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羽轻轻拨开男人的手,很小声的:“你才知道啊……”
宗锐气音失笑,自嘲般摇头:“没办法,咱也是头回这么喜欢一人。”
他偏头打量商羽,眼里有宠溺,话里带欣赏:“您还这么……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
“我也想像那帮孙子追姑娘一样,给你哐哐砸钱买包,您倒是收啊?”
——之前一件裙子一顿饭她都收得不情不愿,何况别的。
不贵的人自个儿有,贵的又不肯要,摊上这么个活祖宗,他能怎么着?
只能多花点儿心思,再小心翼翼地拿出诚意,一点点捂着人的心,暖着人的意……
商羽神色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嘴上没说话,心里深以为然。
他要是像那些二代们一样动不动就甩钱包——以前,也不是没有男人那样追过她,她可能早就对他敬而远之了。
单说包这事:邵一岚女士自己就是买包狂魔,商羽十八岁当天收到第一只奢牌包后,这几年,妈妈又陆续给她买了不少大牌箱包。
商羽觉得带去学校有点高调,这么久,那些包她背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
有点生硬地转开话题,商羽将自己吃不下的炸串放到男人手边。
两人就着月色配着酒又吃了一会儿,宗锐忽而想起什么:“对了——”
他撂开木签,手抄进裤兜:“给你看这——”
看着男人掏出一张折起来的手稿,商羽嘴角悄悄弯了下。
她觉得蛮有意思:一个明明浑身上下都写满桀骜叛逆的人,某些时候,又守旧到古板,比如买东西还在用现金,比如画稿依旧偏好纸笔。
比如轻易就让异性趋之若鹜,却从没谈过恋爱……
“来之前突然有灵感,画了几笔。”宗锐不紧不慢地展开纸稿,递给女孩,“你先看。”
看到上面的图案,商羽一下子怔住。
黑铅在洁白纸面上绘出一只水墨风浓郁的琵琶。
显然,是为她的纹身起草的图案。
“跟我的琵琶好像啊……”商羽喃喃道,又抬眸看男人,“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这把?”
她平时表演三把琵琶轮换弹,图上这把私下练习时用得多。这把琵琶也是她最宝贝,意义最特别的一把——奶奶传给她的。
男人唇边勾了下,朝纸稿挑挑下巴:“这琵琶面上有点儿空,可以再加点东西。具体添什么,看你。”
视线在琴面上游动,商羽眸光跳了下,忽而又发现什么:“这两根弦……”
拿近手稿她才发现,琵琶上的二四两根弦画得有点特别:琴弦在强力震颤,像要脱离琴身一般,晃出若即若离的虚影。
这些影儿又飘逸成抽象的流线,绕在琵琶周围,好像旋律幻化成形,又像某种更强而有力的力量——已然击破琴弦的束缚……
“商羽。”
男人低低唤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叫她全名。
商羽应声抬头,对上男人幽幽沉浮的眼。
“你这名儿,取自‘宫商角徵羽’?”
商羽点头。
她的名字是奶奶取的,邵知弦的名字是爸爸取的——评弹世家将典故存进名字里,也将厚望寄予在他们身上。
“宫商角徵羽,古乐音阶,也能代表琴弦,没错吧?”男人往女孩身边靠了一步,看着她手里的稿图,“下午你说,评弹是你喜欢,也坚持最长久的一件事。那就没什么比这把琴更能代表你的了。”
“希望,商,羽——”宗锐抬手,在纸上震颤的那两根琴弦上点了点,“能够弹出更美妙的词曲。”
他顿了下,偏头很深地注视着女孩:“也希望你不止是‘商羽’。”
“不必只重复前人的诗篇,也能弹出独属自己的旋律。”
月色之下,男人的眼眸好似辽阔的洋流。
他看着她,前所未有的认真:
“希望你是耀眼的,也是自由的。”
商羽脑中轰出一声,心脏随之一震。
——好像从来没有跳动过一般,震出前所未有的悸动,振奋,与鲜活。
指尖不自觉收紧,稿纸都被一点一点攥出皱痕,宛如她不断蜷缩的心房……
久久说不出话来,商羽缓慢抬头。
撞进一片琥珀色的眸海。
她深陷其中。
却甘愿沦陷。
因为在他眼中,她看到了自己……
“小羽?”楼下突然响起呼声,“小羽你在上面吗?”
