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交还二门,可司嫣兮师姐不在,手上的书本又实在贵重。
犹豫之下,她来到议事殿外,想交给占琴落。
脚步慢腾腾地朝殿门口移动,心里又有一个地方小声地说,明明可以再等几天的事,非要现在来送……
巡逻的守卫正好轮岗,不少八门的弟子朝她看来。
何雨胭一下子又慌了神,仿佛心中所想被人猜透。
她着急忙慌地想跑,其中一位守卫却走到她面前。
看一眼孤本上的“二门”字样,问她是不是找十二门的门主。
何雨胭颔首,顺利跟着守卫进了议事殿。
她还不知道,自己一早出了名。
都在传她和十二门的门主有些扯不清的渊源。
领着她进的守卫正好也是八门的弟子。
谁人不知这小姑娘得罪丹修,刚入门就遭了排挤。
谁知风云变幻突然,才几天,人家就攀上权势。
曾经跟着在宗门冷言冷语过几句的守卫此刻低下头,恭恭敬敬地领何雨胭进议事厅。
议事厅内早散了人,只有占琴落和石念赤对着书简商议要事。
门一开都抬头望向外,见有些惊慌失措的小姑娘进了门。
近来这小姑娘在占琴落身边晃的频率有些过高了。
石念赤微眯起眼,盯着何雨胭走到占琴落身边。
她放下书低声道谢,占琴落伸手接过,小姑娘红着耳根,逃跑似的往外走。
人跑没影了,殿内又恢复空寂寂的冰凉。
“司嫣兮改头换面了?”
他挑眉,扭头问占琴落:“你们吵架了?天天都需要中间人传话?”
占琴落丢了册本到石念赤手上,淡声,“尘野宗的宗主和十门门主上月私见三次,掩人耳目的形迹可疑,你去证实是否勾结。”
“……啧。”
见占琴落懒得接话,石念赤也就作罢。
两人将一桩桩事项对过去,一抬头天都黑了。
理不完的大事小事压在心头,石念赤心烦地丢了册本,在殿内走来走去喘口气。
一天天的,司枝涟和严紫郸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事情怼着他和占琴落跑,偏偏宗门里表面顺从背地里摇摆不定的人何其多,尽是些不能信任的。
偏头看向占琴落,不紧不慢地对着未尽事项,好像处理勾心斗角和结党营私的事根本不会让他感到乏累。
有什么能让他心烦的啊……
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过得不开心吧。
视线落在占琴落手边的孤本,上面娟细小字写着二门字样,石念赤扬起嘴角,“上回要抓的人还没找到呢。我对十二门的精锐小队很有信心,封锁重重,人又中了毒,绝对逃不出去。一直没找到,要么人已经死在山上化了尸骨,要么……是被人救了。“
占琴落纤长的眼睫微抬,修长的手平静地翻过一页册本。
“近来最勤快上山采药的是不是司嫣兮啊?”
石念赤手背在脑后,舌尖舔了舔唇边,清隽的脸上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微笑。
他压低声音,“不派暗卫继续跟着?一举两得啊,你揪出一条大鱼来,还能让她别成天往山上跑。”
“这点小手段都不肯用,怎么,你们二门还特别讲究信任?”
占琴落微勾唇角,“你可以试试去跟踪师姐,不出一天,就会被她发现。”
石念赤笑容凝固。
占琴落轻抬睫毛,轻瞥他一眼,“师姐是师父教出来的,会差到哪里去。”
结束手中的案卷,占琴落朝殿外走去,石念赤紧随其后。
深蓝的夜幕垂下,一眼望去无边界的雪地如同铺上清灰一层。
石念赤不甘心什么都没问到,又拉着占琴落在院内的石桌旁坐下,嚷嚷着替他当牛做马一天,非得陪他下一局棋。
占琴落低垂眼睫,耐心地分着黑白棋子,白皙的指尖夹着黑棋时格外好看。
石念赤撑着脸,不甘心地问:“你呢?你总不会被她发现吧。”
他像是蛊惑吐着信子的毒舌,抛出极具吸引力的可能性:“她是不是救了那个男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每天都在照顾他……你一点都不想知道?”
