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之死——乔飞【完结】
时间:2024-02-23 23:20:23

  “他说,八点了,咱们吃饭,然后急忙看了一下手机,然后叹了口气。这三个动作几乎没有间隔,可以认为它们在逻辑上是连贯的。”
  刘贺傻了:“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他选夜市的时候,是经过盘算的。看手机是选夜市的条件,喊吃饭,又是看手机的条件。喊吃饭,是个信号,他忽然想起要和老婆吃饭,才急忙看手机;手机上可能有短信或者未接来电,他不好交代了,所以叹气。然后,经过盘算,他才选了夜市。”庄昀说,“我不光知道他是去道歉,我还知道,他的老婆,你的师娘应该很喜欢吃炒面。”
  刘贺傻了,他猛然记起师父有一次无意中聊过,师娘爱吃炒面。他挠了挠头,心想,这个女人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谁要是娶了她,可有苦日子过了。
  这时,十串烤羊肉端了上来。庄昀二话不说,拿起串撸了起来。刘贺也伸手去拿,庄昀一拍他手,正儿八经地说:“这是我的,你想吃,自己点。”
  强子打好了一肚子腹稿,才推门到家。他想象中一个女人坐在桌边,横眉冷对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客厅里一片漆黑,卧室的光在地上洒出一个半圆。
  “你这是……”强子走进卧室一看,万瑶瑶穿了身黑色长裙,正对着镜子涂口红,空气里弥漫着香水的气味。
  万瑶瑶没回头,直接从镜子里看他:“回来了,饭在冰箱里,热热就能吃。”
  强子站在卧室门口,准备的一肚子话好像忽然成了空白,他一句也想不起来,只是拎起了炒面,说:“我……我给你买了炒面。”
  万瑶瑶动作只停了一下,她收起口红,抿了抿嘴唇,转身往外走,说:“我约了人了。”
  强子挡在门口,没有动。万瑶瑶抬起眼看着他,眼妆犀利。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强子侧身让开,万瑶瑶走了出去。就要到门口,强子开腔了:“这么晚了,跟谁啊?”
  万瑶瑶的脚步定住了:“跟谁都好,反正不是跟你廖大队长,也用不着廖大队长过问。”
  强子走了出来:“瑶瑶,我们别吵架,好不好?我今天真是有案子。”
  “我没有要吵架,”万瑶瑶把包挎在肩上,“我约了人了,我就得到。我可没案子。”
  “那我送你。”强子说。
  “不用了,你忙吧。我知道你忙。”万瑶瑶踩上高跟鞋,出了门。她想了想,头又探了进来,“廖永强,你以后别一有事就去买炒面。就是因为你,我现在不爱吃炒面了。”说完,她砰一声,关上了门。
  强子站在原地,身影被卧室的灯光拉得好长。黑暗在客厅逡巡,有点不知所措。他看着手里的炒面,一把丢进了垃圾桶。
  宿舍就在警队大院的隔壁。之前是局里的招待所,后来接待的档次不够了,稍微翻新了一遍,改成了职工宿舍。崔局专门嘱咐,给庄昀挑一间二楼的房间。江城的一楼潮气重。
  宿舍不大,差不多是宾馆的配置。有两张床,庄昀急切地想洗个澡。雨地里跑了一整天,她浑身又湿又冷。她三两下脱光了衣服走进浴室。打开龙头,水压很大,她感到热水迅速流向全身,舒服极了。她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身体,却在小腹上停了下来。
  她不自觉地想起了李亚茹被剖开的肚子,心里好像坠了一块石头。之前强子问她的时候,她撒谎了,确实是她挑选了这起案子。但她为什么撒谎,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或许是因为她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只是她很快放弃掉了。这事只有她和孩子的父亲两个人知道。决定是她下的,义无反顾,也从不后悔。只是她时不时会想起,如果当时留下那个孩子,自己的人生会不会全然不同。答案恐怕是一定的。
  做个好警察和做个好父亲,毫不冲突。社会职能和家庭职能在男性身上高度重合,它们本质上是一条路。可性别一换,一切都变了,好警察和好母亲方向全然相反,就像鱼肉和熊掌,不可兼得。
  她自己也觉得可惜,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谈不上喜欢,但觉得亲切。孩子的父亲她很喜欢,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她自己。走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她更爱她自己。这可能是自私,但自私就自私吧,谁不呢?
