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没有吗?”那人颇为失望的拖着长音“啊“了一声,音调往下拉,直到被老中医呵斥一声,才舍得松开来辜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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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烟从山下回来后把竹筐在院子里放下。
天气晴朗,林间阳光斑驳,辜烟回到院子里,把要晒的东西放好,给兔子喂了食。
这会儿还是辰时,她端了一盆水,拿着一条毛巾打算去给床上的人擦洗。
她轻轻推门而入,把木盆端进屋里,放在了床前。
辜烟把毛巾浸在热水里,然后拧干了水,准备去给他擦擦,一扭头,忽然对上一双幽深淡然的眸子。
她动作一愣,发现他眸中清醒的不像是刚醒,随后把毛巾又仍回了水盆里。
“……你醒了啊。”
第5章 伍
对方喉咙干涩得厉害,蹙着眉艰难的咽了一下喉咙,轻应了一声:“嗯……”
辜烟看他神情难受,当即反应过来,立即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要坐起来喝吗?”
若不是昨夜喂他喝了几口水,说不定今日哼一声都难。
那人抬眸稍打量了一下她没有开口,迟疑了几秒后似乎是同意了,便打算自顾自忍着胸口剧痛,侧着身撑着手臂坐起来。
然后,这是不可能的,那人手臂还没撑直不到几秒便已经没有了力气,整个人便又重新倒回了床上。
这种程度的箭伤光是躺在床上用点力都很疼,这人竟然打算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辜烟见他的动作,心中大惊,连忙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一边,然后快步过去扶住他:“你伤势太重不必强撑,小心扯到伤口,我扶你起来。”
辜烟抬手吃力的拖着人起身时,只见对方忽然蹙了一下眉,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便松了一下手中的力度,问道:“扯到伤口了吗?”
“不是……”对方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地表情,顿了一下,才慢慢开口,嗓音颇为低哑:“……姑娘压到我的头发了。”
辜烟怔愣一瞬低头一看,发现方才拉他胳膊时无意间压到了垂落在手臂处的头发,便连忙收回了手:“……抱歉。”
“无碍。”
对方温顺的垂下长睫,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虽说对方已经帮他处理过伤口,但还是觉得此刻穿着中衣与她相处有些失礼,便扯下一旁的墨色长袍披在肩上,青丝如墨般的倾泻在软榻上。
他虽脸部线条硬朗分明,眉眼修长疏朗生得好看,但此时确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得不像话。
待他整理好了,辜烟边将一旁倒好的水给他递过去。
那人连着喝了几杯水才缓过来,坐姿颇为端正,嗓音恢复了不少,沉声开口道:“在下裴续,家在澧州,随流民长途跋涉至此,多谢姑娘相救,昨夜之事,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辜烟道:“无妨,相遇即是缘分,你安心养病即可。”
话音刚落,只听见房间发出一道肚子咕噜叫的声音,两人相视不语陷入了尴尬的处境。
看着对方神色渐渐赧然,清咳一声别扭的扭头,辜烟轻笑一声,率先打破了诡异的气氛,轻松道:“我去煮粥,公子再稍等一会儿。”
“……多谢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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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续的伤势很重,才刚刚开始养伤,只能吃点清淡的粥水,却又不能只吃些粥,不然身体恢复会慢些。
有好些天没有钓鱼了,而且刚好可以钓写鲈鱼来补身体,辜烟便拿着钓鱼竿出门了。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看到了一条小溪。
不过小溪清澈见底没有什么鱼,溪边的杂草疯长。
辜烟便踩过搭石,沿着小溪向上走,一直走到水流较大的河旁。
她寻了一处阴凉地坐下,拿着鱼钩挂了些鱼饵,然后抛在河中,静静的等着。
河边还长了一些新鲜的小果子,辜烟摘了一些放在了竹筐里。
辜烟等了一会儿便有鱼儿上钩了,她把鱼钓上来,正好是鲈鱼,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回家了。
她回到院子里便开始磨刀斩鱼,去掉鱼鳞,然后处理了一番,打算加进粥里。
辜烟拿起旁边盘子里清洗过的果子放进嘴里,味道酸酸甜甜的。
前些天的槐花刚好晒好了可以泡茶,应该可以喝很多天。
没一会儿,粥就煮好了,辜烟盛了一碗粥,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那人坐姿端正,修长骨感的手里端着一本破旧的书,正垂着眸神色认真的阅读着。
忽然闻声抬头当即放下手中的书,看到她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粥进来,愧疚笑道:“在下实在是无味才未经允许擅自动了姑娘的书,还劳烦姑娘煮粥,真是给姑娘添了很多麻烦。”
辜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又道:“拿书倒是没什么,公子伤还没好,要避免劳累。”
她把粥放下,余光看到他白皙修长的脖颈处有被蚊虫叮咬出来,十分明显的红印子,便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浅蓝色香囊递过去:“防蚊虫的。”
“……多谢。”裴续微愣了一下,然后接过了香囊,香囊的薄荷清香跟昨夜在辜烟身上闻到的一样。
他将香囊收好时不小心打翻了书,忽然看到一个黄色的东西从书页中掉了出来。
裴续下意识的垂头看,发现是一片已经干了的枯黄的银杏叶。
他捡起那片银杏叶,垂下长睫看了看,忽然想起来什么,开口:“姑娘,这里离阰城远吗?”
