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旧梦——画银屏【完结】
时间:2024-02-24 23:06:40

  “还有话给我说?”宴星回问。
  春霁极认真地点点头。
  宴星回揉揉眉心,神色间含着几分无奈,将书包取下扔在春霁的怀里,堪称自暴自弃道:“行行行,你进房间坐着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
  春霁眼眸轻弯,抱着宴星回的书包点了头。
  房间门推开,里面是典型的青春期少年的房间,玻璃陈列柜放置着蝙蝠侠等一众DC英雄手办和机甲模型,墙上张贴着篮球海报,床上的薄被随意地堆叠,灰色床单褶皱凌乱,似是能看出清晨时少年按下床头柜的电子闹钟,顶着一头蓬松毛躁的头发掀被冲下床的景象。
  走近书桌,上面散落着一堆化学竞赛书籍。
  《高中化学奥赛讲义》《全国化学联赛模拟试题》《高等无机结构化学》……
  春霁将两人的书包放在桌面空处,视线倏忽一停,抽出其中一本贴满透明标签的厚厚题本。
  啊,礼物买重复了。
  春霁正有些懊悔时,宴星回进了房间,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题本,神色闪过几分不自然,几步走来拿过题本放到一边的书架上。
  少年两条修长手臂交叠抱在胸前,一副要好好盘问人的凶恶架势,道:“你坐。我差了一节晚自习,卷子还没写完呢,本来想做完作业再找你的,现在提前问个明白也行。”
  春霁依言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仰着头,深林小鹿般的清澈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几缕鸦发贴在雪白透粉的脸颊边,乖巧极了。
  宴星回喉结滚动,忽地就说不出重话了。
  春霁来他家的第一天,他怎么做到面对着这张脸,把她当成会偷玩他的模型、玩坏了不承认,还大肆在学校里编排他坏话的亲戚小孩的?
第16章 替身
  春霁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 见面前的少年目光游移,不禁有些犹豫地伸了手,在宴星回面前晃了晃。
  宴星回猛地回了神, 下颌微扬,道:“是你要来房间等我的, 你先说。”
  春霁便打开放在桌面上的书包, 拿了纸笔出来。
  宴星回走近一步, 默不作声地伸长手臂,打开桌面上的折叠台灯并调整在合适角度。
  明亮白光洒落,映照着纸面上逐渐显露一排端庄秀丽的小楷。
  宴星回靠在桌边低头看着, 心不在焉想:这字落在语文卷的作文方格栏里,阅卷老师不看内容光看字都忍不住给高分吧?
  春霁收了笔, 在光下仰头看他,更显得杏眸似琉璃般通透明亮。
  宴星回勉强收了心, 往纸面上看去。
  [你怎么缺了一堂晚自习, 回来又告诉大家我们住在一起了。]
  他视线扫得快,没留心看成了[回来又告诉大家我们在一起了], 吓得心脏都漏跳一拍, 匆匆又重新读了遍, 才看明白春霁写的问题。
  宴星回恶声恶气倒打一耙:“你怎么说得我们住在一起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春霁无辜地眨眼,又写:[不是你说我们要在学校里当私底下不认识吗?]
  宴星回被一噎, 从记忆角落翻找出自己曾说过的话,耳根缓慢地攀上一抹薄红,嘴上又不肯服输, 道:“那我还让你离我远点, 也、也没见你真的听了进去啊。”
  他又急匆匆转了话题,道:“我缺了节晚自习是因为我爸他们出差提前结束回来了, 我妈叫我回来一趟吃顿饭。”
  说起了正式,宴星回脸上的热度终于减退了几分,神色也变得正经:“我把你还给我的手链给戴上了。”
  他从校裤里拿出那条褪色红绳,放在了那个问题的旁边。
  “我问他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宴星回字斟句酌,“我妈给周警官打了个电话,想先确认你的身份,也在那时知道了当年凶手有可能并没有死,当初起火的案发现场时出现的男性尸首可能是真凶的障眼法、替罪羊,那个人有可能会再次找上我们。”
  隐瞒和遮掩在生命的威胁前瞬间失去了意义。
  宴家今晚满桌的精致菜肴没一个人动筷,气氛僵硬到凝固,他听着扩音的对话,只觉得陌生与遥远,仿佛在听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她说让你住进来确实是因为房子的意外,她在这两天才回了兰亭市接手了最近的案子,对比了受害人脸上的朱砂符文和当年符文案的受害者特征一致,才敢下了定论。”
  “周警官很忙,说的不多,”宴星回低眸注视着春霁,“她说其中的细节你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春霁浓密的长睫似脆弱的蝶翼轻轻垂落,掩去眸中的神色。
  宴星回眉宇轻挑,伸手叩了下桌面,道:“该你了,说话。”
  春霁不看他,拿起笔写:[说什么?]