  庄昀一头钻入花洒的水流中,让热水冲走她纷繁的思绪。
第36章 记录
  庄昀从湿滑的梦里醒来,看向窗外,雨又下了起来。被子泛着潮味,让她觉得自己微微发粘,只得又去冲了个澡。
  来之前她曾了解过江城。它是省里最偏远的一座小城,南北东西都有大山,城区傍河,处在盆地里,交通闭塞。省里其它地方都发展的如火如荼,只有江城像被时间落下了,宁静却古旧。
  江城人也很怪,别处的人都爱奔大城市去,他们却不愿离开故乡。可能在一个封闭的地方待久了,人的心也都跟着封闭了起来。公路铁路虽然一直在修,但这里的人都像被困在了这座小城里。
  庄昀没料到的是,不只是人,连雨也被困住了。
  早上八点过十分,庄昀到了局里。路过大门的时候,她看见一只斑斓花猫在局门口溜达,心里舒服不少。一到楼上,她就被叫去参加专案组会议。会议室里人坐了一圈,在等崔局。强子坐在最前面,背影高出旁人一大截。
  庄昀一进门,强子就伸手招呼她。张老太太的出警记录和婴儿的伤情报告都已经送来,强子自然地将报告递了过去。
  出警记录很简单,警方确实判定张老太太ᴊsɢ为意外身亡。附在出警记录后面的文件是现场勘验笔录和走访笔录两份文件。
  现场勘验工作基本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因为张老太太死亡的地点是接近江边的一条水渠中,人来人往不说,尸体都被村民抬到了岸上。四周都是泥地,可脚印全被村民踩乱了,等警察赶到的时候,现场信息几乎全被破坏了。
  走访倒是很详细,能看出民警的工作态度不赖。这个张老太太虽然性子不好,但大部分矛盾都是年轻时候闹下的。这么多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也不可能有人因此下死手。而且据村民反映,自从儿子进了厂里,特别是提拔了之后,老太太反而对人和气了不少。最近一次发生矛盾,还真就是和李亚茹。
  可李亚茹那天有不在场证明。警方经过综合研判之后,给出张老太太的死亡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之后,五点之前。可李亚茹在四点半的时候,在家里的座机上接了一个电话。是她十字绣坊的黄大姐打来的,通话时长为八分钟。就是这一个偶然的电话救了她。从江城市打车到葛县,至少需要三十分钟。这通电话几乎正正好好卡在这段时间中间。李亚茹的嫌疑从时间上被排除了。
  庄昀正看到这里,崔局走了进来,大家都要起立,崔局用手压了压,说:“小庄,我听说昨天你们忙了一整天,进展不小?”
  “嘿,崔局,庄警官可真是神了。”刘贺在旁边叫喊起来。
  “还有不少问题。”庄昀回答地很冷静。
  崔局斜眼看一旁的强子,强子点点头,两人一笑,心照不宣。案情汇报是刘贺做的,期间庄昀翻看了第二份报告。
  头一页是孩子的基础信息,庄昀匆匆扫过,身高 53cm、体重 3.1kg、血型 B 型。第二页才是伤情报告,那孩子中了三刀,分别在大腿(2cm),上腹(0.9cm)和肩膀(0.3cm),刀口深浅不一,万幸没刺到要害。但因为失血过多,依旧情况危急。
  庄昀看完,猛然抬头。刘贺刚汇报结束,崔局和强子正在商量今天的部署,见她脸色,强子马上问:“怎么,有新发现?”
