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男人的手就被抓住,连同整条胳膊都别到背后,随后咚的一声,脑袋也给人摁在台面上。
对方速度太快,力量更是压制性的,京腔拖着慢悠悠的调:“骂人不骂娘,懂么?”
被摁住的男人使劲挣了下,没挣开。
“你他妈谁啊!松手!啊——”
他吃痛大叫,胳膊肩膀也跟着咔啦咔啦脆响。
“好了哥!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道歉。”
“……啊?”
宗锐腾出手拎起一旁的手表,表带照着男人的脸抽出响,一下一字的:“道、歉。”
“你爹没教过你?”
“……”
男人被抽过的脸变成猪肝色。
“对,对不起……”
宗锐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人从台面上狼狈爬起来。
“行,你们了不起,钱多人也多。”他有些忌惮地看宗锐,“总不能不讲理吧?我东西在这儿被弄坏的,不该赔?”
宗锐扫了眼那块手表。
“型号96,末代皇帝戴过的款。老古董了,全世界也就这么一块儿。”
“没错!”男人掂了掂手里的表,十分得意,“你挺识货啊。”
宗锐不屑哼笑:“你在港城拍的?”
男人愣了下:“对,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这表拍了三千万,买家姓宗。”宗锐顿住,眉梢扬起。
“巧了,和我一个姓。”
周围安静一瞬,随后轰地炸开锅。
表不表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说,他姓宗。
京北来的。
——京北宗氏。
严格来讲,宗氏并不算白手起家,传闻他们家在清末时期就和英国人做茶叶生意,是当时有名的大富豪。上世纪五十年代,宗泽屹接手生意并开始投资房地产,随后不断调整进化产业结构,直至打造出价值千亿的宗盛集团。
如今,宗老爷子年事已高,独子却没有接班的迹象。很多人说他真正的接班人不是儿子,而是孙子。
据说这位小太子爷常居海外,从不在公众前露脸。
——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来吴苏。
男人颀长的手指摩挲复古表盘。
“兄弟,骗骗自个儿就算了,坑别人,不太合适吧?”
“……”
周围有人嘘出一声,随即一呼百应,满场都开始起哄。
滋事的男人在起哄声中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啪地一下,一叠厚厚的粉钞扔到他脚边。
宗锐挑挑下巴:“拿着吧,给姑娘买点儿真的。”
“咱是爷们儿,再抠门,也别委屈了自个儿女人。”
“……”
吧台旁的女孩狠狠瞪了眼抠男,拎起包跑掉了。
男的也立马追了出去。
走前倒没忘把地上的钱拾起来。
“切——”
酒吧里起哄更响,口哨和喝倒彩声此起彼伏。
成茂笑得脸都快烂了。
“我介绍下啊——”
他一把揽过宗锐肩膀:“我发小儿宗锐,小宗爷!”
气氛到达热烈而微妙的顶点,无数目光像密密麻麻的触手探向高大英俊男人——好奇的,热切的,蠢蠢欲动的。
宗锐毫无察觉一般,懒散散拨开肩上的手,也拨开所有人的视线。
“初来乍到,各位多关照。”他漫不经心地扬起手,咚地一声。
那块假表被扔进酒杯里,酒面荡漾,男人也笑得浪荡。
“今晚全场消费,我买单。”
**
宗锐并没有在酒池肉林中停留很久。
他闪过子弟们攀亲道故的酒阵,又避开莺莺燕燕的迷魂计,独自上到酒吧顶层。
这层不对外开放,是成茂的私人领地——现在也是他的了。
临时落脚点,装修不算精致,特别的是房间外连一个很大的露台,放眼望去,小桥水巷,灯火人家,全都尽收眼底。
宗锐推开露台门,江南湿润的春意,伴随丝丝点点的细雨扑面而来。
又开始下了。这破天儿。
他浓眉拧起来,一手脱下外套,又大喇喇扯掉贴身的黑背心。
气温骤降的春夜,男人也不觉得冷,就这么赤着宽肩阔背的好身材,慢腾腾拖过门口的行李。
银色的行李箱被翻开,宗锐神色一顿。
“靠。”
铃声紧接这句低骂响起,宗锐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小锐,你安顿好了吗?”话筒里的男音不等他回答,又接着问,“你行李在机场拿错了,你没发现?”
“唔。”
宗锐“哒”地敲了下箱面,自嘲般扯开嘴角:“现在发现了。”
“拿到你箱子的人已经联系机场了。”老管家有条不紊道,“你看是交给航司处理,还是直接跟对方联系?”
“都行。”宗锐有些倦怠地揉了揉额角,“明儿再说,成么?”
