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昀把软管拿了过来,一看正是她当年用过的那一款,换了包装,但名字都一样。她撩起衣服,涂在自己的腰上。清凉的感觉瞬间起效,虽然一时半会儿去不了根,但痒总算渐渐止住了。
“多谢你了。”庄昀呼出一口气。
强子说:“行了,你们俩回吧。也别跟这儿挨着了。小庄特别是你,再不休息,我怕你扛不住。”
“你呢?”两个人异口同声。
“我……”强子想起了李亚茹,叹了口气,“我再看看案卷,没准儿还有漏掉的线索。”
“不是吧,师父,师娘刚刚被人绑了,你再不回家,我怕你不好交代。”
强子想了想,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档案柜里,取出一厚摞案卷,回到办工桌前。
“没辙儿啊,”强子说,“接手这个案子的那天,我发誓来着,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抓出来。”他的语气很随意,随即坐了下来。
庄昀看着他,眨了眨眼,说:“你不走,那我也不走。谁扛不住了?说了我最讨厌的就是特殊照顾。”说着,她坐到了强子对面。
刘贺也跟着坐到了桌子对面,强子庄昀两人同时抬头看着他。刘贺说:“师父你别看了,我这腿,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啊。”
三人互相看看,都微笑起来,纷纷低头翻阅案卷。强子顺手拿起刘贺买的夜宵,分发出去,边吃边看。
空餐盒堆在桌子一角,没人收。刘贺打了个哈欠,抬头看见庄昀盯着一张照片出神。她的神情十分疑惑,眼睛虚着,狠狠地向照片看去,好像要把它看个窟窿。
刘贺认出了这表情,他拍了拍强子,示意他看庄昀。
“小庄,你……你有发现?”强子不自觉地嗓子发紧。
庄昀没回答,却把照片放了下来,眼神里有一点微微的亮光。强子拿过照片,是案发现场,拍的是沙发后面李亚茹尸体所在的位置。
是她尸体的位置么?还是姿势?或者是什么之前没发现的痕迹?强子两人仔细研究了半天,仍是没看出什么端倪。
他们抬头看向庄昀,只见她的脸色又变了,皱着眉望天,好像在茫然的虚空中寻找着什么。
“不对……难道是……啊……这样的话……”
两人虽然是一头雾水,却丝毫不敢打扰庄昀。窗外的天像一幅巨大的胶卷底片,泛着透明似的微蓝。天快亮了,两人点上了烟,又低头看了一阵案卷。可强子根本看不进去,只是不时地望向庄昀。
他从没有渡过这样漫长的一夜,以至于几乎看到了窗外的每一次颜色变化。光芒一点点将黑夜剥落,屋外最终透出内里的红色来。太阳的金光将世界打得一片光明,办公室里的一切都被镶了一道金边儿,显得庄重起来。
光,终于又一次笼罩了整个世界。
庄昀的眼睛也透出金色来,透亮的好像两颗璀璨的宝石,光芒四射。微笑又一次浮上了她的脸,她收回了自己投向虚空的眼神,欣慰且疲惫地叹了口气。
“小庄,你……你从照片上看到什么了?”
“你说得对,”庄昀说,“是有新线索。”
“在哪里啊?”强子和刘贺望望庄昀,又望望照片。
“这儿。”庄昀指向照片的一角,那既不是尸体,也不是现场的家具。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探膏状的血迹。
“这是……血?”
“不,不是看血,是倒影。”
“倒影?”
强子又一次低头细看去,只见那摊血迹上是有一个浅浅的倒影,有些模糊。想必是强烈的闪光灯照射时留下的。
“这……这是……阳台上的东西吧?”强子说,“这个位置的倒影,只能是阳台上的。这是什么玩意?好像是……好像是……晾的袜子?”
“对,是晾的内衣和袜子。”庄昀说,“这就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强子和刘贺愕然以对。
感谢各位读者的一路陪伴。故事至此,所有重要线索都已经给出。
(其实早在第三章 ,我就已经给出了大部分关键线索,就藏在强子读案卷的时候,哈哈哈)
我知道,这本书并不能算作传统意义上的本格推理小说(难度太大了),中间穿插了许多其他类型的故事,所以也无法写下类似挑战书的东西。但可以说,这本书的警察线,即 2006 年的调查线,是遵守了“推理十诫”的(当然“不能出现中国人”这一条完全不需要理会),甚至范达因的二十条守则也基本吻合(不过这些老古董早已经没人理会了,哈哈哈)。所以,大家可以放心,信息绝对公平。
(可能凶手大家已经猜到了,但请把重心放在手法和还原上。)
为了表达我对推理小说的喜爱,我还是在这里斗胆写下一段文字,当做警戒线。
请还打算自己推理剧情的读者不要越过本章节。
另外,之后的推理部分可能会比较长,也在这里小小的提个醒。
再次感谢您的阅读。
第92章 真相
今天警局门口人满为患。每一个来上班的都在叫唤,甩着伞上、雨披上的水,脚跺得啪啪响。八点一过,人散尽,门前的水磨石地面上一片水迹。
崔局上楼的时候心里就嘀咕:今天这雨,简直邪了门儿了。到了才听同事们说,新闻广播都在喊叫,说今天洪峰过境,哪儿哪儿都要做好准备。一把手老赵已经去市里开紧急会议了。崔局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安慰自己:老赵不告诉我也好,自己可以图个清闲。可等上了两层楼,他心里又不平衡,九八年的时候,他临危受命,冲到一线主持工作。现在连开会都不通知,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
推开门,正好瞧见强子倚在窗框上抽烟,肩膀都垂着。他印象里,强子的肩膀从来是硬挺的,看来真是累了。
崔局走上前,拍他一下,强子转过脸,满眼血丝。崔局说:“怎么搞的,告诉你注意休息,怎么还弄得跟个乌眼鸡似的?昨天又熬了一宿?”
