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圆圆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不住地点,却时常拿眼睛去瞟周矜。坐着的那张凳子,他刚刚在上面贴了奥特曼贴纸。圆圆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在陈浅耳边,用小奶音道:“这个哥哥怎么这么坏呀,他抢我的奥特曼......”
陈浅回眸瞥了周矜一眼,对上他探究的视线,立即捂着了圆圆的嘴巴。
周矜低低地笑了声,拉了拉陈浅的衣袖,“陈浅,我饿了。”
陈浅寻思着昨天你表现来的厨艺不是很好吗。她说:“你可以......”
“一个听故事,无关痛痒,一个饿肚子,随时可能被饿死,你自己选吧。”周矜掏出了裤兜里的打火机,掀开盖帽又阖上,金属相撞,发出了啪嗒啪嗒声响。
圆圆被吓得钻回了陈浅怀里,豆大的眼泪不住往下掉。
陈浅看了眼圆圆,又责备地看了眼周矜,叹口气,“吃面条吗?”
“都行。”
“那你把圆圆的凳子还回来,坐我的。”
周矜淡笑声:“可以。”
陈浅将圆圆放下来,让他坐回了自己的奥特曼凳子里,又将故事书递回他手里,这才起身去了厨房。
陈浅刚走没多久,圆圆就迈着小短腿跟上去,才走了两步,整个人就被一只手拎了回来。
“跑什么,”适时陈浅回头看了一眼,周矜勉强扯出一丝笑,对圆圆说,“我给你讲故事。”
周矜语气慵懒,也不走心,故事讲得远没有陈浅好,但圆圆听着听着,就安静了下来。
周矜翻过一页,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圆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圆圆,哥哥。”
周矜对这声哥哥有些意外,叫陈浅姑姑,叫他叔叔都不叫的?硬生生被这破小孩跟陈浅拉低了一个辈分。
周矜想了想,说:“你叫错了,我不是哥哥。”
圆圆依旧懵懂,“那应该叫什么?”
“姑父啊。”周矜摸了摸圆圆的脑袋。
“姑父?”
“嗯,姑父。”
“姑父好。”
“你好。”
小孩叫两声就不叫了,周矜从裤兜里又掏出一粒大白兔奶糖。
圆圆正准备接着的时候,周矜忽然捏着奶糖不给他了,他眯眼问:“叫我什么?”
圆圆声音清澈,“姑父!姑父!”
周矜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将奶糖递给圆圆。
圆圆咬开糖衣,将奶糖一整个塞进嘴里,被甜的眼睛弯弯。当即用带着气泡的小奶音放声叫道:“姑父!姑父!姑父!姑父!......”
周矜又摸着裤兜,还有两粒,本想都给他,但想起陈浅也喜欢吃,私自藏了一粒。
圆圆看见姑父又给他一粒糖,高兴地搂着周矜的脖子,口水哈喇地沾了周矜满脸。
周矜洁癖忽然犯了,整个人浑身上下不高兴,将圆圆丢到椅子里。
陈浅端着面出来,被这一幕逗笑了。紧接着,她就见圆圆喊出了令她头皮发麻的称呼,“姑父!姑父!”
陈浅心虚地瞥了眼在不远处聊天的大人,连忙上去捂圆圆嘴巴,周矜在一边笑着看向陈浅,伸手托住陈浅的腰,挡着她手里那碗面条不让它掉下来烫伤自己。
“哎,浅浅?”
陈浅蹲在圆圆面前,姿态怪诞,一手端着面碗,一手去捂圆圆嘴巴。曹英走出来看到自己孙子被捂着嘴巴的时候惊呆了,凑近一看,一个陌生男人手还搭在他们家浅浅的腰上。
这......?!
“浅浅过年带男朋友回来啦。”曹英将自己的小孙子从地上抱了起来,也不等陈浅回答,仿佛这是一件极其肯定的事情似的,半开玩笑地说,“圆圆你早上去打扰姑姑和叔叔就算了,现在还赖着姑姑,圆圆你是一只小电灯泡呀!”
