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之死——乔飞【完结】
时间:2024-02-23 23:20:23

  “你以为是我动的手?”张晓彬说
  “你以为是张晓彬动的手?”强子不太相信。
  陈飞一直低着的头,潦草地抖了一下,算是点头:“男人嘛,这种事忍不了。”
  强子的心思转了两转,才反应过来,陈飞之前一直抵死不说是在保张晓彬。可他明明自身都难保了,为什么要保张晓彬?强子看庄昀,她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
  “为什么?”强子说,“你为什么要保张晓彬呢?这可是谋杀嫌疑,一旦洗不清,你想过后果么?”
  张晓彬一直不说话,他看着陈飞,脸微微发颤。
  陈飞自嘲似的笑了,抽了口烟,变出一张混不吝的脸,身子往后一靠:“操,大老爷们的事,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光从陈飞身后照射下来,在他脸上割出两道明暗来,嘴里叼的烟袅袅而上,又如雾般散开。他看起来落寞,又有些骄傲。
  强子猛然懂了,他感到胸口被什么撞了一下,身上随即升起一阵战栗——眼前这个人,是在拿他的命保护朋友。
  陈飞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个烂人无疑,但不得不说,他的肩膀头子是硬的,出了事,他能扛。
  张晓彬真的算得上他的朋友么?强子想,他们可能都低估了那顿酒在陈飞心中的分量。
  他的前半生太浓烈,之后落魄了。落魄的人往往孤独。要么出于骄傲,要么出于自卑,要么都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飞其实一直活在九八年以前,他不知道怎么和现在的世界相处。直到他遇到了张晓彬,一顿酒,梦回九八。再后来张晓彬有事找他帮忙,他几乎找回了曾经的一切:朋友,尊重,和被需要的感觉。
  强子的心里,忽然冒出一句“士为知己者死”。说他是士,自然配不上;他俩跟知己也压根不沾边。可强子竟一时想不出别的话来。
  张晓彬忽然说话了:“所以你一直没跟我联系,也没跑,只是躲去了夜雾。你是想万一有这一天,杀人的罪名……”他的声音发空,说到这里哽住了。
  陈飞只是抽烟,好久之后,他笑了笑说:“彬子,你把我想的太伟大了。警察办案也要讲证据不是?”
  很奇怪,前面的证词他很可能作假,但强子毫不怀疑;这句最像真话,可强子、刘贺还有张晓彬都不太信。庄昀信不信,他们不知道。
第53章 迷雾
  从审讯室出来,天又暗了。时间在里面过得飞快,推门出来,恍如隔世。刘贺去安顿陈飞,庄昀和强子在走廊上踱着步。两人都没说话,走廊上静悄悄的。
  “你怎么看?”庄昀先问。
  强子点了根烟,把窗户推开一条宽缝。烟子立刻七扭八拐,钻了出去。
  “我相信他的话。”强子说。
  “证据呢?”庄昀问。
  “陈飞所说的每个事件和时间点,都能和我们之前掌握的情况一一合上。而且,”强子顿了顿,“我相信他的话,至少在李亚茹的问题上,他不会说谎。”他的最后一句话里,多了一点不愿解释的东西。
  “所以,你没证据。你的相信是基于他的态度?”庄昀没等他回答,“可他的态度根本不重要。在他的证词里,最重要的条件依然是时间。他是四点二十五分左右进入张晓彬家里,并且听到了贝雯在门口打电话,也就是五点二十分。至少这五十五分钟,他一直身处在杀人现场,有充足的作案时间。更别提他的离开时间点完全是他的一面之词,没人证明。很可能他待了一小时或者更久,在张晓彬回家之前,他可以一直在案发现场。他始终有作案的可能。”
  强子想了一阵,苦笑说:“你说得对,可我还是想信他。”庄昀摇了摇头:“感情用事。对张晓彬这样,对陈飞也这样。我说过,抓住真凶之前,任何人都可能是凶手。”
  “你说得对,”强子笑起来,“可说到底,他没有合适的作案动机。”
  “是。”庄昀默然点头。强子能感觉到,她对陈飞的怀疑也淡了不少。
  两人陷入了沉默,强子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向窗外一抛,看着它直直坠了下去。他说:“唉,这案子怎么越查越迷糊。”
  庄昀叹了口气,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好像我们钻进了一片雾里,瞎打瞎碰。每一次案情推进,都会带来更多的问ᴊsɢ题。如果是陈飞杀了人,我们在西瓜里找到的迷药怎么解释?之前所说的声音问题,他是怎么解决的?他为什么要杀害李亚茹?又为什么要小心地剖出孩子?
