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瑛娥也随着贺长霆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腕上刀口,故作后知后觉,无意叫他撞破的样子,立即将手背在腰后,故意退离几步,吸鼻子的声音却更重了。
一副不得所爱、为情所困的样子。
贺长霆依旧沉默着,心里却有些意外段瑛娥竟会做出这种事。她一向金贵怕疼,儿时小磕小碰都要哭上半日,还要宫人处罚害她磕了碰了的物件,如今,竟做出自戕的事来。
大概,真是痛彻心扉了罢。
“阿兄,我真没用。”段瑛娥似再也憋不住心中抑郁,失声哭诉,“当初阿妹嫁给你,我就想过死。”
“可是我不舍得,我还想多看看你,还想帮你助你,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再嫁你,哪怕屈居于阿妹之下,只要能陪着你,我可以不计较这些。”
从来桀骜骄矜、万千宠爱的段家嫡女,哭得如此可怜卑微。
毕竟相伴长大,她又总是不问是非黑白地偏向着、拥护着他,贺长霆不可能没有一丝动容。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瞧她哭得可怜模样,应该不会像幼时一样,一颗糖便能安抚好的罢,她早已过了馋糖吃的年纪,且他身上也没带糖。
他只能无动于衷地站着。
段瑛娥哭得更伤心了,鼻子吸得越来越频繁,“阿兄,可是现在,我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我连默默守着你,默默帮你助你的资格都要没有了,阿兄,我该怎么办。”
她抽泣的厉害,“阿兄,你说我能怎么办?”
贺长霆不曾把人惹得这样伤心过,不知如何应付,仍旧一动不动,木桩一样站着,看上去无情地很。
或许,他该说些安慰的话。
“七弟会好好待你。”贺长霆想了想,这样说。
段瑛娥摇头,“阿兄,不要提他,我现在不想提他,只想你陪我坐会儿,陪我说说话,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说着,跑去凉亭,咕咚咚灌自己酒。
凉亭内石案上放着两个小酒坛,一坛段瑛娥正喝的起劲,另一坛尚未打开。
“阿兄,这酒是菩萨喝过的,是福酒。”吃斋祈福是可以喝福酒的,段瑛娥要让贺长霆知道,她即使伤心到了寻死的地步,也还顾念着孝敬皇后的忌日,不曾坏了规矩。
她一坛酒未喝完,又要去开另一坛。
贺长霆按住酒,从她手边推开。
她再喝下去,失了神智,怕会做出更激进的事来。
“阿兄,你要陪我喝酒么?”段瑛娥作势还要去抢,以反问的语气激将贺长霆,见他不答话,再度去抢,自嘲地说:“你管我做什么,不陪我喝酒,连我自己喝酒的资格也要夺去么!”
她纠缠得凶,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贺长霆有些烦了,索性单手挑去封口的盖子,一仰头,将一整坛酒一鼓作气灌下肚,对着段瑛娥倒置酒坛,叫她眼睁睁看着,一滴酒也没剩,好歇了抢酒再喝的心思。
段瑛娥没料想,他喝得如此着急。
但不管怎样,目的达到了。
“阿兄”,她面露疼惜地看着他,观察着他神色。
看不出任何反应,没有一点意乱神迷的迹象。但她明明亲眼看着一个小沙弥试药的,推杯换盏之间,那小沙弥肉眼可见地一步步□□熏心,沉沦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为何晋王一口气用了那么大的剂量,竟无半点反应?
或许,药效还未发作?