雪落纷纷,团团片片,在空中荡起弧度,缓缓飘落,落在占琴落的睫毛上。
占琴落将理好的棋罐推至石念赤手边,里面的白色棋子轻晃撞出响声。
他轻声:“没有人愿意知晓自己是透明的。”
石念赤盯着占琴落清澈的眼眸看,捉摸不透的燥郁感裹挟着他,占琴落却平静地落下一颗黑色棋子。
石念赤紧皱着眉,他到底是怎么看整盘棋局的。
最大嫌疑的就是司嫣兮,受伤照顾这事儿向来又容易发生点什么。
从天落下轻轻柔柔的一片片雪花,占琴落本就白皙如雪,清雪衬托得清冷,仿佛白得发光,是纷扰尘世间唯一干净的存在。
石念赤随手抓起一把白色棋子,展开手心,一颗黑子落入其中,分外明显。
他缓缓地松开了眉。
抑或是,就算占琴落什么都知道,也绝不会让司嫣兮意识到他知道。
雪要足够纯净,一点污垢都没有,洁净无瑕,干干净净得才好。倘若沾染一丁点其他颜色,都无比扎眼,让人不再相信。
就算是黑的,也要有足够耐心,等天色彻底暗下,在永远不会被注意的角落染换颜色。
殿外轻雪弥漫,如烟似雾,白朦朦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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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嫣兮又双叒找借口请何雨胭吃面。
冬日里一碗牛肉面下肚,小姑娘神采奕奕。
吃饱喝足,把人又一次骗回二门教学药草,司嫣兮趁热打铁地问,“和占琴落接触下来,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我是不是叨扰得太频繁了?”
何雨胭放下书,忧心忡忡。
宗门里有些流言蜚语,虽然让她在八门的日子好过许多,但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何雨胭小声问:“他会生气吗?”
“生气?不会啊。”
司嫣兮拍她的肩,“随意来,想来就来,想找他就去找,想大方借什么书自己来拿。他没脾气的,是我见过性格温柔的人了。”
何雨胭长长地松一口气,“那就好。”
何雨胭一旦开始讲药草相关的事就兴奋,跟变了个人似的。眼见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司嫣兮强打精神学习。
夜深了,送别何雨胭后,司嫣兮困倦得打个哈欠,趴在桌上是一下都动不了。
她好想直接躺床上睡觉,可约了占琴落今天晚上回来看手相。
眼皮沉而重,睁着睁着就闭上了……
好暖和,好像有人给她披了外套,司嫣兮裹紧围着颈边的软糯绒袄。
迷迷糊糊之中,觉得手背很痒,若有似无的撩拨似的挠。
司嫣兮“唔”一声地要抽回手,手腕被人轻轻捏住,她往回扯了扯没扯开,不满地哼哼几下,禁锢的力道又减轻几分,温柔地握着。
不知又睡了多久,再睁开眼来,身旁多了位妖孽美人,正低垂眼眸看她临摹的药草。
司嫣兮打了个哈欠,“画得还可以吧?我觉得我在药修方面有点天赋的。”
她揉了揉眼,发现手背上多了个字。
毛笔写上去的小字,笔触细腻,一个“琴”字,像盖章似的工整漂亮。
司嫣兮好笑,侧脸压在手臂上,欣赏会小字,又仰脸去看占琴落漂亮的侧脸:“做什么?生气了?报复我啊?”
占琴落勾唇,语气散漫地要她猜。
司嫣兮想了想,“因为说等你等到睡着就生气了?”