  “简单来说,我听了就跟没听差不多,一头雾水百思莫解,想听你的视角重新说一遍。”
  春霁微微抿了唇,指间捏紧,笔尖悬在雪白的纸页上,迟迟落不下来。
  “你不愿意?”宴星回问。
  春霁转来视线悄悄地看宴星回一眼,见他不像生气,才又下笔写:[其实周姨找过我,问我能不能帮忙找回你的记忆。]
  笔尖顿了下,才慢吞吞写下一句:[我拒绝了。]
  春霁又掀起纤长黑睫,抬了眸,怯生生地来看宴星回的反应,眉眼间透着些紧张。
  宴星回俊美的脸上神色平静,低垂的眼眸注视着她,问:“为什么?”
  [我想着,星星选择忘记过去的回忆,兴许也是好事。]
  [况且现在和六年前情况不一样了,我们知道凶手想做的事,刑侦手段也更先进。]
  [或许不用你想起来,凶手就已经落网伏法。]
  “春霁,”宴星回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当面叫她的名字,似笑非笑,语气却含着压抑怒气,“你这是在打着为我好的名号,替我做决定?”
  春霁落在桌面上的指尖蜷缩,明澄瞳眸倒映出不安的情绪。
  “我是一个还有两个月就成年、能做出自主判断的独立个体,连我爸妈都不会不顾我的意见,”宴星回的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现在我想拿回我自己的记忆,你不让?”
  离得近了,少年深邃的眉眼展露在眼前,下颌线条凌厉,薄薄的夏季校服隐约透出胸肌的轮廓,连他撑在桌面的结实手臂都绷紧了线条,透出隐隐力量感。
  少年身躯的蓬勃热气裹挟着极重的压迫感笼罩着她。
  春霁恍惚一瞬,后知后觉记忆里的少年在她错过的时间里早已长大,变成她陌生的成熟模样。
  “行,总归主动权在你,不愿意说我的事,”宴星回咬牙道,“那为什么周警官笃定说凶手会再次找上你,凶手的目的在什么,这总能告诉我吧?”
  春霁终于点了头,放了笔,却抬手放在自己的立领校服衣领前,细长白皙的指尖开始解立领校服短袖的扣子。
  第一颗扣子刚解开,散开的衣领露出一小片雪色的平直精致锁骨,还未继续动作,就被面前的少年一把握住了右手手腕。
  “不是,”宴星回不复刚才的凶神恶煞,透着几分无措和慌乱,从脸颊、颈项到耳后在顷刻间覆上了一层极明显的绯色,紧张到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你你你要干嘛啊?”
  握住纤细手腕的手指骨感有力,烫灼的宽大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叫春霁也愣住了。
  宴星回视线飘忽:“说、说话就说话,解扣子做什么?”
