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尊造像,似喜非喜,似怨非怨,又是凄楚,又是癫狂,也是生产,也是死亡。这就是女娲娘娘当时的感受。”
庄昀见这雕像确实讲究,一时看入了迷,好一阵才又问:“那这些小孩又是什么?”
“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大师笑起来,“但你现在恐怕已经没工夫听了。”
庄昀正在纳闷,只见大师手往天上一指,忽然听见一声枪响从上面传来。庄昀吓了一跳,洞口立刻传来了强子的声音:“小庄,出事儿了!”说着,他就朝着门外跑去。
庄昀回头看向大师,大师还是满室的红光中微微笑着,他也看向庄昀,眼底藏着一片阴影。
“你在这儿等着,我回来继续审你!”
“当然,故事都还没说完呢。”
庄昀长出一口气,甩了甩头,想抛开脑子里缠绕不去的故事。她抬头看向洞口的一方天光,终于快步冲上楼去。
第86章 鬼母显灵
场面彻底乱了。
庄昀才爬上来,就看见强子护着齐大民往回退。齐大民单手捂脸,从门口进来,步履踉跄。村民还要往进拥,但被周围的警员组成人墙挡了出去。警员最终都退进院里,昨夜他们已经给院门口装上了门板,两名高壮的警员顶住了门,另一人正往里插栓。
庄昀问:“怎么回事?”
齐大民说:“妈的,这帮子刁民!车来了,让他们给堵在村口了。我本来想着,放一枪,开一条路大家一起冲出去。嘿!听到枪响,还往上扑的,也就是夜雾人了。”
一个年轻警员心里有气,说:“廖队,不如我们硬闯吧!车就在村口了。你看他们给大民哥打的,咱们警队还能让一群村民困住了?”说着,他拍了拍腰间的枪。
“胡说八道,还能用枪开道?”强子脸色铁青,说:“大家都听着,一条底线,要记牢了。除非你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否则坚决不能对普通村民动枪。实在不行,可以像刚才那样鸣枪示警,也可以使用警械,但绝不能枪口冲人。这是夜雾,一旦开枪伤人,很容易激起群体性事件。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大家的回答都是有气无力的,心里觉得窝囊。一种隐隐的怨气在院子里蔓延。强子觉出来了,不能服众,是领导队伍的大忌。
这时,强子又接到一个电话,是刘贺。他说,村民不光放倒了一棵大树,挡住了村口的路,现在更是围着车乱敲乱打,请示能不能用枪。强子本来脑子就晕,听着这话,气得骂了两句,又重申了一遍规矩。临了说:“贺儿,你可千万别冲动!你只要开一枪,那些村民扑ᴊsɢ上来,事儿就大了。你等着,千万保证安全,我们在想办法了。”
挂了电话,庄昀发现强子的手在抖。他现在的情形就像坐在一只火药桶上,双方只要擦出一丁点火星,就能引爆整个村子。他是负责人,慌是正常的。万瑶瑶这时突然伸出手,攥住了强子的手。两人互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强子缓了缓,突然长出一口气,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台阶上,口气轻松地说:“大家,怎么了,都慌了神了?”一众警员扭头看向强子,他笑了起来,“正常,我第一次进夜雾,差点儿尿裤子上,手抖得枪都拿不稳。”大家互相看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强子没做理会,继续说:“那次是跟潘队进来抓人,我们四个,大晚上的,伸手不见五指。那时候,夜雾里连那主路上的几盏路灯都没有,全黑的。我们抓了人,遇到的也是这个情况。一群村民突然就冲出来了,我们的一个兄弟,还让村里人打断了腿。你们都没见过,大民知道,他办了病退了。”大民点了点头。
强子说:“之后,我还来过夜雾三次。可以说,我对这儿很熟悉了。要是有一天这里开发旅游,我都能过来当导游。”大家终于笑了起来,强子指着拷在院里的夜雾人,说,“我告诉你们,他们为啥这么疯狂,枪都不怕。恰恰是因为他们也太怕了,他们长时间的封闭在这个小村里,太久太久了,他们害怕一切让他们不熟悉的东西。外面的人,外面的车,甚至是外面的狗。其实他们怕的是什么,是他们脑子里那点想法,怕的是一个观念。
“大家相信我,只要我们不激化矛盾,他们迟早会冷静下来。谁还能一直在院儿外挺着,不吃饭了?所以,我一定将大家安安全全的带出去,回去了轮流放假,好好陪几天老婆。”
“廖队,”刚刚那小子举起手来,强子点了点头让他说。
“我没老婆咋办?还能放假不?”