她直起身来,义正言辞,“等到睡着也是等啊。”
第27章
占琴落勾唇,放下她的药草图,修长的手伸向桌边,白皙的指尖即将碰到另一张纸。
她复写的草药清单,记录了每样江词翡需要的草药。
普通的丹修或药修或许会被混杂的名称迷惑,琢磨不透治疗的是何病,但更高阶有天赋的修士不同。
何雨胭第一眼见草药名录时,微微闪动的眸光,显然猜出一二。只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当时转头看向她,轻声问“是救治朋友吗”。
眼神藏着无比的怜悯与悲戚,一瞬间司嫣兮几乎都要以为江词翡是身患绝症,两天后就要告别人世。
若是让占琴落看见,大概率可以联想到江词翡身上。
司嫣兮回神过来,伸手去握他的手腕,起身太急,腰撞到书桌“砰”得一声响,桌面上的砚台震得晃了晃,毛笔摔到桌面。
她弯下腰来,吃痛地无声尖叫。
她含着热泪,紧握占琴落的手,“醒了醒了,来看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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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气运极佳,势如破竹,稳稳当当地顺利推进计划就好,肯定不会有意外的。”
司嫣兮握着占琴落的手,例行瞎扯,无脑倒鸡汤。
掌心握着的指节冰凉,如上好的冷玉,冰凉气十足,连氛围都跟着冰寒。
“嗯。”
交叠着的手,占琴落的食指微勾,指尖轻撩她的手心。
他支着脸,低垂眼眸看她的手背,语气慵懒,“正巧近日宗门处处麻烦事,十门门主结党营私,若处理不当,师父的计划功亏一篑。”
不如往常只顺着她的话说,今日占琴落的回答有些怪异。
抛开若有似无的阴阳怪气不谈,话题怎么突然变得些许沉重。
就好像和同学在食堂聊中午吃什么,对方突然一本正经地开口,说其实食堂三号窗口的打菜阿姨是潜伏的别国间谍,正准备要在三分钟内炸学校。
她欲言又止:“这事儿是我一个普通小修士能听的吗……”
占琴落的语气轻飘飘,“师姐想知道什么都可以。”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司嫣兮张张口,回不出一句同等诚意,毫无保留的商业互捧。
夜雪落在院落,积起一层又一层更高的雪堆,无声寂静的夜晚,让心虚的人被安静惊扰得无所适从。
罕见的,向来情绪稳定的占琴落心情不太好。
操心十门门主的事?
石念赤犯事了?
被司枝涟压榨烦了?
还是说……在意她频繁找何雨胭来的事。
她看着他的手,犹豫着问:“因为何雨胭?”
“兰师姐不喜欢她。在兰师姐随时会回来的情况下,建议师姐也与她保持距离,若是太亲昵,兰师姐会不高兴。”
占琴落语气淡淡,回答自然,流畅得像是一早准备好。
“没事。有我拦住小师妹呢。”
司嫣兮松一口气,“你不讨厌她就好……”
如果司嫣兮这时候抬头,就会发现占琴落的眼里没有任何笑意或是温柔,是她许久没见过的疏离,淡漠地将她的反应尽收眼中。
司嫣兮轻松许多,计划走得磕磕绊绊,但也还在正轨上。
司嫣兮松开占琴落的手,“回去休息呗?替司枝涟干活很辛苦是不是,早点休息。”
占琴落抬起手伸向桌面,司嫣兮眼疾手快地再一次起身,以身犯险,用腰撞桌边,刻意的力道将纸撞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一抬头,却见占琴落却是拿起一张治愈灵符。
两个人同时看向躺在地上的纸。
司嫣兮冷汗涔涔。
占琴落勾了勾唇。
什么叫做贼心虚。
司嫣兮脑子八百码运转,争分夺秒掉落八百个撒谎金句。
占琴落仿佛没看见似的,没有要询问的意思。
冰凉的手牵起司嫣兮的手,灵符贴在她的手心上,淡淡的柔光浸没入手心,治愈细小得被扎草割伤的小刺口。
占琴落语气淡淡:“师姐频繁上山采药,小伤不断。”
司嫣兮小声:“采药嘛,受点伤很正常的,多修一门药修,以后多条路啊。”
“早出晚归,为了几株草药而已,值得么。”
“我是这么打算的,药修兼剑修,以后再丹修,三条路,路越走越宽。”
“……”
占琴落轻笑:“兰师姐若知晓是哪株药草伤人厉害,大概会纵火烧山。”
“她不会知道的。”
司嫣兮很自信,“只要不让她知道就好。”
占琴落勾唇,没有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