辜烟摇摇头:“不远,再过一些时间,你若是能下床了,我便可送你下山。”
“那便麻烦姑娘了。”裴续点点头,温声道。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白粥,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端来碗拿着勺子搅了搅,喝了一口。
看向清淡寡味,没想到味道竟然还不错。
他咽下嘴里的粥,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说起来,在下还不知道恩人的姓名。”
辜烟道:“辜烟。”
“到是头次听到这姓氏,”对方若有所思,随后又笑道:“像恩人这般住在山上的倒是极少。”
辜烟刚想开口,忽然看见了他腰间一抹红色,神色一愣,想到了什么,便立即转身离开,嘱咐道:“公子坐做好不要乱动,等我回来。”
应该是伤口裂开了。
没一会儿,辜烟端了一盆水进来,轻声道:“该换药了。”
裴续已经放下了粥,抬手按住了流血的地方,不想把床榻弄脏,认真沉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辜烟迟疑了几秒,临走前说道:“公子注意不宜动作幅度过大,我去熬药。”
裴续听到了最后几个字当即制止道:“在下对些许草药过敏,姑娘还是不必熬药了。”
辜烟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机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待辜烟的身影消失后,裴续才慢慢地解开腰带,褪了中衣,只见胸口的白绷带已经染红了。
他忍着痛解开了绷带,伤口愈合速度很慢,一不小心就会撕裂开流血。
裴续紧拧着眉,额头冒出了汗,拿起毛巾小心翼翼擦干净流出来的血,然后扔进了水盆里。
这药很温和,涂在伤口上并没有痛感,他眸色一黯,涂好了药,把伤口包扎好,然后重新穿好了中衣。
只是这药愈合太慢,他的伤势不可能一直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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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安皇宫。
安谦正在偏殿里焦头烂额的看着近期臣子上呈的奏章。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紧接着传来侍卫的声音:“陛下,大皇子求见!”
安谦拿着奏章的手一顿,无声的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道:“传——”
没一会儿,安恒快步走进来,在他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礼:“儿臣拜见父皇!”
“恒儿来找朕莫不是为了萧将军出征的事?”安谦没有抬头,仍然低头批改着奏章。
“正是。”安恒仍旧弯腰保持行礼的动作,认真的看着他坚定道:“儿臣想与萧将军一同出征,恳请父皇批准!”
安谦神色忽然又郑重了几分,终于放下了笔抬头看他:“你想过战败的后果吗?”
“恒儿,一向乖巧懂事,听父皇的话,留在宫中,虽然你身手不比萧琛差,但景国实力不可小觑,战场上生死,并非儿戏!”
安恒道:“儿臣既然决意要去,便知道此次大战十分凶险,考虑过后果。也正因为如此凶险,儿臣认为才更应该前去,若是大战胜利,儿臣才能赢得更多的认可不是吗?”
安谦闻言无力的叹了口气:“可是朕无法接受你去后战败的后果啊!”
“你二弟向来做事不沉稳,三弟又……”安谦声音一顿,叹了一口气,良久,哑声道:“四弟尚在襁褓中,朕身边只有你一个靠得住的儿子了!”
“肯请父皇原谅儿臣不孝!”安恒皱眉垂下头,双腿猛地跪在地上:“萧将军从小到大一直陪伴在儿臣身边,是除了父皇以外,儿臣最为亲近之人,此去一战,万般凶险,生死未定!”
“二十几年来,儿臣从未忤逆过父皇,唯有这一次,儿臣无论如何也定要陪他一同前往!还请父皇开恩!”
安谦第一次见他这副铁了心的模样,错愣了一会儿,良久,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真的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安恒斩钉截铁道。
“……也罢。”安谦摆了摆手,不禁沉声感叹道:“朕的恒儿濯樱沧浪,圭璋特达,日后定能扶绥万方。”
“朕春秋积序,这天下马上就是你们这一辈人的啦!既是你们年轻人的事,那便由你们自己做主吧!”
“谢父皇!父皇椿龄无尽,定会看到儿臣凯旋!儿臣不孝,请父皇受儿臣三拜!”安恒先是欣喜抬头,随后又恭敬的跪地拜了三拜。
“快走吧!”安谦皱眉抬手掩面,不忍心道:“不然朕要反悔了。”
安恒听命起身,又弯腰行了一礼:“儿臣告退!”