大家都笑起来。
“没老婆你放假干啥?”强子也笑,“让你嫂子给你介绍,她们银行小姑娘多。”大家又爆出一阵笑声,都互相开着玩笑。
正在这时,被拷着的一个信徒叫喊起来:“告诉你们,你们得罪了大师,就是得罪了鬼母,报应马上就来了。”
庄昀听到这话,忽然灵机一动,走到强子边上说:“我有个主意,没准儿能安全的走出去,但有一条,恐怕要嫂子帮忙。”
万瑶瑶能帮什么忙?强子纳闷起来。
庄昀和万瑶瑶单独聊了一会儿,便走进了大师的堂屋。进去了好半天,出来的时候,强子猛然发现她脚下不是很稳,摇摇晃晃的。
此时正是午后,昨天下了一夜的暴雨,天是大晴了。烈日将整间院子照得白惨惨的,树木和人都被晒得恹恹的,影子只在脚下画一个黑圈。只见庄昀跌跌撞撞走到院子中间,突然抬头望向正午的太阳。
“好冷,好冷啊。”庄昀叫喊起来,四周的人朝她看去,她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院中。强子众人赶紧抢上,想要扶起她来,却被她一把推开。
“啊,我的肚子,好痛,我的肚子!”庄昀竟然惨烈地叫唤起来。强子一时间茫然无措,拉过万瑶瑶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没说什么啊,她就问我昨天大师有没有给我展现不同寻常的法术。我说有,然后就把大师展现的神奇之处都说给她了。她听完之后,就……就……这样了!”
庄昀在地上痛得打滚,披头撒发,状如疯魔。
“你看,是报应,报应,鬼母显灵了,鬼母显灵了。”院里的人纷纷叫嚷起来,显然他们也没见过这场面,一边叫,人都往四周挪。
“鬼母赐福……鬼母赐福……”村民们都跪拜起来。
突然,庄昀从怀中掏出一把刀,高高举起,日光下刀刃一闪,下一秒,她一刀刺入自己的腹部,血流出来洇红了警服。
“啊!”一声惨叫,庄昀倒在地上。
这事儿太过邪门儿,全院的人不敢说话了。众警察也都吓了一跳,甚至有人心里犯了嘀咕。齐大民刚要帮她处理伤口,忽然,庄昀细瘦地手抓住了齐大民。
齐大民心头也是一跳,只见庄昀一把将他推开,好像没事一般站了起来。她的眼神冰冷至极,嘴里吐出一个陌生的声音:“我乃是圣尊娲皇太阴鬼母,你是何人?”
齐大民见庄昀的神色口音都变了样,也一时间没了主意,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强子也抢上两步,见庄昀完全变了个人,也不禁心有余悸,说:“小庄,你……你这是怎么了?”
庄昀大喝一声,双眼直勾勾的看向强子,接着她一掌拍在强子身上,口中说了一句:“升火!”她话音刚落,强子被她击中的地方竟然燃烧起来。强子慌忙将衣服脱掉,摔打两下才将火扑灭了。
“鬼母显灵了!”院里的村民看见这一幕再无疑虑,纷纷磕头跪拜。
庄昀走到门口,打开了大门,村民瞬间涌了进来,见自己人跪了一院子,都冲着庄昀,正觉纳闷。细细朝庄昀一看,心里顿时慌了,只见庄昀面容清丽,却披头散发,肚子上还插着一柄带血的刀,却浑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他们都在心里惊异,这……这莫不是鬼母?