“现在是有点晚了,但没行李……你多不方便啊。”
“有什么不方便的。”宗锐坐到地板上伸开两条腿,语气也没个正形,“咱光着也能睡啊。”
老管家在电话里无奈又纵容地笑了:“你这孩子……”
宗锐从兜里掏出压扁的烟盒。
“行了赵叔,我都这么大人儿了,您就甭操心……”
又耐着性子听了两句念叨,对面才勉强挂断。
叼着烟满屋子转悠了两圈,他从沙发缝里摸出一个打火机。
咔嚓了好几声也没打出火,男人又捏着火机,走回到摊开的行李箱边。
RIMOWA行李箱,26寸,银色。
和他的一模一样。
里头的东西却截然不同。
——女人的东西。
还是……挺不讲究一女人。所有东西就这么一股脑堆箱子里。
眼下,一条旗袍宛如窗外的河水流溢而出,荡悠悠垂到地面。颜色也与外面的天空类似——烟雨朦胧的天青。
箱子里别的衣服也都是此类风格:旗袍丝绣,中式古典,色彩温柔而雅致。
一个典型的,仿佛从书中走出来的,江南女人的打扮。
宗锐很慢地眨了下眼,再次蹲下身,将散出来的衣服往箱里拢。
手机第二次铃声大作。
宗锐径直接起来:“明儿再说不成么,咱都脱光了。”
听筒里沉默片刻。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宗先生吗?”
宗锐止住动作。
裙摆从他停滞的手中无声滑落。
绸缎抚过男人的指节与手腕,细腻入微的触感,激起若有似无的酥痒。
——很像,这个在耳边响起的女声。
宗锐半悬的手指蜷了下,握手机的指尖有点麻。
“哪位?”
“我今天和您坐了同一趟航班,从京北到吴苏的。”女人的声音更轻,也更柔。
怎么能有人说话,也像吟唱一样呢?
仿佛在贴着人耳鬓厮磨:“我们的行李箱,好像拿错了。”
第2章 《入梦江南》
“……可以稍微早点吗?三点半——四点怎么样?”
商羽对着手机轻声细语道,眉间的小红痣微蹙:“我知道那里。不用了,不麻烦……”
“怎么样?”看着商羽挂断手机,段筱宁连忙问,“找到了吗?”
商羽轻“嗯”了声:“说好了明天把行李换回来,我去西琅街那边。”
“那就好——”段筱宁跟着松出口气,又很快皱起眉,“不对啊,凭什么让你跑一趟?谁拿错谁的还不一定呢。”
“反正离得也不远。”商羽拿起毛巾继续擦拭头发,“我拿上行李正好顺路回家。”
段筱宁撇撇嘴:“你啊,就是个好脾气的。”
商羽不以为然地笑笑,扭头看摊在地上的行李箱。
“下飞机后,我好像是第一个到行李转盘的,所以大概率,是我先错拿了人家的……”
段筱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你这箱子好贵的,一趟飞机还能碰上同款……唉,看来有钱人还是多啊。”
商羽擦拭头发的手稍滞,湿润的睫毛颤了下。
毫无由来的,脑中一下跳出下机时的场景:
男人从头等舱中快步走出,形神恣意,气质却堪比时尚大片模特,矜贵得很出众。
他脖侧的纹身很惹眼,有种不羁不驯,生人勿进的危险气息……
会是他么?
下一刻,商羽又在心里嗤笑否认。
她在想什么。
飞机上那么多人,是谁都有可能……
“哇去,这人是有什么强迫症吗?”段筱宁打断人思路,她正站在行李箱前饶有兴致的,“这箱子也装得太整齐了吧!”
