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一开始压根儿就没想杀李亚茹。她的目标,只是孩子。所以,她将李亚茹迷晕之后,又将她的双手绑了起来。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下的迷药分量,是不是能够让李亚茹承受剖腹的巨大痛楚。为了保险起见,她将李亚茹的双手绑了起来。然后,拿出刀子,刺进了她的腹中。”
“等等,”崔局说,“小庄,你或许忘记了顺序。李亚茹是先被勒死,然后再被剖腹的,老吴说过,她眼下有血点儿,所以……”
“崔局,您说得对。李亚茹是先被勒死,再被剖腹的。”她看着崔局,皱了皱眉头,像是不忍心说下去。可她还是说了:“我刚刚说的,是刺入,不是剖腹。”
大家都愣了一下,有两三个随即意识到了庄昀的意思。贝雯的眼泪霎那间流了下来,她哀恸地叫道:“姐,姐啊……”庄昀看着贝雯整个人身子一歪,竟扑倒在地,拿头去撞生硬的水泥地板。庄昀忙伸出手去一把将她拽住,强子也伸手帮忙,贝雯早已泣不成声。庄昀攥紧了她的手,那双手冰冷如铁,剧烈地颤抖着。
陈飞说:“不是,到底怎么了?”张晓彬也从身后扯住了贝雯,抬头看向庄昀,一脸迷茫。
“还不明白么?”庄昀说,“被刺了那刀之后,李亚茹醒了。”
所有人都傻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庄昀,不知道作何反应。他们都感到一阵刻骨的湿寒,紧紧勒缠在肉皮上,正一点一点地往里渗,渗入肌肉,渗入骨髓。
他们都不敢想象,那是多可怕的一幅画面。李亚茹生前所见,是刚刚还在和她谈笑的友人,竟然拿着刀,刺进了自己怀孕的肚子,还要活剖出孩子!
“因为迷药的关系,李亚茹全身的力气好像抽空了,她想喊叫,却提不起一口气;双手也被捆在身后,不能动弹。可她为了保护肚子里孩子,肯定挣扎着,用了全力挪动自己的肚子。这就是为什么凶手无法用刀杀人的原因。那把刀插在李亚茹的肚子里,而她醒了,还在挣扎,凶手也不敢再动刀子。稍有不慎,就可能伤到肚子里的胎儿。
“还有一个证据,我看见婴儿身上的伤痕时,就诧异为什么第一刀远比另外两刀深得多?明知道腹内有胎儿,凶手就算再不懂剖腹,也不可能如此莽撞,第一刀就刺入这么深。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第一刀浅刺,慢慢试探。
“我想凶手也是这样做的,可正当她试探的时候,李亚茹就疼醒了,在她的挣扎下,凶手顿时失了劲头,一下就刺得很深。凶手手上应该是有感觉的,所以,她再不敢触碰那把刀,生怕伤了婴儿。可事已至此,李亚茹已经看见了她,她不杀李亚茹自己就无法脱身。于是,她动了杀心
“她是个女人,对自己的力量没有绝对的自信,所以杀人一定要使用工具。什么呢?绳子她只准备了一条,还有什么能杀人呢?面对这个意外状况,她也很快想到了办法,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她拿出的不应该是另一条绳子么?还有什么东西?”张晓彬问。
“不,一定不是绳子。如果她准备了两条绳子,她就不会拿走一条,留下一条了。我一开始就在想,勒颈和绑手的这两条绳子到底有什么不同。后来,瑶瑶姐打算孤身潜入夜雾,从黄丽那边儿透出了消息,我这才想到,绳子本质上并没有不同,而是对凶手的意义不同。”
“那凶手究竟拿出了什么?”贝雯问。
“如果我没猜错,她拿出的应该是一只绳结。”
掌声响起,王峰在会议室的远端,脸上泛起一个愉快的微笑,说:“庄警官,你真是料事如神呐!”他似乎知道ᴊsɢ不少内情,可却不愿透露。
庄昀冷眼一瞥,说:“王峰骗人的法子有些门道。一开始,他会以大师考验为借口,让你花费许多精力去编一只绳结。这是为了让你付出,当你的付出达到一定程度,你就会自己欺骗自己,就会认为,你的付出一定是有意义的。对他之后的说法,你也就不会再怀疑。我曾在他地下的那间道场里见到过,一只巨大的绳结悬在鬼母的雕像上面。我猜,那绳结本身一定和他的骗术相关。”
“猜的不错,那叫求子结。凡事来我这里求子的,我都会让她们先编一只。”王峰笑着说。
“所以,凶手也有一只求子结?”
