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找到厂长又怎样?”
“还能怎样,当然是做掉啊。”
外面的对话让他登时僵住。
“你忘了狗哥交代的了?找到后什么也别问,但凡跟这件事相关的,直接做掉,伪装成意外。”
“可是,也许厂长是无辜的?”
“无辜又怎样?你当你在演柯南啦,要什么真相。喜欢追求正义,你怎么不去当条子。莫要忘了,现在是谁当家,喜福会现在姓廖。恩哥死就死了,随便拉几个人出来垫背做替死鬼,只求赶紧把这桩烂事了结就好。”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灯亮着,应该刚出去不久,都准备准备,人一进来,就动手。”
咚,老头少了倚靠,一头栽倒在地。
“那边好像有声响。”
外面的对话戛然而止,随后是渐渐靠近的脚步。大骏在门里听得真切,那幅画被谁扯下,哗啦一声,丢到地上。
“这里居然有扇门诶。”
他飞扑过去,于同一瞬,悄无声息地抵住。
“奇怪咧,推不动。”
“哦?”
脚步声聚拢,大骏深吸气,汗淋淋的两手不断滑脱,他吃力地勾住把手。
下一瞬,一股蛮力,大力撞击在门上,有人在踹门。
他肩头顶住门板,感受着震颤,感受着双方力量的悬殊。
咚,咚,咚。
踹门声不止,一下又一下,像是鼓点,像是他生命的倒计时。
第42章 42寻爹
百川归篇:
大金背倚松树,看阿仁在日头底下,满山坡上蹿下跳地找寻。
“差不多行啦,”他往嘴里炫了片雪饼,“就当给你恩哥天葬了。”
“靠夭,我居然把恩哥踢下去了,”阿仁嚎啕着拨开面前的草丛,“我一脚把恩哥从山头踢下去了。”
“这就叫因果报应,”大金挠挠脸,打了个哈欠,“你要是不想着踢别人的爹,哪能把自己的干爹踢下去呢,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苍天还是有眼,老天爷给你上了生动形象的一课。”
阿仁立起身来,甩着鼻涕怒吼,“这事跟你没关系是么?”
“确实没关系,我俩相遇的时候,他已经死透了。”
“你干嘛随便捡别人尸体!”
“阿仁,你这话说的多少就有点恩将仇报了,大夏天的我要是不管他,你老大可就——”
大金顿了顿,挥手驱赶面前的苍蝇。
“可就招蜂引蝶了。我好心学雷锋,自掏腰包,按亲爹待遇给他入土为安,谁知道半路杀出个你来。好家伙,直接从棺材里扛出去扔了,你可真是扫黑除恶,大义灭爹第一人。”
“我怎么知道会是恩哥。天又黑,时间又紧,你还把他装在袋子里,根本看不清脸。我只想着赶紧把东西藏好而已,”阿仁号哭着,继续在草丛间胡乱摸索,“恩哥,莫怪莫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哎哎哎,你先别哭了,”大金自山坡顶上小步朝下出溜,直跑到阿仁身边才刹住脚,“再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爆炸发生后,恩哥好不容易将陈佬的尸身运回橡岛,他跟帮会里其他人讲,大佬在弥留之际曾表示要将位子传给自己,活下来ʟᴇxɪ的那个亲信也可以作证。当时众人沉浸在痛失大佬的悲伤之中,没人讲什么,只是商议着怎么办后事。
“可是短暂的一段时间后,组织内部开始隐秘流传起另一种声音,讲陈佬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恩哥为了夺权特意设计。为了澄清,恩哥提议再次寻到当时同在现场的那位保镖,请他出来说句公道话。那时这人早已退出了帮会,回乡下去了。可等我们去到他家乡的老屋时,看到的只有他的尸体。”
“死了?” 大金又开了包雪饼,咯吱咯吱,“怎么死的?”
“返回家乡没多久,他就饮弹自杀了。因为村屋偏僻,他又是独居,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那天是各堂口的当家一起去的,他们在保镖的手机里发现了一段视频,是他自杀前拍摄的。
“讲自己死有余辜,为了钱背叛陈佬。他说其实陈佬有意将位子传给贤哥,恩哥不服气,非要带着年事已高的陈佬去内陆看厂子,一路上各种表现奉承,可陈佬并不松口,恩哥气急之下,找人点燃附近的烟花厂,设计炸死。”
大金愣住,半张着嘴,眼中缓缓蒙上一层水雾。阿仁没有注意,仍是一边四处翻找,一边回味自己的悲痛。
“跟影片坦白的一样,在内屋果然发现了大量现金,说是恩哥事后给的封口费。本是想要洗清冤屈,可一时间却突然变成了人赃并获,所有矛头指向恩哥。
“廖伯贤带头动手,几方人马当即发生冲突,恩哥打伤几人,趁乱逃走,后面半年多时间,他不得不东躲西藏,连带着堂口里的我们也跟着低人一等——”
“所以说,烟花厂爆炸不是意外,是你们的人设计的?”