周矜在一边笑着没吭声,倒是陈浅脸红了个透,连忙拨开周矜的手站起来,澄清道:“不是的大娘,不是男朋友......”
“大娘我去给您搬凳子。”陈浅看着曹英,立即转身去了堂屋。
搬完凳子回来,就见周矜在跟曹英正聊得火热。曹英快五十岁了,是镇上普通的劳动妇女,周矜也不知道找到什么共同语言了,这么健谈。陈浅刚在身边凳子坐下,就见曹英手里拿着一只特别厚的红包。
瞧着得有好几千了。
曹英见陈浅过来,笑着说,这是小伙子给她孙子的压岁钱。盛情难却,恰好正逢年关,圆圆也小,曹英没拒绝的道理。因而态度也更加热络。
倒是陈浅后悔刚刚一个人去搬凳子了,这会儿生怕周矜乱说什么,催促他去厨房吃面。
周矜走后,曹英悄悄问陈浅:“没在一起,在追求你?”
“没有。”陈浅拨了拨耳边并不存在的发丝,故作镇定。
其实陈浅也不知道怎么说,曹英这眼神又好像在说我什么都知道,你骗不了我。要是将小姨那层关系说出口,人家还不得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吗。
实际上,陈浅想的没错,曹英一副过来人什么都明白的口吻对陈浅说:
“那男孩子样貌周正,谈吐也不凡,出出手就好几千好几千的,外面停着的那辆车就是宝马吧?好几十万呢。态度也好,对着我一口一个大娘大娘地叫,还不是随着你叫的?你没瞧着他刚刚看你那个眼神,你来之后眼睛就没离过你。”
“你别看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是眼睛毒辣着呢,你就是读书太多了,心思太单纯。但马上年纪也到了,也要结婚了,这时候还不努努力抓紧抓紧吗?”
“......”
陈浅没说话,弯了弯眼睛,尬笑地喝着茶。
曹英拿着人家一只红包,抵她两个月工资呢,这会儿定然努力撮合。
她咳了咳,压低声音,神叨叨地问:“大娘问你,结婚之后的婚姻生活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陈浅抬眸,澄澈的眼神不解地看过去。
曹英压低声音,凑在陈浅耳边,喷洒出来的热气将她的耳朵吹得红红的,“最重要的是那方面的和谐啊。”
“咳咳咳――!!!”
陈浅一口茶压在喉间差点没从鼻腔内喷出来,好一会儿缓过来,就听曹英头头是道地分析。
“哎呀你这孩子,就是太单纯,这个有什么害羞的?以后关起门来过日子,谁都得经历啊,”曹英说,“大娘这些年看人最准了,男人那方面好,特质很明显。就比如那孩子,指甲盖薄粉,手面青筋明显,说明身体挺健康,那方面就没有差的。”
陈浅脸颊红了个透,心虚地往厨房餐厅那儿看了眼。周矜吃完了,手随意搭在一边,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兴许是受曹英那话的蛊惑,她下意识地往周矜手面看一眼,似乎看见了凸起贲张的青筋。
她就立即收回了眼神。
曹英见陈浅那害羞劲,也不同她说这个了,谈起了另一方面,“再说孩子吧。圆圆刚刚还跟我说那男孩子给他讲故事呢,还给糖给他吃,一看以后也是会哄孩子的。到时候你也省心些是不是?”
圆圆因为两粒糖的恩情,也在一边搭腔,“嗯嗯嗯姑姑,我可喜欢姑父了!”
陈浅看着刚刚在她怀里哭的正伤心的圆圆,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她纠正说:“圆圆不要瞎说,不是姑父。叫叔叔......”
“不是不是,才不是叔叔!”圆圆的小奶音高亢洪亮,“是姑父!就是姑父!”