“我猜想,一定是如此。凶手的不少行为都和王峰讲得故事暗合,比如:剖腹,求子,精神失常等等。这让我不得不猜想,他们之前很可能有某种交集。而且这个凶手如此病态的想要孩子,她有很大可能也去找过王峰。这样想,她带着一只绳结,也是顺理成章。
“李亚茹的苏醒完全是个意外,凶手也吓傻了,她第一刀刺得这么深,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刺死了孩子。现在必须要杀死李亚茹了,现场的东西她不能用,怕留下线索。自己又只带了一条绳子,怎么办?一切都陷入了慌乱中,就在这个时候,她猛然想到自己其实还有另一条绳子。这是她下了很多功夫的一条绳子,也是承载了她许多期望的一条绳子。在那个瞬间,在她带来的所有东西里,恐怕只有这一件,才能杀死李亚茹。
“我相信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拆散这只求子结。可她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如果不能杀死李亚茹,她得不到孩子不说,自己也将性命难保。于是,她拆散了随身携带的绳结,动手将李亚茹勒死了。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别的东西她都可以丢下,偏偏是这条杀人的凶器,她无法割舍。她知道,就算拥有这条绳子,她也不可能得到孩子。可她还是留有一丝念想,一点执念,最终她将凶器带走了。我甚至有理由怀疑,她直到现在还保存着这条绳子。
“这就是有关凶器所呈现出来的种种疑点,以及我给出的推理和证据。”庄昀说完,自觉口干,一口气喝了半杯水,等大家的反应。等她放下杯子一看,大家的一双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她。既没人打断,也没人提问,都在等着她继续讲下去。强子冲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庄昀又走回中间,继续讲了起来。
“十五个疑点,关于凶器的两个也解决了。还剩下最后两个,一个是保鲜膜上的血迹,另一个是那支诺基亚的手机。”庄昀说,“但在解决这两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讨论一下颜晴子的不在场证明。”
唰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颜晴子的身上。她想要反驳,却望着一双双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峰在阴恻恻地笑,窗外的雨更大了。
第96章 真相
窗外雨幕,遮蔽了世界,仿佛这间办公室藏在瀑布后面。
颜晴子傻了,呆呆地望着庄昀,双目中透出惊恐。庄昀继续说:“现在我们的嫌疑人只剩下两个,一个是你,颜晴子,另一个是贝雯。当然,在第一轮的调查中,你们两人都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庄昀收回了目光,看着大家。
“贝雯的不在场证明十分充足。一来,我们调取了当天电影院门口的录像,贝雯进出时,监控拍到了她的画面。二来,在 4:20 左右,她购买了儿童用品,店员也提供了证词。
“颜晴子呢,她声称,当时和张晓彬在厂房的宿舍里。证据是,她准确地说出,张晓彬在 5:20 接到一通很短促的电话。可我转念一想,当时我们相信这个口供,是因为怀疑的方向都在张晓彬身上。可如果杀人者是颜晴子,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首先,当时颜晴子和这起杀人案几乎没有关系,她也没有任何动机。所以,如果是张晓彬杀妻,很大概率不会让颜晴子知道,则颜晴子的话可信。可如果嫌疑来到了颜晴子身上,张晓彬会不会因为偷情,而选择包庇颜晴子呢?甚至,他们两人有没有可能是合谋呢?