  庄昀说:“张晓彬有问题。”
  强子一愣:“昨天你就没解释,这婴儿的报告到底和张晓彬有什么关系?”
  刘贺顺手拿过报告,在幻灯机上放了出来。大家正在读,庄昀却站了起来,说:“廖队,咱们去一趟张晓彬的厂子。”
  “这会儿?”
  “越快越好,我们必须尽快确定张晓彬的不在场证明。”
  “听你的意思,很可能是他?”
  “至少目前他有很大嫌疑。”
  这时,大家都看完了报告,崔局冲庄昀说:“这报告有什么问题?”
  “回来再说吧。”说着,庄昀就要走,发现一屋子都傻看着她。崔局老脸一红,抬了下巴:“既然时间紧,你们就先去。大民,西瓜一条线,还有氯氮平一条线,这两条线都需要人手,由你带队查。”
  刘贺答应一声,跟着庄昀就出了会议室。强子站了起来,嘿嘿直笑,他走过崔局的时候,拍在他的肩膀上:“这姑娘果然不简单。”崔局也苦笑摇头:“赶紧去,跑了人唯你是问。”强子鼻子里一哼:“瞅瞅,就会窝里横。”说罢,扬长而去。
  天阴着,雨要下不下。三人驶出了市局。
  强子今天气压低,天也湿重,车里闷闷的。刘贺拧开了收音机,喇叭里传来周杰伦含混不清的 Rap。
  强子嘴里嘟囔了一句:“这哪是唱歌,根本是说歌。现在年轻人听得都是什么玩意儿!”他伸手关了收音机。刘贺也不敢再开。车开到钟楼十字等红灯,刘贺实在憋不住了,见强子独自抽闷烟,说:“师父,昨天回去,师娘咋说?”
  “她说啥?”
  “原谅你没有?”
  强子手一抖,烟灰落了一身,他慌忙去拍,眼睛却看向刘贺:“你咋知道?”
  “我还不知道你?”刘贺笑了起来,“师娘咋说的么?”
  强子瞅了瞅后排的庄昀,她正闭目养神,怎么看都不像主谋。再看刘贺,嬉皮笑脸,比傻子强不了多少。
  强子疑神疑鬼,低声说:“你到底咋知道的?”
  刘贺得意:“你昨晚上肯定答应师娘一起吃饭了吧,人没到,想买炒面回去赔礼道歉。对不对?”看着强子一脸震惊,刘贺笑起来,“这就是推理的力量。”
  “推个屁!”强子一巴掌拍在刘贺头上,“你推,你再给我推一个,你推嘛!”
  “错了,错了,师父,我错了。”刘贺马上认怂。
  红灯跳绿,气氛松快了不少。
  刘贺笑说:“昨天你一走,庄姐就告诉我,你是给师娘赔礼道歉去了。准不准?”
  强子好像腰被戳了一下,心说,想不到庄昀一直关注我。但他随即生了气,怎么这推理能力也往自己人身上招呼?他被看破了秘密,心里有点慌,下意识回头瞅了一眼。
  “小庄,”强子说,“你这样窥探别人隐私,不好吧?“
  庄昀说:“你的那些表现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想不看也难。这不叫窥探,这叫主动暴露隐私。”
  “那还怪我了?”
  “不然呢?”
  强子被怼得没脾气,斜眼瞄了一眼刘贺,这小子正龇牙咧嘴,无声地笑。强子骂了一句,也笑了出来,庄昀不禁莞尔。
  过了一会儿,强子扭头看向庄昀,问:“你说你从那张报告里,看出张晓彬到底有什么问题?”
第37章 三刀
  车子往城郊开,好像时代也在回溯。城中心是新世纪,到城郊,就已经退回了九十年代。平房或是二层的小楼,乱乱地盖在路旁,间或出现一两块小小的农田,好像时间从来没走。远处是淡墨晕开的山,围成一圈,雨又下了起来。
  庄昀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告诉强子自己的分析。
  “我发现的第一个问题是老吴在报告里说,凶手剖腹的刀子十分锋利,不是手术刀就是美工刀。”
  “这有什么问题?”