  “可如果不是他,相当于我们彻底排除了梦特娇。凶手就只能是那个黑衣人。陈飞证实了黑衣人当时是从张晓彬家里出去的。可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李亚茹知不知道他在屋里?
  “他和李亚茹是什么关系?如果是他杀人,那他又是怎么在区区半小时之内,完成杀人,剖腹,取婴,清理痕迹,布置现场等等一系列工作的?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现场究竟有没有去过第三个人?西瓜究竟是谁买的?不仅仅是这些问题,还有氯氮平的购买记录,勒死李亚茹的尼龙绳,还有那只塞进她子宫的手机。这所有问题目前都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庄昀说着,抬眼看向强子,她的眼睛黑漆漆的,“我还有一个直觉,我总感觉这案子背后还有更多秘密。”
  强子听到这里,心里沉了一沉。他听得出庄昀的语气有点急。她之前从不急,因为她有把握。可此时,她恐怕感到无力了。但很奇怪的是,强子觉得反而是从这一刻开始,她才真正把自己当成了战友。他想起了老潘,知道是队长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强子理了理思路,笑了一声,说:“两个嫌疑人,我们至少找到了一个,梦特娇就是陈飞。俩人抓到一个,案件已经被解决了百分之五十,你还嫌不足?我都偷着乐了。你要没来,李汉民我都不知道能不能逮着。”
  见庄昀低头不言语,他又接着说:“证据的事情我们可以再想办法,陈飞我们先拘了,跑不了就行。倒是那个黑衣人,我们至今不知道他是谁。现在咱们至少能肯定,他是死者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找到他是当务之急。也别太悲观了,没准儿找到他之后,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前途是光明的,方向是正确的。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咱们劳动人民是吓不退,打不倒的。”最后几句,强子挺得意,说完就瞥向庄昀。
  庄昀依旧沉静如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俏皮话。她说:“现在黑衣人是凶手的可能性大了很多。关于黑衣人,我有三点思路。其一,他进入屋内的时间,应该是陈飞去买烤肠到他醒来之间。也就是,下午一点半到三点十分之间。
  “其二,他的装束和行为明显是为了隐藏身份。李汉民说,他的帽檐压得很低。陈飞也说,他下楼行色匆匆,有些鬼祟。这说明,他的身份见不得光。
  “其三,庄昀让李汉民进屋的时候,李汉民并没有看见他。也就是说,当时他藏在某个房间里。那时候李亚茹还敷着面膜,她应该在之前一段时间里都是醒着的。家里钻进来一个大活人,李亚茹不可能不知道。可你记不记得李汉民说过,他换鞋套的时候发现门口垫子上只有一双女士鞋。如果是普通朋友拜访,为什么连鞋都要藏起来?结合种种迹象来看,我在想,会不会是李亚茹把黑衣人藏了起来?而那个黑衣人,”庄昀的眉眼紧了紧,“会不会就是孩子的父亲?”