“这样说来,颜晴子的话不可信,那通电话也就不能证明他们俩在宿舍,而只能证明,他们俩 5:20 的时候在一起。颜晴子的不在场证明,失效了。”
“不对,不对,”张晓彬嚷了起来,“你忘记了一个关键,当时晴子请假了,还有记录,是我亲手写的,下午 3:00 她请的假。她根本不可能在下雨之前进屋杀人。”
“可如果你俩合谋,在请假时间上做了手脚,自然也没人知道。你还不明白么,一切经由你俩互相产生的证据,都已经无法生效了。”庄昀说。
“那……那陈飞呢?他是外人吧,如果是我和晴子合谋,那陈飞怎么解释?我怎么可能一边让人去杀我老婆,一边安排人目击呢?”
“你所说的,确实是个疑点。”庄昀点头说,“可如果,我是说如果,连陈飞也是这个计划的一环呢?”
“什么,你刚刚不是排除我了么?”陈飞又吼叫起来。
“我排除的只是你杀人的嫌疑。”庄昀又转头对张晓彬说,“安排一个目击者,不是你的计划。安排一个除去痕迹的人才是。”庄昀说,“可怎么能安排一个人合理地进入杀人现场,清楚所有痕迹,而不被人怀疑呢?于是,你想到了一个计策,让陈飞监视李亚茹,装作误入杀人现场,然后清楚痕迹。”
“你疯了,这……这怎么可能呢?”张晓彬几乎是在哀嚎。
“听起来是不可能,可你拿不出任何不在场证明。”庄昀说,“以上每一条推理,我都给出了十足的证据。排除到这里,只剩下颜晴子一个人了。事实,一定符合逻辑。到此时此刻,再不可能的事情,也是真相。”
“不,不,我没有,”颜晴子看向四周射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后退,“不是我,真不是我!庄警官,你为什么冤枉我?”
这时,众人只见一道黑影窜了出去,越过桌子,直奔颜晴子。
是贝雯!她的脸激得通红,喉咙里发出一种可怕的,如同野兽一般的叫声。她的双手掐住了颜晴子的脖子,整个人扑在她身上。
“我杀了你!”贝雯嘶喊着,强子和刘贺反应最快,同时出手拉住贝雯。可他们没料到,贝雯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两个大男人竟然一下都没能将她拉开。
“拉开她,快!”崔局也站了起来,强子终于扯开了贝雯。颜晴子剧烈地咳嗽。张晓彬去扶她。贝雯还在疯狂地嘶吼。黄丽尖叫起来。陈飞被拷在凳子上干着急,手铐拉得哐哐响。屋内一时乱作一团。
这时,王峰猛然仰天大笑,笑声欢快至极。他一个箭步跳上了会议桌,合身朝着强子撞了过来。
强子猛然遭受攻击,多年来训练的本能让他双手扯住王峰的一条胳膊,一个过肩摔,将他掼在地上,顺势用腿压住。
王峰的头被抵住,却还在笑:“让她杀,哈哈哈哈,让她杀!”
强子一回头,见贝雯已经甩脱了刘贺,又一次朝着颜晴子飞扑了过去。她状如疯魔,双手五指直朝着颜晴子的眼睛抓去。
刘贺腿上有伤,动弹不得;崔局年纪大,人又在桌子后面。眼见贝雯就要抓瞎颜晴子,这时,一道黑影闪过,正好挡在贝雯身前。那人也学强子,双手擒住她的一条胳膊,拧腰一掼,将贝雯重重摔了出去。
所有人看到贝雯这样一个孕妇,被人摔倒在地,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小庄,你疯了!”崔局大喊一声,忙去扶贝雯。那道黑影,正是庄昀。贝雯被摔得懵了,可庄昀却极其冷静地站在一旁。
“她大着肚子呢!你要把她摔出个好歹来……”
“放心吧,崔局。”庄昀低着头说,“她的肚子,是假的。”
贝雯的肚子确实是假的,什么材质不太清楚,由两条交叉的细带固定在她的腰上。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庄昀明明才说,凶手是颜晴子,怎么贝雯的肚子也是假的?