阿仁皱眉,“搞什么鬼,你的重点能不能——”
大金抡起胳膊,一拳捣了上去。
“这他妈就是重点!”
十来分钟后,两人打倦了,肩并肩靠坐在山石上。
“原来,你就是那间厂子的厂长哦,”阿仁用皱巴巴的纸球擦拭着鼻血,“你员工现在怎样?”
大金别过脸去,看不清表情。
“我原先想把金子带回去,换点钱给他们,起码让他们下半辈子有个保障,可现在……妈的,这都些什么事。”他声音哽咽,慌忙抬手搓了把眼。
“对不住,我确实不知道,我发誓恩哥也不会是那种人,但——”阿仁捏了捏他肩头,又胆怯地收回手来,“但还是抱歉。”
“没事,习惯了,我们老实人吃瘪受罪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大金冷哼,“我们天生擅长忍耐,哼,老祖宗不都说了吗,吃亏是福,我们福气大得很。”
“不管怎么讲,他们伤人确实不对。”
“呵,这话从一个杀手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
“我知道你在生气,你应该生气,”阿仁挠挠头,“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也在追查这件事情。恩哥最后一次跟我联系,只说要再去趟烟花厂探寻真相,他讲有人联系他,说手上有线索,要跟他当面交易。就算拼上性命,他也要查出大佬的真实死因,还自己个清白。走之前,他特意交代要我搅黄廖的这单生意,等他回来——”
阿仁低头,捻搓着手里的纸团。
“可谁又能想到,他最后步了陈佬后尘,也死在了烟花厂。”
“等等,别乱扣帽子,你那个什么恩哥可不是死在我们烟花厂,”大金打断,“他是死在你们自己的厂。”
阿仁懵了,“什么厂?”
“再装,你再装?”大金扭过脸来呛声,“爆炸之后烟花厂早不干了,现在厂子老板是你们的人,厂名也改了,叫喜福什么玩意的。”
“你是说,喜福会的人买下了那块地?”
“你可以再具体点,一共仨人,死了俩,你猜猜是谁买的。”
阿仁摇摇头,“不会啊,他不应该知道厂子的具体位置,恩哥对外一直是保密的,除非——”
“除非他一开始就知道,不,很可能最初码头的位置都是他提供的,这招歹毒,躲在幕后,让对方上赶着去送死。”
大金抄起胳膊,噼里啪啦地数落。
“什么人啊,自己内斗,妈的,炸我们厂。轰地一声,既炸死了对手,又压低了地皮价格,一箭双雕。你们都上了他的道了,什么狗屁兄弟道义,说白了,全他妈的逐利。”
“你是说,”阿仁变了脸色,“是廖伯贤一手策划了这一切?”
“不是他还能是我吗?”大金没好气地反驳,“你脑子一点不转吗?爆炸发生后,你们的贤哥买下地皮,连同海边的码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他还要包下这片山头种那玩意,一切变得很清晰了,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恭喜,你们喜福会要搞出口外贸了,你们离着全员枪毙不远了。”
阿仁一言不发,攥紧双拳,来回踱步,脸盘子涨得通红。
“别转圈了,晃的我眼晕,刚吃进去的,又要吐了。”大金白了他一眼,“眼下这个情况已经非常明显了,咱俩不管过去有什么误会,眼下都得团结起来,为什么呢?因为老一辈的说了,团结就是力量。如今咱们面前摆着一个共同的仇家,那就是——”
“谁?”
阿仁大吼,冲的却是另一个方向。树影在晚风中婆娑,他抛出去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阿仁悄无声息地握紧匕首,大金也赶忙从石头上蹦下来,同样悄无声息地躲到他身后。
暮色之中,盘旋的山路上,远远的,一个硕大的人影迟滞缓慢地靠近。
“谁?”阿仁又喊了一声,“再不回答,别怪我不客气。”
“你爹。”
人影走近,他们看清了来人的脸,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也拿不准到底该握手还是拔刀。
咚,那人将一只蛇皮口袋扔在地上。
“这个,不知怎么滚到我家茶园里了。”
宝进吊着半边膀子,低着头,不去看大金。
“我猜,大概是你走失的爹。”
第43章 43复得
李大金瞄了眼蛇皮口袋,确认是当时自己放入棺材中的那一个,便用胳膊肘怼了怼杵在一旁发呆的阿仁。
“别上神了,你爹来了。”
“哈?”
“你好好瞅瞅,不觉得这个袋子很眼熟吗?”大金后撤一步,做了个飞踢的动作,“这就是你从布噶庄后山顶上,踹下去的那一个。不出意外的话,你要寻的那个老大就在里面。”
阿仁愣了一霎,紧接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刀一丢,嘴一撇,扎煞着两只手向前奔去,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恩哥,我来接您回家了。”
他跪坐在口袋旁边,手忙脚乱地去解绑住袋口的麻绳,手指颤抖,不听使唤,哆哆嗦嗦拆了十多秒也没扯出条绳头来,又着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捡刚才扔下的刀。
噗嗤,阿仁利落地在蛇皮袋上划开一条口子,一股子腥臭也跟着扑面而来。
“呜呜,恩哥——”
他抽噎着朝里张望了一眼,转瞬又止了哭,昂脸看向大金。
“这里面是哪位啊?”