段瑛娥安静了一些,作出无酒可喝的落寞样子,在石凳上坐下,眼神幽幽地看着夜色。
实则在等着药效发作,等着贺长霆失控,然后带他去到早已备好的厢房。
她为了今晚筹谋数日,不惜忍痛割·腕,还特意将姑母骗回宫中,省得碍了手脚,绝不能半途而废。
贺长霆见她规矩不少,去了几分忧心,打算去请七弟过来,他向来有些法子哄小姑娘开心的。
“阿兄,不要走。”段瑛娥心里知道贺长霆几次三番想叫魏王过来,以前也是这般,她闹脾气闹的凶了,给糖哄不住的时候,他就把她交给贺长霁。
不能叫贺长霁来。
“阿兄,不能喝酒,那就这样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我只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明日,以后,我会好好的,不再给你找麻烦。”她眼泪巴巴地央求着。
贺长霆很无奈,明知这样坐着于事无补,徒劳无功,可被她缠赖地没有法子。
他远远站在凉亭一个角落,望着七弟住的厢房,思想着通知他的办法。
忽闻身后有人叫了句“三哥”。
原是裴宣察知这里事情,怕晋王应付不来,叫人去请了贺长霁过来。
坏了段瑛娥的好事。
“你来做什么!”段瑛娥对贺长霁,只在姑母面前会顾忌一些,私下里,从不收敛性子,厌了烦了就会直直地打他责他。
贺长霁从来脾气好,打不还手,至多锁了她双手,叫她打不着,对她责问,也只是回说几句,不曾变过脸。
今次,他的脸色却很难看,目光冷冷地,似乎还透着些阴戾。
段瑛娥被他看得微微瑟缩了下,故意挺直肩膀,给自己壮声势。
贺长霆步下石阶,看了眼段瑛娥,对七弟说:“她腕上有伤,你看顾着些。”莫叫她寻了短见。
“我知道了。”贺长霁神色很淡漠。
贺长霆未再多留,转身回房。
段瑛娥这次没有出声挽留,没好气地瞪贺长霁一眼,也要回房休息。
贺长霁忽然说:“我明日就去告诉母妃,不会娶你。”
他看向僵在原地的段瑛娥,“你便好生盼着,能再嫁晋王阿兄罢。”
贺长霁没有一丝迟疑地走了,段瑛娥瞧着他背影,心里有点慌了,他怎么敢将这背影留给她?
她又转目去看贺长霆,他的背影更是坦坦荡荡的,越来越远了。
他怎么还没有发作,那药,竟对他无效么?
他果真就这般铜墙铁壁,连药性强烈的秘药也奈何不得么?
···
段简璧这夜亦没闲着,在符嬷嬷引领下,将永宁寺的佛陀菩萨拜了一遍,还从送子观音那里求了神药回来。
所谓神药,不过就是佛前的一撮儿香灰。礼佛时将一块四四方方的小草纸放在香炉后头,美其名曰求神仙赐药,待叩完头,草纸上便果真有了些灰白色的粉末,聚拢在一起,也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儿那么多。信女们虔诚地相信,这是佛赐神药,能叫人心想事成,求子得子。
“王妃娘娘,您找个时机,把这神药和到茶水里,您和王爷,一人一半儿,喝了呀,大有裨益。”符嬷嬷对这药深信不疑,怕段简璧不信,特意讲了具体事例,“听说贵妃娘娘早年无子,也是来这里求了药,回去就怀上了七皇子,而且据贵妃娘娘说,她怀孕前梦见佛光照了她一身,金灿灿的,还有一条金龙驮着她在天上飞呢,后来生了七皇子,圣上欢喜坏了。”
“后来京城达官命妇,凡是够品级能到这里的,都来这里求药呢,还有一些没资格来的,不惜花费重金,托人从这里求药呢。”符嬷嬷又举了几个吃了神药成功怀上孩子的贵妇。
送子观音的神通,在京在邑,总是有很多传说,段简璧自也听过。
说到底,是个心理慰藉,求告无门、药石罔效的时候,这不失是个好去处。
因为菩萨从来不会否定你,佛经上也告诉你,福不唐捐,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我知道了。”段简璧乖巧地收起药。
主仆两人这里说着话,听见厢房外丫鬟对晋王行礼。
段简璧一愣,自进了寺中,晋王就不知去向,从没回来过,怎么今夜这么晚了,他竟来了?
符嬷嬷大喜,对她小声提醒:“王妃娘娘,药,一定记得喝。”待回到府中,王爷既不在一起吃饭,又不宿在一处,想叫他喝药可就太难了。
贺长霆进门,便看见符嬷嬷笑盈盈对王妃耳语着什么,看见他,忙撤开身子,又别有用心看了王妃一眼,似在嘱咐她什么事情,而后才告退。
贺长霆并没太过在意,内宅之中,女人之间的悄悄话,不听也罢。
段简璧迎到他身前,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却没敢多做询问,想要去伺候他宽下外衣,又怕他不喜这等亲近,犹豫不决地看着他,双手抬起又放下,一时不知所措。
“王爷,您今晚,在这里歇么?”
这下轮到贺长霆发愣,他不来的时候,她次次挽着他手臂撒娇央求,今次都这么晚了,他来的意图还不明显么?为何非要明知故问。
贺长霆没有应答,只是到屏风后宽下了外袍。
他是真的要在这里歇。
段简璧心想,永宁寺的菩萨这般神通的么,还是母后在天有灵,听到了她的祈愿,帮她训导了晋王?