  “这当然有问题,”庄昀说,“你想想看,他在孕妇的肚子上刺了几刀?”
  “四刀。”
  “对啊,四刀,他剖开李亚茹的腹部足足用了四刀!每一刀长则十几厘米,短只有几厘米。腹部是人体最容易剖开的部位,没有任何骨头阻挡。凶手手握一把利刃,划出一条口子,根本不需要四刀。他为什么要用四刀?”
  强子想了想说:“或许是因为你没在基层干过,你想不通,但其实这世上这种变态有很多。”强子说,“这世道就是这样,有些人仅仅只是披了张人皮,干的事儿连畜生都不如。我当年和潘队处理过一个案子,那男人奸杀了受害者之后,喜欢把她们的脚剁下来,还只要左脚,一只只码好了,全冻在冰柜里。你说这种事哪有什么为什么?他可能就是在兴奋中捅了四刀。”
  “不,他不兴奋,不激动,也不慌乱。”庄昀说,她的语气还是那样不容辩驳,“你忘了我们之前分析的,他能布置出如此复杂的现场,一定是细致冷静的。”
  强子还是摇了摇头:“没错,但那时候是他已经杀完了人,开始布置现场。他要想着自己如何脱罪,已经从杀人的激动中脱了出来。可这并不代表,他杀人的时候不激动。”
  庄昀说:“还是我说的,你怎么推测都能找到理由,但你有证据么?”
  “我有证据。”这次强子的反驳也很迅速,“凶手剖腹的四刀,刀口都不在一条直线上。要么偏左,要么偏右。当时死者已经死亡,面对一具不会动的尸体,这样的刀口完全不符合直接剖腹的特征。更何况他杀人之后,还要把婴儿取出来,再把手机塞进去。面对这样的人,你能问他为什么嘛?他可能讲道理么?基于这两点,我和崔局在一开始就判断,这人就是个变态杀手。哪怕他布置了现场,哪怕他误导了我们,但那都是在杀人之后。在杀人的那个时刻,他一定是极度兴奋的。李亚茹在他的眼里,已经不是一条生命,而是一只沙袋,一具玩偶。这种人你永远无法问他为什么。”
  “第二个疑点正是这里。”庄昀说,“你知不知道一个足月的婴儿在孕妇的子宫里会占多大体积?”
  “这……”强子说,“我也没那玩意儿,我怎么知道。”
  “是,男人很少关注这个问题。”庄昀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足月的婴儿几乎能占满母亲的整个子宫,体积可能达到五千毫升。五升,占去了女性腹腔下部的绝大部分,腹腔内的脏器像肠、胃、膀胱都会因为婴儿生长被挤压。你再看看婴儿的伤情报告。”
  强子拿着报告又快速浏览了一遍。
  “你什么意思?”
  “还没看出来么?”庄昀说,“孕妇中了四刀ᴊsɢ,婴儿呢?”
  强子低头一看,三刀。
  少一刀,少一刀能说明什么呢?一个细微的想法在他脑中一闪即逝。
  庄昀接着说:“按你的说法,如果凶手剖腹是处在极度的兴奋中,那为什么孕妇的腹部中了四刀,可胎儿却只中了三刀呢?
  “那天我看了老吴的法医报告,我就产生了两个疑问:凶手剖腹为什么用了四刀?腹中的婴儿有为什么只中了三刀?从那时起,我就诞生了一个猜想。可我没有证据,所以,我必须看到医院出具的婴儿伤情报告。”
  刘贺本以为强子会问,可强子没吭声,只是默默翻动着手里的报告。车已进了山,满目烟雨,雨刮器来回摆动。江城的山都不高,但路不算好,颠得厉害。刘贺拿余光去瞥,看见强子不吭声,只随着车上下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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