里，客户因此慌了神，暴露了双方就麻烦了。所以每次受伤，她只要在客户身边，只要清醒着，第一要务就是降低事情的严重性，先安抚好客户再说。
她这边话音刚落，安全门就被特警破开了，卫汀雨飞快爬起来，捂着左臂伤处，把应修慈往前面一推：“走了！”
刚出安全门走进楼道里，卫汀雨就被应修慈抓过肩膀，强行逼停了。
“卫汀雨。”
应修慈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一字一顿地开口。
“躺下。”
卫汀雨刚想说她能直立行走，视线接触到男人脸色，又咽回去了。
她直挺挺躺下。
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家话是这样说的啦。
应修慈又转头看向特警。
“有刀吗？剪子也行。”
特警弗雷德是个金毛小伙，他跟 GU3 经常遇上，也认识卫汀雨，刚想给两人断后，就被亚裔男人的神情吓了一跳。
“啊……有。”
弗雷德赶紧从无数兜里抽出一把折叠军刀。
“谢谢。”
应修慈迅速蹲下：“请帮我通知医疗队，有枪伤患者，担架尽快进来。”
他指令下得快，弗雷德愣了下，很快对讲机照办了。应修慈动作很快，他把身上西装外套脱下来，用军刀裁出一条完整细长布料，充当临时止血带，快速系结包扎。又把卫汀雨手臂上的衣物除了，有一小段黏着在伤处上，没法强行撕下来，只能先裁断布料。
看到伤口的时候，应修慈动作一滞。不过一秒，他很快专心继续。
没想象中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差。大约是她抬手的时候，擦了个边打中的。刚刚还能动，尺神经应该也没断。
手臂肯定能保住。
对方应该没用狙，在城市楼宇之间的距离，狙击枪的大口径子弹穿过四肢，整个手臂约等于废了，人都不一定保得住。
应修慈忙的时候，卫汀雨微微抬起上半身，略惊异地看着他做完一切。
“卫汀雨，把你的头放在地上。”
应修慈的声线几乎寒得滴冰。
“不好意思。我是看你做得很精细。”
卫汀雨笑了下，眼前因为失血开始有些模糊。
从前受伤都得自己解决的，她做事讲究效率，有时候也来不及顾，等事办完了能治治，不能治挂了正好。
在卫汀雨困得想闭眼睛时，又被人拍了拍脸颊。
对方语气干脆。
“说话。别睡着。”
“说……说什么？”
“什么都行。”
应修慈声音沉了两分。
他抬手压住了她伤口近心端的动脉，
“那你答应我个事。”
卫汀雨说。
应修慈：“嗯。”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要是死了，麻烦把我的抚恤……哦，不对，是我的尾款打给高叔，还有卫桉，就对半分吧。啊——奖金部分给 vivian，就是 GU3 那个。如果你愿意多给一笔的话，帮我给卫桉存起来吧，你那边会理财的人应该挺多。”
卫汀雨说得很慢，但一直没停。
应修慈好一会儿没说话。
“就这些？”
“就这些。”
卫汀雨笑了笑：“我不是贪心的人。你之前说想说的，还是，先别说了。我没有权利拥有那些。我这个人吧，煞气比较重。克人，不好。”
话到最后，她对应修慈吹了个很轻的口哨，眨了眨左眼。
那口哨接近调戏。
如果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仅仅是打了个照面的关系，卫汀雨会在见他第一面就这么做。
他确实符合她的审美。
优雅，强悍，修长。
跟夏醒言家属那种蛮横的大老粗不一样，应修慈身上有种……金属性质的美感。有亮面暗面，延伸的锁骨线条、微突的青筋、窄腰的弧度，那些收在衬衫面料中的线条，有种可以被摧毁的美。
他们本不该有交集的。
卫汀雨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利益当先，身上系着他人生死，责任两字压过来，比山重，比海深。万人艳羡的路，总由白骨铺就。白骨中也包括自身献祭的灵魂欲望，带着清空一切的野心往上爬。
从本质上来说，她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他们这样相似，谈感情太奢侈了。
卫汀雨垂眸，看向他始终有力按在她大动脉上的掌心。
温热有力的，始终如一的力量。
但是已经挺好了。
困得不行的时候她想，如果这是她卫汀雨人生的最后一幕，还颇有些黑色幽默在。
没时间认真谈恋爱，但是跟睡过的男人一起度过了最后一秒。
应修慈始终没说话，直到她上了担架，上了救护车，他才开了口。
说得却是。
“可以休息了。等会儿要手术，保存体力。”
他的掌心轻盖在她额头上，像哄孩子一样，语气也轻柔了许多。
卫汀雨在闭上眼睛前被逗笑了。
“你这人。”
极度的理智，跟运行程序一样。
下意识在所有场合排出最优解。
卫汀雨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脑海里飘过了另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其实那晚还行。
如果真的还能有下一次的话，不用冈本 003 了，换个其它的试试。
卫汀雨睡过去后，应修慈才俯了身，把她的右手攥握在合十的掌心，抵在额头上。
“先生……先生您松一下手，”