  强子心里咯噔一下,再没心思说笑:“也就是说,陈飞监视了一个月,到底是看到了那个男人!这很有可能,唉,他要是能追上他就好了。”
  庄昀点点头:“这也是件蹊跷事,那么大的雨,人不可能一瞬间就没影了。还有犯案时间的问题,半个小时,怎么可能呢?还有西瓜,还有氯氮平……”
  “好了,别想了,”强子拍了拍庄昀的肩膀,“一件件事来吧,先找到黑衣人再说。”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天边还有几缕晚霞,让夜色看来暖烘烘的。他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想到一个人,兴许知道点什么。”
  “贝雯。”庄昀说。
  强子点点头:“她自己说的,李亚茹什么都会和她说,就算没说过这事儿,这人她也应该有些眉目。”
  “对,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话音刚落,强子的摩托罗拉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竟然就是贝雯。
  “说曹操,曹操到。”强子笑了笑。庄昀听到贝雯的名字,眼底却擦上了一抹淡淡的忧虑。
第54章 邱少陵
  那个高大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女娲注意到他下半身与自己一样,是一条粗壮的蛇尾。“啊,你是伏羲。”女娲赞叹起来,他的丈夫不远万里来接她,让她感到安慰。身旁的小人还是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团聚在伏羲身后。
  ——《女娲》
  1994
  贝雯害怕医院,害怕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可她偏偏只能读卫校。开始当然难过,可日子一长,她也就惯了。1994 年夏,她毕了业,分配进了江城市医院,整日里与消毒水为伍,也是一样的活。那时候她才发现,没什么怕不怕,人都是逼出来的。
  上了卫校,她也到了该恋爱的年纪。贝雯的美貌远近闻名,90 年央视播了《封神榜》,之后她就得了个称号叫“小傅艺伟”。其实她并不像傅艺伟,但那时候傅艺伟就是全国人民对女性美貌的全部想象,所以,这个名号很快叫开了,连校外的都知道。
  读卫校的这些年真有不少人追她,可她一个也不敢答应。她心底里有秘密,怕被人发现。那时候的男生追女生,老实的就太老实,几个月一句情话都不敢说,只是给你打水修车子,变着花样对你好。路子野的就特别野,上班路上拦,下班家门口堵,简直和土匪一样。放现在都能告他性骚扰。可不论哪一种,贝雯都不敢接受,很长一段时间,这些人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虽然不敢恋爱,但贝雯迷上了小虎队。现实中的人她不敢,遥远的近乎是虚幻的偶像,她却可以喜欢。最喜欢谁呢?霹雳虎太帅了,抢的人太多;小帅虎的模样她完全无感;她喜欢一脸青涩的乖乖虎,苏有朋。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盒磁带封面上。那双眼睛干净纯粹,就好像梦里见过似的,然后她听了那首《青苹果乐园》,一边听一边静静流泪。歌是欢快的,却也充满了忧伤。
  周末午夜别徘徊,
  快到苹果乐园来,
  欢迎流浪的小孩。
  贝雯觉得耳机里流淌的不是音符,而是自己的心声。很多她感受到却说不出的东西,都被这三个远在天涯海角的偶像唱了出来。“流浪的小孩”不正是她自己么?不被接纳,不被看重,一个小孩要面对整个世界,她只能去流浪,逃离一切无能为力的东西。
  那天在宿舍,这一首歌她听了一个晚上。后半夜的时候她想,如果不是因为表姐,她可能早就离开了。
  李亚茹她俩事后分析,这恐怕就是为什么她一见邱少陵就彻底沦陷的原因。
  贝雯和邱少陵是在医院急诊认识的。那天外面下着大雨,急诊里特别忙,门口的石阶上踩的泥水纷飞,好像过道里都腾着雾。
  邱少陵感冒发着烧,来医院吊水。贝雯那时候刚毕业,本来被分到了儿科。可她扎针不行,科室刘主任就把她送去了急诊培训。要不是那天忙不过来,也轮不到贝雯给邱少陵扎针。第一针没见回血,她抽出来又往里推,还是没见血,她鼻子上已经出了汗。到第三针的时候,邱少陵终于忍不住,哼唧了一声。
  贝雯这时候才顾上抬头,瞅了一眼。呀,这不就是苏有朋么。
  邱少陵生的白,又是个少爷,年轻的时候奶气很浓。他在病中,眼里满是痛苦和憔悴,贝雯好像见到了另一个流浪的小孩。一时间,她都忘了继续扎针。
  “护士,你……你没事吧?”