商羽也走到那只拿错的行李箱旁。
箱子四敞八开,里面装了什么却还是不为人知——所有的行李都被分装在各式各样的黑色包袋里。
双肩包,手提包,洗漱包,皮包……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包袋像俄罗斯方块一样码叠,严丝合缝地占据行李箱的每一寸空间。
商羽看着这个收纳到极致的箱子,猛然想起什么,脑中一震。
“看这样子,感觉人也是一板一眼的那种,不过在电话里听着,又完全不像啊。”段筱宁自言自语般,又扭头问商羽,“哎,他是京北人吗?京腔挺明显的,我还挺喜欢那种,嘿嘿,就是有点吊儿郎当的腔调……”
商羽没接话。
她根本没听见室友在说什么,满脑子轰隆着只想着另外一件事:
今早她在酒店突然接到电话,说可以安排她和京剧院的老师见一面。
临时相约,她根本没时间好好收拾行李。
所有的东西,日用品,礼物,衣服——包括半湿不干的贴身物,全都没来得及叠,就潦草扔进箱子里。
完全可以想象,那个陌生的男人打开行李后,会看见什么样的光景……
商羽抬起一只手盖住眼睛,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呻-吟。
**
摁下挂断键,宗锐盯着手机屏看了几秒,指尖轻点通话记录。
归属地吴苏。
本地人。
拇指轻轻摩挲手机边框,他脑中一下跳出“吴侬软语”四个字。
宗先生。
这么称呼他的也不少,可从人姑娘口中叫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
——声是甜的,音是柔的,咬字总在舌尖上,与齿纠缠,和唇暧昧。
像贴着人耳根唱曲儿。
又跟撒娇没两样,嗲里嗲气的……
气音嗤了声,宗锐扬手扔开手机。
垂眸继续打量地上的乌龙行李箱,他忍住想收拾整齐的冲动,只像刚才一样,将溢出来的布料拢回去。
她的东西不算多,占重最大是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外地人去京北玩爱买的特产,但本地人其实不怎么吃那种。
快要收好时,手指突然触到什么。
湿的。
男人指尖动了动,捻起一块泛潮的布料。
——藕粉色长裙,连接两根极细的吊带,质感柔腻,明显是贴身穿的。
睡裙?
门外响起砰砰两声。
宗锐撂开睡裙,又合上行李才应声:“进。”
成茂提着一个大箱子走进来。
宗锐:“什么玩意儿?”
“电暖。”成茂将纸箱放地上,“这不怕您冻着呢。”
宗锐嗤出声:“这季节还开暖,够虚的啊兄弟。”
“你丫才虚!”成茂回怼道,扭脸看见宗锐□□的上半身,剩下的话又堵回嗓子眼里——就这身材,这宽肩厚胸,腹肌人鱼线要啥有啥的……
怎么看怎么跟“虚”不沾边。
“行了我的爷,知道您身材好,用不着一直光着吧?”成茂摸了摸自己九九归一的肚子,有点酸,“楼下姑娘可拿俩眼贼着你呢,都馋你身子。”
宗锐无视最后两句:“没的穿。箱子在机场跟人拿错了。”
“啥?拿错了?”成茂手伸向地上的行李箱,“这不就是你箱子吗?”
还没碰着,手就给宗锐“啪”地打开了。
赤膊的男人从地上起来,一手抽过门把上的毛巾。
“找着人了已经。明儿换回来。”
又聊了会儿,成茂走人,关门前又补了句:“那电暖你还是插上。这天儿冷起来跟北方可不一样,湿冷湿冷的。”
“有回我衣服洗完没晾,第二天直接发霉了,你敢信?”
听见这话,宗锐往浴室走的脚步停住,又慢悠悠晃回行李箱跟前。
垂头盯了好一会儿,男人很轻地弹了下舌,掀开箱子。
拎起那件泛潮的睡裙,他扫了眼房间,最后给挂到门后的落地衣架上。
垂顺感极佳的布料展开来,勾勒出衣服主人的袅袅身姿。
怎么说呢。
与那把软糯细腻的嗓,很是匹配相宜……
哗啦啦——
窗外的雨势忽而变大。
宗锐应声向外看,两条长腿也不自觉迈开,投身向露台。
烟雨长街,夜游的人群并没有散去,于是青砖白瓦下,灯火长廊间,朵朵伞花错落盛开。
俯瞰着这幅江南水墨画,男人缓缓阖上眼。
雨声是最好的白噪音。
可除开烟雨,他似乎总能听到女人在说话:娇声细语,咿咿呀呀,吟唱一般婉转撩人……
吴苏他本是不乐意来的。
头一回的,这地儿似乎没那么恼人了。
江南。
大约,是要用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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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睡意也深沉。
直到中午楼上那位爷才睁眼,成茂叫了外卖,将餐盒摆了满满一桌子:生煎包,纸皮烧卖,小馄饨,油氽团子……都是吴苏的特色小吃。
宗锐懒洋洋拨动面前的碗,晨醒的嗓音有点哑:“豆腐脑儿?”
“这边叫豆花。”成茂说,“不太甜,尝尝。”
宗锐摸了把颈侧的纹身,又看桌那头白糯糯的一团。
“那什么?”
“桂花糖年糕。”成茂有点惊讶,“你现在吃甜口了?”
宗锐没回答,琥珀色的眼睇着糕点,若有所思的。
“童子是不把牛街那老师傅搬来了?”
“可不,他不就好那口老点心么。”成茂一口咬下半个烧麦,“刚开始还隔三差五的打飞的回去买,最后干脆把人请来了。败家子,可砸了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