说完,他便即刻转身离开了宫殿。
安谦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口沉闷,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总归都是各自的命。
第6章 陆
再过几日便要出征了,安恒带了几瓶好酒,坐着马车从皇宫里出来去看萧琛。
眼下父皇那关过了,只剩下萧琛这关了。
进入院子里时刚好看见萧琛正坐在屋顶上,安恒便提着酒,轻笑着身子轻盈一纵,飞身而上。
“萧兄今夜为何事发愁啊?”安恒在他旁边坐下,把提着的酒放在一边,声音清朗,随后薄唇微弯:“可是在担心我?”
萧琛并未反驳,而是认真的看向他:“殿下此次未免也太过胡闹了,陛下竟也任你如此莽撞。”
竟然瞒了他去找陛下说要随他出征,陛下竟然还同意了!
安恒的眼眸温和弯下来:“放心吧,我既已准备了要去,自然也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况且又萧兄在身边,定然是会保护我的对吧?”
萧琛怔了几秒,随后无声的叹了口气:“……随你。”
他本来听了安恒要随他一同出征的消息,心里很是生气,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劝下来,一见到他温和的笑,就狠不下心来。
安恒连忙递了一坛酒给他,只见萧琛喝了一口,又道:“陛下如今年纪大了又患有心疾,你走了,就要一个人管理朝政颇为吃力,你可曾想好了对策?”
晚风轻轻吹过,安恒看着黑夜中鳞次栉比的房屋,思索道:“我打算叫安扬回来帮忙,在外面逍遥了那么久,也该玩够了。”
萧琛担忧的皱起眉头:“二殿下办事陛下能放心吗?”
安恒很轻的笑了一下:“其实安扬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他很乖巧,做事认真,勤奋好学,只是突然有一天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就变了,变成了今天这样。”
“我前些天已经寄了信给他,虽然一直都没有回信,但我相信他一定回来,毕竟他可是大安的二殿下,除了陛下之外,唯一的支柱了。”
安恒说着忽然顿了一下,眼神落寞的笑了笑:“我太心慈手软,其实他比我更适合当太子,只是看透的人太少。”
萧琛眸色沉了几分,并未发言,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良久又移开了视线,转移话题道:“……殿下日后会想念这里吗?”
安恒思绪被拉回来,看着眼前宁静的景象,不由自主的感叹道:“与其说想念,倒不如说怀念。这桐京,可到处都是我们的脚印呢。”
安恒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忍俊不禁:“你上次出征前夜忽然进宫寻我,你说怕此去回不来,就想把你那块带了十几年的玉给我——”
萧琛听了这话冷不丁的一问:“殿下要吗?”
安恒一愣,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扭头看他已经把身上那块白玉放到手心里,递到了他面前。
萧琛见他没反应,垂下眸自顾自的把那块玉放到了他手里。
安恒只觉得心口一热,又有些堵得慌,抱怨道:“人要是不在,我要你这块破玉有什么用?”
“臣在。”萧琛比他要稍微高一些,此时俯身下来,眼神专注认真的看着他:“殿下在哪,臣就在哪。”
安恒抵不住他偏炽热的目光,扭头松了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玉然后收好:“那我便收下了。”
萧琛轻“嗯”了一声,然后移开了身子:“夜晚寒凉,不如我们进屋说话?”
安恒刚刚被他那么一搞,心绪有些乱,便抬手假装揉揉眼睛,开口:“夜深了,明日再谈如何?”
见对方没有说话,安恒即刻唇角微弯,轻声道:“既然萧兄没有拒绝,那我今日便在这留宿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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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处于云端山的阳面,南麓向阳因而草药长势较好,种类也颇丰,却并非所有草药都生长在此处,一些喜阴湿的草药长在阴面。
前些日子老中医刚雇人送了些许草药过去,近几日倒是不必为草药紧缺的事忧心,不过,若是她想要留住这谋生活,便要清楚所需草药是否在这附近都能够采得到,若是采不到,那便仍要去郊区采。
遇到裴续的那夜便是去的后山,那群山匪能追杀他到后山来,这便说明后山和阰城郊区是相通的,那以后若是从此处到郊区去说不定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已经几日没有出门了,裴续的伤势好了许多,不需要她一直守在屋里,辜烟本想着今日去后山探探路,可后山山路本就崎岖,又碰上下雨,泥泞难走得很,她撑着油纸伞走到一半实在是走不下去了,最后又折了回来。
她走到家离家不远处的时候,倏然顿住脚步,只看见一道黑影匆匆从屋顶窜走了。
辜烟怔愣几秒回过神,觉得十分不对劲,平时这里都很少有人来。
她把木篮和油纸伞放在了院子里,然后没有敲门,悄悄推门试探性地去看裴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