  这是邱少陵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周围人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是病人。
  第四针,终于一针见血。两人看见血,同时长出一口气。接着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笑完又觉得尴尬。
  最后还是邱少陵先说:“不好意思。”
  “你道什么歉?”贝雯问。
  两个人都是一愣,又笑了起来。
  之后邱少陵天天来打针,贝雯打得不好,但他回回找贝雯打。每次至少三针起步,贝雯扎的都不好意思了。邱少陵就那么挨着,看着贝雯,一声不吭。最后左右手都打满了,只能往脚上扎。打到第九天的时候,整个急诊护士站都在嘀咕。
  “哎,贝雯,他什么毛病啊?”护士站的姐姐拉着她调侃,“一个感冒,怎么打了三个疗程了还不好啊?”
  贝雯脸上飞红,收拾着药水,说:“那谁知道呢?药是大夫开的,又不是我开的。”
  “哎哟,大夫的药怕是治不好他的病哟。这药嘛,还是得你来开。”大家哄ᴊsɢ笑起来。贝雯笑说:“你可小心说话,这药是孙大夫开的,你敢说他开错了?”护士们听到孙大夫的名号都吐吐舌头,他是急诊上最老的大夫,性子严厉。
  吴萍说:“你倒是会压人,我们可都是为你考虑。那天我可看见了,这小子手里拿着大哥大呢!”
  “哎呦!”大家都叫起来,那个年代拿大哥大是绝对的有钱人。
  “拿大哥大那都是暴发户,烧的。”梁大姐年纪稍大,“贝雯,姐跟你说,要抻量一个男人,就要看他有没有才。你问问他,读不读诗?自己要是会写那就更好了。”
  “什么年代了梁大姐,还写诗呢!”另一个小护士吕洁说,“我觉得他模样挺好,像苏有朋。”
  “哎哟,你们现在这些小姑娘,真是不懂事儿。男人好看顶什么啊,那身皮再好看就十年,老了都一个样。但有才就不同了,那是越老越香。我们那时候,你要是肚子里没两首诗,姑娘都不拿眼着你。”
  “那姐夫一定会写诗咯?”吴萍说。
  “嘿,他呀,”梁大姐仰着鼻子说,“这不是我说,要不是他当年跟我讲了两句李商隐,把我绕晕了,我这模样,这身段儿,能着了他的道儿?”
  大家都哄笑起来,梁大姐拿肩膀顶了贝雯一下,说:“你看那小子,来九天了,肯定是看上你了。可他话都不敢跟你多说一句,靠他你等到什么时候去?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女人怎么不能主动点?我敢说,你今天跟他说一句话,明天就给你妈带回去个干活儿的女婿。”
  现在贝雯偶尔听到“妈”,心里很平静,毕竟算起来,那几乎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可让她主动接触男的,她以前一定是拒绝的。可这次,她心里跳了一下。
  贝雯伸手将门帘扒出一条缝,看向输液室,见邱少陵正呆呆地望着护士站这边。贝雯回过头,望向大家,每个人都带着狡黠的笑容,冲她点头,眼睛里全是鼓劲的意思。那些眼神汇聚成了一计重锤,砰的一下,砸开了贝雯的心门。贝雯心一横,冲着大家说:“去就去,我现在就去。”
  她一打帘子出了门,风似的直奔到邱少陵面前,说:“喂,你!”
  邱少陵看着贝雯吓了一跳,他左右看看,又指了指自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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