“是啊,一宿。今天这雨是疯了,怎么这么大?”
“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雨了。今天洪峰过境,下午你们早点回啊。”老崔转身上楼,又回头加了一句,“这是命令,执行。”
“老崔。”强子叫的这一声,几乎是在叹气,他随手把烟头捻灭。
崔局转过身:“说啊,吞吞吐吐的。”
“破了。”强子抬头看着崔局。
崔局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说懵了:“什么破了,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案子,”强子说,“破了。”
老崔愣了一下,两步走了下来,一把抓住强子的手:“李亚茹的案子,破了?”
强子点了点头:“我已经派人把嫌疑人都控制住了。正打算去找你,咱们一起去会议室。”崔局笑了起来,半天才说:“行啊,你小子。”
崔局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一圈人朝他望过来。左边三个人是张晓彬、颜晴子和陈飞。右边三个是贝雯、江白舟,还有黄丽。最远端坐着王峰,庄昀和刘贺坐在一进门的位置上。
“这是什么意思?”崔局问,“怎么这么多人?”
“崔局,这些人都是嫌疑人,也是李亚茹最亲近的人,是我叫过来的。”庄昀站起身来说。
“小庄,这不大合规矩。案情重大,又还在调查阶段,应该保密。”
“崔局放心,杀害李亚茹的凶手就在这间会议室里坐着。”庄昀说,“关于这个案子的所有疑惑,我会一一解开。凶手绝跑不了。”
“唉,你这是胡闹嘛!”崔局嘴上这样说,却被强子拉坐下来。庄昀缓缓走到中间,目光扫过议室里的所有人。她脸上又浮现起那股英气勃勃的神采,好像笼着一层清光。
“各位,那我就开始了。”她说。
“这个案子确实是让我困扰万分。关键的疑点是以下几个。
“第一,当天下午究竟多少人去过案发现场?
“去过案发现场的人当中,一定有杀人凶手,所以我们最先要确定的是这个问题。根据各种证词,我们拼凑出了一个大概情况。当天下午,有四个人曾进入案发现场。根据时间排序是以下四个人,第一是黄丽,时间是 1:30 到 2:15。第二个人我们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只知道是一个黑衣人,身材很瘦,个子不高。他进入房间的时间我们并不确定,而他离开房间的时间是下午 4:00 左右。第三个是小区的维修人员李汉民,他是下午 3:35 进入案发现场,3:40 离开。第四个是陈飞,他是下午 4:ᴊsɢ25 进入,离开时间据他自己说是 5:20。由此,我们可以确定,凶手一定在这四个人当中。
“可黑衣人究竟是谁,我们不知道。谁是凶手,我们更是全然不知。
“第二,死者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
“李汉民其实只是一个盗窃犯,他与李亚茹案并没有直接关系。故而,他的证词我们可以采信。他曾在下午的 3:35 左右,进入了案发现场,根据他的证词,是李亚茹给他开的门。他在屋内逗留了五分钟,3:40 离开。也就是说,李亚茹只可能是在 3:40 之后死亡。那么杀害李亚茹的凶手只可能是 3:40 之后离开的两个人,黑衣人和陈飞。
“大家都知道,死者肚子里的孩子被凶手剖出,这个过程我们估计需要十五至二十分钟。又因为凶手在行凶之后,必须清理现场,然后留下各种扰乱调查的线索,所以我们认为,在死者死后,凶手还需要逗留在现场至少四十分钟。这样看,黑衣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凶手。从 3:40 到 4:00,只有区区二十分钟,他根本来不及完成布置。
“那么,唯一可能得凶手就是陈飞了。”
“怎么可能是我呢!”陈飞吃了一惊,他要站起来,却被手铐扥了一下,椅子发出哐嘡一声。
“你别着急,我只是说你有嫌疑。”庄昀止住了他,“陈飞有杀人嫌疑,所以我们把他带了回来。可凶手如果是陈飞,案情依然有三个疑点无法解释。
“首先,死者的胃里检测出了氯氮平的成分。如果凶手是陈飞,他是怎么搞到这种严格管制的处方药的?
“其次,楼层之间的隔音问题是凶手极为忌惮的,所以,他才准备了迷药。可陈飞和李亚茹并不熟识,他又是怎么让李亚茹吃下去的?
“最后,陈飞和李亚茹可以说没有任何来往,唯一的交集,只是张晓彬。那陈飞又出于什么理由杀死李亚茹呢?