商羽一个激灵:“我爸回来了!”
“哦。”
宗锐淡然应声,丝毫不慌,一边晃开两条长腿作势往屋里走,“正好,咱跟叔叔正式打个招呼——”
“哎呀你别闹——”商羽拍了下男人胸口,又探身往楼下看。
这会儿,路灯都熄了,水光在夜色中明灭起伏。
这么黑,她说不出让宗锐原路下楼的话……
可男人长身一跃,已经跨上阳台。
“这幽会啊,就得趁黑。”
他朝她挑挑下巴,笑得一脸痞气:“越黑越刺激,对吧?”
商羽的心柔软坠落,又有点哭笑不得。
“什么幽会啊!”
“不然呢?”宗锐偏头,朝女孩扬了下眉,“约会么?”
“小羽?”商奕的声音再度响起,好像比刚才更近了点,“在不在啊这孩子……”
“快去吧。”宗锐催促道,一边抬手抹了下女孩的嘴角,拇指揩掉她唇边偷吃的痕迹。
商羽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外面,低声嘱咐:“那你小心点啊。”
说完,她赶紧往屋里去了。
走到门口急匆匆拉开房门,迎面正撞上刚要进来的父亲。
就差一点……
“你在家哦?”商奕有点惊讶,“刚叫你半天。”
商羽语结一瞬:“我,我戴着耳机……”
商奕又跟女儿说了两句早点睡之类的,下楼回房了。
合上卧室门,商羽长长舒出一口气。
回头往阳台上看。
只剩纱帘随风拂动。
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她自己的黄粱一梦……
缓慢眨了下眼,商羽有点怅然若失地走向阳台。
很快发现男人来过的证据。
——那张微皱的手稿被展平,压在保温杯下。
拿起纸张,商羽定定看着上面的水墨琵琶,以及代表自己的那两根弦。
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原来,她可以不止是“商羽”。
他说,愿她耀眼。
也愿她自由。
第一次,她好像,真的被看到了……
目光闪动两下,商羽拿起手机,回拨之前接通的语音。
响过两三秒,对方便接起来,再熟悉不过的浪荡语气:“怎么着,刚分开就想哥哥了?”
商羽笑了下,不理男人的坏茬。
“你出去了吗?路上顺利吧?”
“唔。”电话里传来荡漾水声,男人的气息稍有不稳,“上岸了这会儿。”
商羽慢“哦”出一声,轻轻咬住下唇。
听出女孩的欲言又止,宗锐主动出声:“怎么了?”
“给你爸发现了?”
“没有。”商羽赶紧道,顿了下,她深吸了口气。
“你设计的这个图案……我很喜欢。”
月色凉如水,女孩的轻声也似水般柔情:“谢谢你。”
听筒里默然两秒,男人很轻地咂了下舌,笑了:“既然这样——”
“那咱这幽会,是不可以改约会了?”
商羽嘁声,有点无奈:“不是,什么幽会啊……”
这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幽会是什么意思啊……
“非要我说那么明白是么?”宗锐轻呵了声,“成——”
“我想你了。”
伴随电流,男人的嗓音沉沉缱绻。
“想快一点,再见到你。”
第21章 《Every Breath You Take》
想你。
这两个字像在手机听筒里放了一只毛毛虫, 抑或是一只小蝴蝶,顾涌顾涌,扑棱扑棱, 直钻人耳窝。
商羽的耳廓一软, 随之半边身子都麻了。
心尖上也痒痒又麻麻……
睫毛轻颤了两下,她抬头望向夜空,嘴角一点一点扬起来。
今晚的月亮,可真漂亮啊。
指尖捏着男人画的手稿轻轻摩挲,商羽轻声开口:“之前你说的,再在琵琶面上加点东西, 那……咱们找个时间再商量一下啊?”