陈浅呼吸一窒,知道大娘这被人收买了。这天也聊不下去了。她岔开话题随口说了几句,等着大伯给院子后头那棵树砍掉,大娘也就抱着圆圆跟大伯一起离开了。
陈浅送走大伯一家,回到厨房,周矜长腿在门槛处一支,挡住了陈浅的路。周矜手上略微用些力气,就圈着陈浅坐在了自己膝上。
陈浅这会儿完全被周矜气到了,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你什么时候走?”陈浅没好气地问。
周矜松开手,看着她气的双颊鼓鼓的,眉头也拧成了一团,眼里染上了清浅的笑意,亲手将她眉头揉的舒展开,“这就赶我走了?”
“......后天就是寿宴,明天小姨和姨父会来。”陈浅拍开他的手,站起来。
周矜当然知道目前以他地下情人的身份,暂时没资格参加他们家家宴。他说:“明天一早就走。”
“晚上我不想要。”陈浅义正言辞地拒绝。
“低估我,还是高估你自己?”周矜拉着陈浅的手站起来,“答应了咱外公去镇上给他买棉鞋。下午去逛趟街,回来得晚上吧。晚上也得赶我走。你想什么呢,我就是那种人?”
这几天周矜很怪异,中午午饭他帮着陈浅做,吃完饭后,抢着洗碗。就连陈浅也被他拎到被窝里睡了个午觉。
睡醒起来,外公外婆就让陈浅跟随周矜一起上街,并贴心地给了陈浅二百块钱,让她给周矜买点零食好好招待他。陈浅哪里真能收外公外婆的钱,表面上收下了,又将钱塞回了老人家的储钱罐里。
坐上车,陈浅扯扯唇,“一家人都被你收买了。”
“什么叫收买?”周矜接过陈浅那侧的安全带,顺手插进去,“就不能是你家的人发自内心喜欢我?”
陈浅唇角抽搐,看着手机,也不再搭理周矜。
开着车有一会儿,周矜看向陈浅,狭长的双眸微挑,嘴上依旧漫不经心,“你这一大家子,也不知道属谁眼光最烂?”
讽刺之意再明显不过,陈浅将手机往一边挪了挪。
周矜轻嗤一声,“我还坐在你身边呢,给别的男人发信息。”
受不了周矜的阴阳怪气,陈浅将手机锁屏关掉了,“以前同学,我很少回来,当然得去聚聚。”
“什么同学?”周矜看过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路万。”
“......”陈浅小声地说,“还有王舒婷她们啊。”
周矜直视她,眼神压迫感极强,似乎在说你敢去一个你试试。陈浅看明白了,她说:“正常的社交是必要的,这是我的自由。”
说的是。他什么身份啊。周矜冷笑着开车。
“......”
车内再没人讲话,一阵沉默。车很快就开到了镇上。临近年关,两条老旧的街道挤满了商铺与客人。卖春联对子的,卖瓜子花生的,卖牛肉羊肉的,卖烟花爆竹的。临水镇年味很重,热闹喧哗。
陈浅对什么都感兴趣,走走停停。养龟逗鸟的要停下来看会儿,路过卖老虎帽的店铺要停下来看会儿。周矜隔着几步距离跟在陈浅身后,不远不近,显然还生着气。
两人在卖棉鞋的店铺停下。陈浅挑选了三双,老板娘一边给她打包,一边和她随口聊天。陈浅笑笑,回过头就看见周矜冷着脸将账给结了。
陈浅歪着脑袋心里盘算着,看见了不远处卖梅花糕与年糕饺的铺子。
梅花糕香软糯叽,甜而不腻。年糕饺外皮Q弹,内里是肉馅。
这些小吃都是南城的特产,她很喜欢,但在美国这几年不刻意去找,压根吃不到这些。她回过头瞥了一眼周矜,见他正讲着电话,怀里抱着棉鞋去买了梅花糕与年糕饺。
陈浅吃着梅花糕就有些吃不下了,其实午饭吃了也没多久。恰好这时候周矜挂断电话走过来,看她一眼,“走了?”