庄昀口中发出的,还是那种冰冷不似人间的声音。她说:“尔等,既见鬼母,如何不拜?”村民们听她亲口承认鬼母,都吓得呆了,接着就见院里的人没命价的磕头,嘴里高声喊着:“鬼母显灵,鬼母显灵!”
有的耳根子软的人立刻就跪下了,还有大部分人还在犹豫。
庄昀双手结印,站在正中,嘴巴念念有词,突然伸手一探,手中凭空多出一个纸人来。有人眼尖,马上认出了那是大师平时做法时用的纸人,大声叫喊起来。
“不错,此乃吾子!谁敢不从,他将替我夺人魂魄!”
说罢,庄昀口中呼喝连连,弹出纸人。谁料那纸人竟然不掉落,而是悬空立在她手指前面。她猛然回身拿手一指齐大民,说:“方才此人无理,魂魄拿来!”
她的手指一动,那空中的小人也随之而动,好像真被庄昀操控一般。村民见到这样的景象,都口中哑哑,惊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庄昀右手操控小人飞舞,向前探了数步,来到齐大民身前。她左手凭空一抓,冲着纸人一拍,说:“敢对鬼母无理,这就是下场!”说罢,她左手双指一点,凭空一团火起,纸人顿时被焚毁。
“唔。”村民们齐齐一声惊叹。
齐大民正在惊慌之中,可他马上就看见庄昀冲他使眼色。他顿时明白了,这都是庄昀演的一出好戏。齐大民也是个聪明人,立刻滚到在地,哀嚎不止。
“哈哈哈……”庄昀冷笑起来,声音凄厉不已。
这一番操作都是庄昀背着身子做的,只有齐大民一个人能看见。眼见齐大民也倒地不起,连强子都紧张起来。齐大民扳将两下,扑倒在地上没了声息,仿佛真被夺走了魂魄。
庄昀此时一回身,目光过处,所有村民扑通扑通全部跪倒,纳头便拜。
“鬼母显灵,鬼母显灵!”
唯一站着的只剩警察了,庄昀此时看向强子,强子也看着她,不敢有任何动作。直到庄昀冲他眨眼,看她口型分明在说。
“带人走啊!你傻啊!”
强子这才松了口气,妈的,怎么连我都骗了。
第87章 村民
大师和头一天袭警的村民都被押到了警车上。原本闹事的村民,也纷纷跪倒在路旁。车缓缓启动,开出了夜雾。庄昀从后视镜里往外看,那些村民依然静静地跪在路上,低着头,仿佛一片木然的石像。
“停车!”庄昀转身要下车,被强子一把拉住:“小庄,你干嘛去?”