大金捏住鼻子,蹲在他旁边,伸出根指头来一挑,偏着脑袋往里看。尸身已经腐败得看不清模样,他忍着恶心,快速扫了眼尸体所穿的衣服。
“错不了,是你干爹。”
“可是,”阿仁再次将口袋拉开一道缝,小心翼翼地朝里窥探,语带犹疑,“可是,在我印象中,恩哥好像不长这样子咧。”
“天热,坏得快。”大金胡乱搪塞着,他不敢坦白自己曾对尸体做了什么,只将问题一股脑抛给阿仁,“再说了,这老头被你一脚从大山坡上踹了下去,噗嗤咔嚓地滚了一路,很难保持初心。”
他避开阿仁的眼,假模假样地拍拍他后背以示安慰。
“你看,鼻子往上挪挪,这眼睛也应该是一边一只的,还有下巴,原来是长在脖子上面的,你这么想象一下,有没有点小老头的影子了?”
阿仁顺着他的指引,仔细凝视面前残缺不全的面庞,在陌生变形的线条里极力回忆往日鲜活的恩哥,直到两张脸渐渐重合,他才终于接受大佬已经死去的事实。
“是恩哥,真的是恩哥,呕——”
他拥着尸体痛哭,哀嚎刚起了个调就被尸臭熏吐,阿仁不肯撒手,抱着尸身,哭哭吐吐,吐吐哭哭,不明所以的宝进在一旁看傻了眼,挠挠脸,张着嘴刚要发问,就被李大金兜住了膀子,拐带到别处去。
“白管他,让他自己嚎一会儿吧,毕竟自己造的孽。”
大金连拖带拽,扯住了宝进一路往远处走,直到闻不见臭气,也听不清阿仁的哭喊,远山的轮廓渐渐隐入暮霭,晚风中只剩草木松针的清新,他松开了手。
李大金等着王宝进先开口,王宝进等着李大金给个解释,一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就那么沉默着,看着对面的树影一点点黯下去。尴尬压住大金的肩膀,他不自ʟᴇxɪ在地拧拧脖子,一撇,看见了宝进吊着的胳膊。
“呢个,你手怎么样了?”
说话时并不看他,像是在询问对面的松树。
“医生看过了,没啥大事。”
宝进也不看他,同样向着对面的树干回答。
“没事就好,”大金点点头,觉得应该再追问几句以示关心,“还是十根?”
“啊?”宝进一愣,然后点点头,“对,指头没多也没少,还是十根。”
“十根好,”大金搓搓鼻子,“双数吉利。”
“嗯。”
客套完了,两人又陷入无话的境地。明明有想要说的,二人却都转着圈,谁也不肯先戳破那层窗户纸。磨蹭了半天,最终还是宝进先开了口。
“其实,其实那天,是我幼稚了。”他红着脸,本是被损害的,如今反倒率先道起歉来,“我回去想了好长时间,你跟仁哥的做法没错,毕竟再拖下去,大家都会死。命要紧,人得先活着才能再讲其他的,人要是死了,也就什么都没了,你们是从大局出发的。”
“宝进,这事——”
“赖我,我只想着自己,没考虑你们,是我太自私了。”
大金又想起岛上的种种,想起口渴难耐时,宝进一把把地揪下他视若珍宝的仙人舌让他们嚼着止渴,想起篝火堆旁,他紧抱最后一株茶苗,笑着说找到了比金子更金贵的东西。他也不敢想独臂的宝进是如何背着尸首,一步一步,沿着盘山路找到他们。鼻子一酸,赶忙望向山脚下的村落,远方稀稀拉拉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呼应着夜空中的星。
“对不起。”
这三个字终于脱了口。李大金看向宝进的方向,即便夜色浓郁,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依然固执地朝向他眼睛的方向道歉。
“茶树的事,对不起。”
“哥,你别这么说,你们也是为了我们——”
“说实话,那天晚上我并没想到什么‘我们’,我想的只是‘我’,是‘我’要回去,‘我’要保住剩下的金条,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阿仁也是这样,那一刻我们只是自私地考虑着怎么选对自己最有利,我们把‘我’看得比‘你’更重要。
“宝进,这个世道中想要做个纯粹的好人很难,特别是你身边都是恶人的时候。命运会诱着你,逼着你,引着你向下,有时候做好人要比做恶人需要更大的勇气,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你的善良。”
“我也、也没你说得那么好,”宝进结巴起来,用尚好的那只手挠挠头,“我不是也骗你上了渔船吗?后面还趁你醒之前,偷着拿走你的金子——”
李大金本是沉浸在感慨之中,听到“金子”二字,松弛的神经再次紧绷。他刚抬起手,宝进便着急地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