护士小声提醒着他：“到医院前，我们需要实时监测患者的数据。”
应修慈反应了一下才直起背来，松开手：“抱歉。”
护士小心地用余光观察着他。
一般情况下，这种急性伤的跟车家属，都会在患者失去意识后，情绪开始崩溃，不停地问她们或是喊患者本人，但眼前这个俊美的东方人完全没有。
他只是靠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长久地看着她。
像一尊雕塑。
*
夏醒言闻讯赶去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了。
她抓住杨淙问了半天情况，得知了手术预估时间，顺势推算出了伤的严重程度，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下来，这才瞥见一旁阴影中倚墙而立的男人。
看不清神情，也没人敢接近。
夏醒言收回视线，又看向杨淙，怒了努嘴：“怎么了？你没告诉他不是致命伤？”
杨淙礼貌地点了点头：“应总知道情况。不过，不知道夏总清不清楚，你们 GU3 的人来过了。”
夏醒言愣了一下：“C 组的人吗？”
杨淙摇头：“不是，是高层。他们有几位在附近，听说了消息就赶过来了，本来是看望，顺便小规模争论了一番……他们能不能给卫小姐提供这种医院的医疗报销。”
闻言，夏醒言脸色也一沉。
这家斯奈-维尔医院确实不在 GU3 的合作名单上。来的时候她还奇怪，为什么要转院转过来的。这家是本地数一数二的顶级私立，并不算离事发地最近的医院，
“妈的，抠死他们。”
夏醒言咬牙切齿。
“您这边不用担心。”
杨淙彬彬有礼，但是语气很疏离：“应总这边已经跟他们明确过了，如果他们不放心，夏总你回去还可以再提醒一遍，卫小姐的一切花销，不用他们负责。”
夏醒言忙道：“不用，我可以——”
“夏总，应总还有一句话。”
杨淙看了眼不远处的顶头上司，重新望向夏醒言：“这次跟 GU3 的合作，会是卫小姐这辈子最后一次。以后大家就桥归桥，路归路吧。”
“……知道了。”
夏醒言低声道：“我先回去一趟，手术结果辛苦您通知我一声。”
等夏醒言离开后，杨淙才折回应修慈身旁劝道：“您还是休息一会儿吧，中饭没吃，晚饭也不吃的话对身体不好。卫小姐手术康复后，醒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麻烦你一件事。”
应修慈忽然抬了黑眸。
“您说。”
杨淙赶紧道。
“把周围所有监控调来，方圆三英里以内，找到这个人。”
应修慈的神情没什么变化，语气称得上柔和。
“我想看看是谁，枪法不错。”
杨淙看到过应修慈生气的样子，但现在不是。
没有怒气，却看得他背上一层冷汗微微冒了出来。
“没问题。但我听弗雷德警官说的，他们也会积极调查推进这件事……”
应修慈：“办就行了，我有分寸。”
喜欢在别人身上开洞，挺小众的喜好。
他不喜欢，但也擅长。
他更擅长把债一笔一笔，五倍十倍地讨回来。
第50章 50
【五十】
卫汀雨睡得很死。
没有做那些累死人的梦，睡了这么多年最深的一觉。
她跃入了深海，被包裹着沉到了最底。
温暖，沉静。
又像回到了最初，她小时候最喜欢玩水的时候，喜欢从泳池最深处一跃而下，跟条鱼一样不知疲倦。
本想一直沉下去，却被一股无形中的力量往上推。
天光折射着照入水面。
卫汀雨无声睁开眼睛。
映入视线的是一片刺眼的白，她本就没适应光线，下意识眯tຊ了眼。
“……Yu？”
一个棕色卷毛忽然出现。
Vivian。
她的睫羽浓密，离得很近，几乎要碰到卫汀雨脸上了，在观察到细节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伸手按铃，语气冷静：“你好，病人已经醒了，请帮我通知医生。”
接下来的流程卫汀雨很熟悉。
检查、询问、测试。
确认了她神智没受影响，医生完满收工，收到消息匆匆赶来，一直候在旁边的人才扑了上来。
“除了手臂还有哪不舒服没？头真的不疼？想吃什么不？还是想喝什么？床的角度行不行？”
夏醒言一连串的提问差点没给她搞晕。
“可以换成英文吗？我的翻译器坏了。”
Vivian 凑过来一颗头，诚恳建议道。
“不——”
卫汀雨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沙哑，她摁了下太阳穴，啼笑皆非：“我还以为我快死了呢，你们俩这么大阵仗干嘛？就个小手术啊。”
“小手术？手术是成功，但你昏迷了三天。”
Vivian 瞪圆眼睛，缓缓伸出三根手指：“麻药过了也不醒，史密斯医生都说你这情况很少见。”
“不说那些了，醒来就好。”
夏醒言明显松了口气：“我去给仇亦个信息，他让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到。还是你想自己回？”
卫汀雨挥了下手，意思是你代劳吧。
夏醒言抬腿往出走时，恰好 Vivian 注意到她打量周围的眼神，很快提示道；“这个是套间，你是不是想知道卫生间在哪里？”
夏醒言扭头看了眼，唇角翘了下：“找人啊？他待了三天，就今天离开了一下，现在应该正往回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