“不知道,我完全想不出来,”庄昀摇头说,“既然这三个疑点无法解决,那么我们索性把陈飞的嫌疑先放一放,继续讨论案情本身的疑点。
“除了嫌疑人和作案时间之外,凶器是我发现的第三个疑点。”
“凶手在案件中,使用了两件凶器。一是勒死死者的绳子,二是剖腹用的刀。可这里面潜藏着一个巨大的矛盾——杀人明明可以用刀,凶手为什么要选择绳子?
“之前我们通过分析这个疑点,确定了凶手必然使用了迷药,进而推出凶手一定是死者的熟人。可这个疑点本身并没有被解决。就算用了迷药,就算死者已经无法动弹,但在杀人的时候,难道不是刀更加便利么?
“勒死一个人至少需要三到五分钟,而且需要凶手持续用力,就算手上戴了手套,也很容易被尼龙绳勒伤。受伤不要紧,可这是明晃晃的杀人证据啊。凶手明明是个很缜密的人,为什么要选择如此不方便还有暴露危险的杀人方式?他完全可以给死者脖子上来一刀,然后再剖腹,但他为什么不?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
“还有第四,凶手为什么要将死者肚子里的孩子剖出来呢?
“一开始,我推测凶手杀母救子,这很可能是她老公张晓彬所为。调查之下,我们发现,张晓彬和颜晴子两人有婚外情,当天并没有时间去到现场。证据是颜晴子透露出的一条关键信息——她听到了下午 5:20,贝雯打给张晓彬的一通电话。如果张晓彬是凶手,那么他绝不可能在 5:20 就回到厂里。再说,既然陈飞已经自认是 4:25 那个人,那张晓彬的嫌疑也就自动排除了。
“不是张晓彬还能是谁呢?与母亲有仇,却要救孩子。这个疑点也让我百思不解,可之后我们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张晓彬并不是孩子的父亲。这样一来,孩子的生父是不是凶手呢?经过一番调查,我们找到了孩子真正的父亲,王峰。
“可据他供述,他案发那天下午有不在场证明,但能够为他提供证明的人基本都是他的信徒,唯一一个能让我们相信的证人,名叫安平。被他自己打成了植物人,至今还没有苏醒。故而他的嫌疑无法排除。所以他也被我们带了回来。
“但他身上仍然有疑点。其一,他为什么要使用氯氮平?王峰是个惯用迷药的人,他给众多女受害者使用的迷药,其实是一种土方剂。我和廖队长也中过,醒来之后许久,头还会发闷。氯氮平是一种管制很严格的处方药,不好弄。是什么原因,让王峰放弃了自己习惯的土方,而改用管制药品氯氮平?
“其二,据他自己供述,他迷奸这些女人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兽欲。孩子不孩子的,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那么他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杀人取婴?
“其三,在当天到场的四个人里,他只可能是那个黑衣人。那么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在二十分钟之内,完成杀人、布置现场等等工作的呢?
“其四,凶手故布疑阵在西瓜里下了毒,就是为了把嫌疑扯到黄丽身上。如果王峰是凶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扯出黄丽不仅不能帮他挡枪,而且稍有不慎,还会查到自己身上。别的人都可以这么做,偏偏是王峰不该这么做。
“好了,我总结一下,主要疑点有四个,重要的嫌疑人有两个,每个嫌疑人身上又有三四个疑点。这一共是十一个疑点了。可还没完,还有几件物证让我琢磨不透。
“第一,是两条尼龙绳。经过我的分析发现,现场一定有两条尼龙绳,一条用来捆绑死者,另一条就是勒死死者的凶器。可奇怪的是,绑住死者的尼龙绳被留在现场,而勒死死者的尼龙绳被凶手带走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第二,在潘队的指导下,我们发现,放在厨房抽屉里的保鲜膜上留下过一些异样的血迹。凶手是个异常小心的人,他在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竟然会在保鲜膜的盒子上留下血迹。他为什么会留下血迹?又用保鲜膜干了什么?
“第三,我们发现李亚茹用来靠腰的细枕上面,留下了半枚血指纹。这是凶手留在现场唯一的半枚指纹。根据现场的情况,我们有理由怀疑,他是带着手套行凶的。可为什么他会冒着生命危险,在现场摘下了手套呢?他拿这个细腰枕又要干什么呢?
“第四,是李亚茹的手机。凶手为什么要将手机塞入李亚茹的子宫呢?我们可以看出这个凶手行凶杀人、布置现场都十分冷静,可唯独这个行为,你完全猜不透他的动机。他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几乎毫无目的的动作?”
庄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深吸了一口气,喝了口水:“十五个,整整十五个疑点,我简直落入了一个迷魂阵里。一直到昨天晚上之前,我对这十五个疑点还没有一点头绪。就像是一片黑夜,没有一点光亮,完全是一团乱麻,一片荆棘。但就是在昨天夜里,我看到了现场的一张照片,就好像漆黑的夜里,忽然有人点亮了一根火柴。虽然只是一丝极短暂极微弱的光,但就在这一瞬间,真相对我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