“小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所说,其实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贝雯。”庄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颜晴子、张晓彬还有陈飞联手,确实是本案的一种可能。只不过我已经找到了证据,排除了这种可能。”
“到底什么证据啊,你是要把我急死啊?”崔局催促道。
“答案就在第十四个疑点,保鲜膜盒子上的血迹里。”庄昀还是不疾不徐地说。
“凶手拿保鲜膜干什么?上面的血迹又是在哪里蹭到的?我曾想了很久,实在是参详不透。直到我破解了之前ᴊsɢ的几个谜团,这块血迹的来历,才逐渐在我的脑海里显现出来。
“线索一,凶手生怕留下痕迹,所以极不愿意动用现场的物品。
“线索二,凶手是女性。
“线索三,血迹是沾在保鲜膜盒子上,之后又被凶手抹去了。
“综合以上三点,我终于想到了,凶手要保鲜膜做什么用。”庄昀看向崔局,“凶手为了杀人做了充足的准备,她不愿意使用任何现场的物品,凶器就是一个例子。所以,使用保鲜膜一定是发生了某种意外的情况。
“当天一共发生了三次意外。第一次,是李亚茹的苏醒;第二次,是李汉民的突然闯入。那么第三次呢?还有什么情况,不在凶手的预料之内?”
崔局想了想,忽然他看向窗外:“雨!”
“没错,是雨。”庄昀说,“她还是没能料到当天的那场大雨,雨一下子将她的部署全部打乱了。”
强子忽然一个激灵,他想起了自己曾埋怨过这场雨,觉得老天总帮坏人。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老天恐怕还是向着好人多一些。
庄昀接着分析下去:“凶手是个女性。外面下了大雨,衣服、裤子和鞋袜淋湿之后,都可以换,唯独有一个地方湿了,很难一下子弄干。我们女人都有这种经验——头发。
“凶手怕大雨打湿了头发,于是逼不得已,使用了保鲜膜,将自己的长发完全裹了起来,然后塞进帽子里。保鲜膜盒子上的血迹,就是她在裹头发的时候留下的。
“她的头发为什么会沾上血迹?是因为李汉民来的时候,她必须摘下帽子,散开头发。而她之后一直没发现这点血迹,蹭到保鲜膜盒子上,她才留意到了,才将它抹去。”
崔局说:“可她为什么准备了更换的衣服呢?”
“她本来就带着一套可更换的衣服。要穿一身黑衣,未免奇怪,反而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庄昀说,“只有这种解释,才能让一切都合乎情理。可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凶手如此害怕打湿自己的头发?”
庄昀看了看颜晴子,又看向贝雯,声音变得低沉而冰冷。
“因为她之后还要出现在电影院,还要去买玩具,她必须伪装成一直在看电影的样子,头发绝不能湿。试问,凶手如果是颜晴子,她杀人之后头发湿或者不湿,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根本就没准备不在场证明,自然也犯不着冒险去使用保鲜膜了。
“真是讽刺啊,对吧?有最充足的不在场证明的人,恰恰就是凶手。是吧,贝雯?”
庄昀的目光最终冷冷地落在了贝雯身上,所有人也都看向她。可奇怪的是,大家都看到了一张难以置信的、惊愕至极的脸。
“你……你是说……我?”贝雯惊呆了,她颤巍巍地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向庄昀,“是……是我,杀了我姐?”
她自己好像混不知情,痴痴地望着庄昀,只盼着她能给一个答案。庄昀好像不想回答,她等了许久,才轻轻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