“我要跟他们说清楚。”庄昀轻轻一挣,甩开了强子的手,抓了一只布口袋,就朝村口走去。强子看了一眼万瑶瑶,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也下了车。他跟着庄昀走了回去,没有任何犹豫。
“你们都起来!”庄昀喊了一声。
村民们仍然老实地跪着,嘴里说着“不敢”。庄昀走上前去,看见人群角落里跪着一个老女人。她可能有六七十,脸黑头发却白,上衣完全脱了色,领口袖口都烂了。江城的乞丐怕都比她穿得周正些。
庄昀走到她面前,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她显然吓坏了,抬头看着庄昀,全然不知所措,任由庄昀把她拉了起来,嘴里激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都站起来,我有话说。”
队伍见老女人站了,于是一个看一个,稀稀拉拉都站了起来。
庄昀说:“你们都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这就是我的法术。”说着,ᴊsɢ她掀开了自己的警服下摆,腰上系着一支很厚的织锦袋子。
“这袋子我是从大师屋里搜出来的,里面有一个塑料包裹的防水夹层,夹层里插着一小块干冰。”她把袋子拿了下来,举起来给大家看。
“干冰很凉,是一种制冷剂,不能用手直接触碰。我就不跟大家展示了,我能给大家看的,是这个。”庄昀看了一眼强子,说:“你来,把手伸进去,拿一点粉末,拍在我身上。”
强子缓缓伸手入袋,粉末很干燥,也很细,像触碰到了一片小小的沙漠。强子沾取了一些,庄昀伸出袖子来,让他涂。强子在她袖子上抹了一把,庄昀举起袖子,放在阳光下。
忽的一下,袖子上燃烧起来。
“喔。”人群悚然,纷纷下跪。
“别跪!站起来!”庄昀说,“这是磷粉,燃点……室温……”她想了想说,“正常的天气底下,它就能燃烧,根本就不是什么法术。还有那些能自燃的蜡烛,不过是沾了二硫化碳和白磷的混合溶液,二硫化碳一旦挥发,白磷暴露在空气里,就能点燃蜡烛。”
可她的话好像落进了秋后的沼泽里,默无声息地陷了下去。村民们仿佛凝住了,只是微皱着眉,望着她,嘴微微张着。一张张或黝黑,或蜡黄的脸,在太阳下怔着。他们几乎没有表情,只是那样看着庄昀。
“再看这个!”庄昀发现这些人没有丝毫反应,有点急了。她拿出了纸人,用一根几乎透明的细丝绑在自己的中指上。她的手一动,那纸人就跟着动,既不落下也不飞走,好像是她隔空操纵着小人。
“看到了吧,这也不是法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
村民们还是死一般沉寂,忽然一个老头颤巍巍走了出来,说:“可我……我亲眼见过大师杀鬼。就拿着刀,在空中一划,”那老头满脸惊恐,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目睹斩鬼的夜晚,“那血啊,溅得满刀都是。这……这是我亲眼看见的。”
庄昀把手伸进布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木刀,说:“是这把刀么?”老头不置可否,只是眯着眼去看刀,又瑟缩着回避,怯怯地望向人群。
庄昀见他不敢认,就自己在布袋里稍一摆弄,说:“你看好了,这就是你说的斩鬼术。”她手里拿着刀,在空中随意舞动两下,伸出二指在刀刃上一抹,刀刃顷刻间就变成了红色。庄昀一举起刀来,村民们又发出“喔”的一声,都纷纷后退。
庄昀从布袋子拿出一小瓶液体,说:“这不过就是你们家里做饭用的碱面水,刀上涂了姜黄,一遇碱液就成了这样。”说着,她把一瓶液体通通倒在刀上,那整把刀一下子就变成了通体红色。
她又一次看向村民,他们都呆呆的站着,好像出了神,又好像不知所措。这时,先前那个老女人一步步走了出来,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庄昀,似乎在微微发颤。她走到庄昀身前,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鬼母,”她的一双昏黄的老眼里闪动着泪花,“鬼母啊,您老人家发发慈悲,你……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女儿,她还能回来么?”
庄昀脑子一时发懵,什么女儿,她女儿去了哪里?
“能么?鬼母,能么?你告诉我啊,你说啊!”老女人一声声的质问,声泪俱下,双手越发用力,手指几乎要掐进庄昀的胳膊里去。强子一看老女人神色越发不对,双眼发直。
“她是假的,假的!”老女人的喊声凄厉至极,披头撒发,如一只恶鬼般扯住了庄昀。
人群忽然爆发了,他们蜂拥上前,嘴里喊着各种咒骂和愿望。一张张木讷的脸只在一瞬间就扭曲到不成人形,胀红,狰狞,张牙舞爪地朝庄昀扑了过来。无数只手伸向她,好像忘川里无法渡河的怨鬼,一旦碰上落下奈何桥的人,就要将他扯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