陈浅嗯了一声,跟在周矜身后。穿过喧闹嘈杂的街道,前方就是一座桥,桥下蜿蜒而过潺潺溪水。纵然严冬,也没受到半分影响。脚下就是青石板,光线洒来,石板反光噌亮。
陡峭,台阶又小,一看就是陈浅这样的小短腿会摔下哭鼻子的。
周矜率先上了一半台阶,回头就看见陈浅怀里抱着穿的吃的犯愁,他挑挑眉,拦着陈浅的腰,单手就将她抱到了桥上,又重复这个动作,毫不费力地夹着人走下去。
四周还有经过的行人,陈浅脸唰地一下红了。有手有脚的......旁边的三岁小孩还自己过桥呢。
周矜将陈浅放下,瞥了眼她面上尴尬的神情,心情愉悦了些。正掉头往前走,陈浅忽然扯了扯他冲锋衣一角,小声问:“吃年糕饺吗?临水镇的特产。”
周矜回过头,正想问问她,他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好说话。但看着对上她小鹿般明亮的眼睛,倏地笑了。心中不快霎时间消了大半。
周矜说:“你喂我。”
陈浅瞥了眼四周的人,“不行,你自己吃。”
“喂我。”周矜垂眸看她。
“......”
陈浅动作微缓,拉着周矜走到一边,背对着人群。将捂在手心的年糕饺塑料袋揭开,粉嫩莹白的饺子露了出来。零度的天气,竟然还冒着热气。
年糕饺不大,本可以一口吞下,周矜非得一口一口吃,陈浅光举着手就有些酸。
感受到陈浅手腕微微颤抖,周矜见好就收,将剩下的半块年糕饺叼进嘴里。
“虾仁馅的?”
陈浅嗯了声,“玉米虾仁馅的。”去看他的脸色,原本以为他吃不惯小摊小贩的东西,没想到他吃的还挺高兴,眉目亦跟着舒展开。
周矜垂眸看向陈浅,将她脖颈间的红色围巾围好,“还知道我的口味。”男人说着,眼底染上了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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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后,陈浅将棉鞋放在一边,哈气吹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周矜摸了把陈浅的手,蹙眉问:“怎么这么冷?”
“外面天气冷。”陈浅轻声说。
周矜想起刚刚举着年糕饺喂他的那只手腕。看来是那时候冻得。
他轻轻将陈浅的手握在手心,搓着她的指间,“傻不傻?我爱吃就吃,不吃就算,你管我做什么。”
陈浅看了一眼周矜,其实他这人挺矛盾。照做吧,听这语气像埋怨自己太纵容他。不照做吧,他也能在街上给他甩脸子。陈浅不说话了,周矜放开她的手,轻笑了声,开车离开镇上。
车驶在水墨乡镇的楼道间,临水镇的江南气味很重。恰好这时候天暗沉了下来,驾驶过乡间小道的时候,鹅毛般的大雪忽然落了下来,行人逐渐稀少。天地为之一白之时,所有行人与声响像突然消失了。
车内开着暖气,陈浅望着眼前鹅毛般的大雪,天际酱红的夕阳。旧金山少雪,上一场看的大雪,还是高三那年,她撑着伞去接周矜时。
陈浅想起了那天,她忽然回过头,周矜不知何时停了车靠在田埂间。面前的那条羊肠小道,曲折坑洼,绵延向前,苍茫的大地,那大概是地平线另一侧。
周矜嘴唇贴上来的时候,她呼吸一滞。灼热的胸膛贴上来时,陈浅亦未曾设防。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抱到了后座,车内温度渐高,她渐渐失去了呼吸,只能靠本能,鼻翼翕张,嘴唇张合。
直到密密麻麻地痛楚像潮水般席卷过来,额上沁满了汗水,与周矜的薄汗滴合在锁骨间时,那样的冰凉之感才使得她觉得是活着的。
活着,活着......活着真好,她想着,齿关也飘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车外,雪花渐大,如同万千个鸡蛋砸下来,拍在车顶,似乎在车上砸了数个巨大窟窿。车身的弹性极其好,较劲一般,车顶砸下一只窟窿,就还以一记凶猛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