“成啊。”宗锐痛快道,随后又嘶了声,“诶,我说——”
“你怎么又转移话题啊?”
他不满轻啧:“每次都这,真一点儿反应都不给?”
“……”
商羽慢慢咬住下唇, 抬手在男人之前坐过的阳台上拍了一下。
笨死了,这个男人。
非要她像他一样, 把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么?
“我是说——”商羽再次开口,因为自觉羞耻,声音都有点闷闷哼哼的。
“过了周末我就不用表演了,可以去你工作室,我们……”
耳朵热得说不下去了。
商羽抿抿唇,还是补了句:“还是看你时间吧。”
男人低低笑了:“那还用看么。”
“我的时间都归你。”
颧骨控制不住地往上升, 商羽想了想:“那就……后天?”
“成。来提前还是跟我说。”
“好。”商羽应道, 又赶在男人之前开口, “我自己过去就行,不用你接。”
话都让人抢了, 宗锐无奈轻叹:“行,都听你的,大小姐。”
手机里响起“砰”的一声,应该是车门关合的动静,商羽赶紧道:“那你快回去吧,开车慢一点啊。”
“唔。”停顿两秒,男人忽而又道,“下次直接说呗?”
“要是也想我的话。”
纤细的指尖顿了下,随后更加用力地摩挲无辜的手稿——角都快给她揉卷了。
“快回去吧你,拜拜。”
说完这句,商羽便逃一般挂断语音。
拿手机的胳膊落下,她另只手盖上脸颊。
掌心下的皮肤热热的,像有很多小蚂蚁在不停跳舞……
抬头再看夜空,月色比刚才更深一层。
月亮都困了,她却睡意全无。
提神的原来不止有□□,过量分泌多巴胺,也会让人失眠……
卧室门突然被人“笃笃”敲响。
“爸?”商羽回头应声,“怎么了?”
快步走过去拉开房门,她一下愣住。
邵知弦立在门口。
他今天也穿了件中装,盘扣长袖上还沾着夜深露重的痕迹,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商羽张张嘴:“你今晚……不是在新区那边吗?”
“没什么事,就回来了。”邵知弦看着她,拎起一只手,“给——”
商羽看到一盒自制的桂花糕——她上次和奶奶约好一起做,却因为讲座临时离开没吃上。
她接过来:“奶奶还好吗?”
“挺好的,老样子。”邵知弦淡淡道,抬眸注视女孩两秒,他又问,“家里今晚来客了?”
商羽心口跳了下。
“没有。”
邵知弦一时没做声,温润的眼看着女孩,像在审视什么,又好像欲言又止。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轻声嘱咐:“早点睡吧。”
商羽暗自松出口气,“嗯”过一声便关上卧室门。
门后的男人脚下生根一般,迟迟没有离开。
垂眸看着透出门缝的隙光,邵知弦慢慢拢起眉。
难道是他看错了?
东仪路的尾巷一进来,遥遥向东眺,便可望见家里的老宅。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踏上这条小路,便会先远远望一眼她的窗口。
见她房里的灯亮着,他回家的脚步便会不自觉加快一些……
可今晚除了灯光,他好像还看到了别的。
——可是,怎么会呢?
临河的阳台,怎么会有人直接往下跳呢……
抬手揉了揉紧绷的眉心,邵知弦将一切归于近来敏感的神经。
关心则乱。
对她他一向是这样的。
患得患失。
想要触碰,又收回手。
**
周末过后,商羽再次打车来到西琅街。
西琅街的夜景有名,来吴苏的游客没有不往这边走的。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商羽其实很少过来——这一个月来这边的次数,已经赶上过去好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