“唔……王爷,您,可要喝茶?”段简璧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包神药。
概是方才喝酒的缘故,贺长霆还真有些口干,淡淡地“嗯”了声。
顺风顺水,段简璧真要相信,如有神助了。
她背身对着贺长霆,拿药出来,两个小茶盏里各倒了一点,概因手臂有些抖,分得并不均匀,但她也顾不得这么多,拿茶水浇开,微微一晃,端去给晋王。
转身见他不知何时已从屏风后出来,穿了一身烟白色寝衣,目光专注沉静地望着她。
段简璧不争气地轻轻抖了下,所幸并没将茶水溢出。
“王爷,喝茶。”她强作镇定,心虚地轻轻咬了咬唇,故意给他一个乖巧无辜的笑容。
贺长霆决计不会想到,胆小如王妃,敢明目张胆在他面前下药的,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段简璧接了空茶盏折回,晃了晃另一盏茶,自己仰头喝了。
大半香灰都积在她喝的这盏茶中,有些残味,她便又倒了几盏茶清口,转头见贺长霆望着她,眼神似有些迷离。
段简璧从未见过这种眼神,他目光向来冰冷,有时如刀,有时似雪,总之叫人畏惧地不敢贸然亲近。
可他今夜的眼神,温和地,有些……痴迷,看着她,竟让人生出一种,情根深种,非她不可的错觉。
是菩萨显灵了么?段简璧觉得太荒唐了。
从未见过如此立竿见影的神药。
“王爷,您,可要再喝些茶?”段简璧有些受不住这眼神,盼着他别再这样看她了。
“嗯。”贺长霆丝毫不知自己目光生了怎样变化,只觉得口干。
又一盏茶递过来。贺长霆毫不犹疑接了喝下,目光却一刻不曾离开她那双眼睛。
段简璧要去送回茶盏,忽被人从后揽了腰提起,朝卧榻走去。
突如其来的亲密惊得她轻轻呼了一声。
“夫,夫君,你……”段简璧被放在榻上,看着眼前目似虎·狼的男人,一动不敢动。
仿似囚了许久的困兽终于被释放,觅得一只美味鲜嫩的兔子,贪婪急躁地想快些吞入腹中。
她雪润的脸,惊怕得水雾迷蒙的眼眸,雪颈之下遮的严严实实的春色,凉如夜雨的皓腕,腰间叫人越捏越喜的软肉,没有一处不充满着诱惑……
像一颗刚刚从冰鉴里取出的荔枝,叫人想快些剥了壳,一尝鲜嫩清凉。
贺长霆现下很渴盼这样的清凉,衣物的阻隔叫他烦躁。
可段简璧死死抓着衣上的系带,就是不给他解。
“夫君,再等等,等过了这几日!”
如今还在母后的七日祭期内,他们不能这样做。
她以为他只是回房来歇,没想到竟起了圆房的心思。
贺长霆没有说话,对她的话也似充耳不闻,他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只有熊熊燃烧的火,彷佛要将她衣物焚作灰烬。
他没有耐心了,不再死心眼儿地非要去攻破那根衣带。
长于征伐的天策上将铁了心要攻,凭这一身柔骨如何守得住,自是城破身陷,由他持戈纵马,长驱直入了。
风雨几乎一夜未歇,段简璧所有力气都用在了克制隐忍上,忍着痛,忍着不敢发声,忍着翻来覆去的疲累。
即便如此,房内的动静,还是叫守门的丫鬟听得面红耳赤,实没想到,看上去冷情冷性的晋王殿下,也有放纵的一日,还如此不知节制。
直到五更初,贺长霆才鸣金收兵,疲惫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日上三竿,将近午时了。
他从来没有醒的这么晚过。
随即察觉怀里热乎乎的,一阵阵匀称的气息扑过来,他低头,看见他的王妃,像一只雪白的兔子,乖顺依恋地窝在他怀里。
她身上有些地方还有青青紫紫的瘀痕,肩膀和腰里的痕迹尤为明显,甚至能看得出是手指的形状。
他推开她,碰及细腻凝润的肩膀,触感柔软,异常熟悉。
而她翻身移开的地方,锦缎褥子上有两三点血渍,红梅一样热烈刺眼。
他下床寻衣,满地狼藉,裙衫早被扯成了碎锦,散落得到处都是。
一切迹象都告诉他,昨夜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的疯狂不是睡梦。
他怎能做了这事?
母亲的七日祭期还未过,他竟然在佛门净地做了如此苟且之事。
他穿戴妥当,开门出去,早就守在门外的符嬷嬷笑吟吟迎过来,对他行过拜礼,进门服侍王妃去了。
丫鬟们的面色也都不怎么自在,一个个请过安,要伺候他盥洗。
贺长霆没叫他们伺候,独自盥洗过,往大殿去闭门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