  春霁终于察觉宴星回误会了什么,伸了指尖,隔着衣衫点了点自己锁骨边缘的位置,大概觉得意思不能传递过去,手腕挣扎了下,又看向桌面上散落的纸笔,想以文字作解释。
  宴星回的视线落在她锁骨边缘的位置,怔了怔。
  脑海里倏地想起他们被一个年轻老师追逐着要没收手机的那天,他拽着春霁一路奔跑,躲进了一间门锁损坏的实验室里。
  狭窄拥挤的实验桌底下,两人的身体相挨挤,隔着薄薄衣衫传递彼此体温,膨胀着闷热的气流,春霁因着空间限制几乎半陷在他怀里,领口微落,不自知地露出一片沁着盈盈薄汗的锁骨肌肤。
  极近的距离下,他的视线难以自制地落在她衣领边缘隐约晃过的淡红小痣上。
  宴星回凝视着那一点位置,喉结滑动,好似有一股燥热从后背升起蔓延,连中央空调恒定设置在23°的房间也好似在升温。
  春霁挣脱不回自己的手,不明白宴星回为什么盯着自己又不说话,神色浮起几分疑惑,淡红柔软的唇微微张开,又闭上,抿成一条线。
  宴星回的视线落在春霁的唇上,耳边回响起周泠玟在通话最后说的话。
  “当初你和春霁被救出来后,春霁害怕得发抖又说不出话,一直在纸上写着要见你,但那时候的你在医院里反复发着高烧,实在安排不了见面。”
  “我们也遇到不少受害人因过度惊悸而短时间不能开口说话的情况,但她们在明确自己身处安全的环境,或是接受了专业的心理辅导后,都能恢复过来。”
  “除了你和春霁,符文案还失踪了另外十二名的女性,舆论压力重,上面要求最大时间内破案,我那段时间分身乏术,没有跟进春霁这方面的事。春霁以纸笔写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又回家和姥姥一起处理父母在寻找她的过程中车祸身亡的后事。”
  “绑架你们并藏匿的地点发生了爆炸,里面的一具男尸符合凶手的侧写特征而结了案,春霁又跟随姥姥转了学,待我发现的时候,春霁的心理创伤已经过了最佳的干预期。”
  “深茂市和兰亭市离得远,我的工作又忙,春霁的问题就一直耽搁了。”
  “她辗转接受过几次不同医生的心理咨询,但始终封闭自己,我想……如果是你要求她说话,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宴星回似被蛊惑了般,又俯身靠近了分,眼眸里复杂情愫涌动,一只手掌牢牢禁锢着她的纤细手腕,另一只手掐着春霁的下颔,指腹虚虚地落在她的唇角,声音很轻:“你能说话的吧?”
  春霁眸色闪过惊愕。
  “觉得是为了我,所以不愿意让我想起我的过往,”宴星回道,“那同样的理由,为了你,我想让你开口说话,你会怎样?”
  春霁咬了唇。
  宴星回问:“听我的,开口吗?”
  “明明很信任我,把我一直当作你记忆中的星星,给我送糖、雷雨天里拉着我躲起来……”宴星回声音艰涩,“那为什么对着我不肯说话?”
  他记得梦境中穿着白裙的女孩跪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用纤细柔软的手臂拖拽着他,破碎颤抖的声线喊着星星。
  宴星回几乎难以控制地升起了嫉妒之心。
  是过去的他和春霁吧?
  凭什么……过去的他可以听到春霁的声音,而他不行?
  春霁长睫颤动,呼吸变得有几分急促,站起了身,伸了另一只手就要推开宴星回离开,落在少年的胸膛上还未用力,就被握住了手腕,被反压在桌面后面的书架上。
  “走什么?”宴星回低着眸,哑声问,“问题还没回答我。”
  春霁几乎悬坐在书桌上,手腕被交错握住压在书架边缘上,咫尺之距,两人的鼻尖近乎相抵,凌乱的呼吸交叠。
  宴星回语气紧逼:“说啊,解扣子是想给我看什么?”
  春霁的黑眸里盈动着一层薄薄水雾,眼尾都晕开了春日桃花般的红,贝齿咬着红唇,印出深痕。
  “说话,”宴星回心软了,他放轻了声音,近乎于哄地求,“说一个字也行。”
  春霁望着他,喉间极艰难地挤出一个支离破碎的喑哑音节。
  宴星回胸腔里的心脏如春日惊雷般急促跳动,喉结滑动了下,追着道:“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不……”
  春霁的神色透着委屈,声线艰涩而颤抖,嗓音嘶哑得像错弦的小提琴。
  “不是……星星……”
  你不是星星。
  宴星回愣住了。
  春霁泛红眼眶里打转的清泪终于滑落了下来,似断线的珠淌过透粉的脸颊。
  宴星回手上不知不觉地松了禁锢的力气,大脑一片空白只回荡着一个梵音般嗡鸣作响的念头。
  完了,好像搞砸了。
  春霁推开他,快步往门外走,抬手擦着泪。
  宴星回钉在原地好一会儿,视线落在桌上两人的书包上像是终于醒悟过来了一般,他拎起春霁的书包,大步穿过走廊去敲客卧的门。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宴星回小心翼翼道:“你的书包我给你放门外了。”
  顿了顿,他又道:“是我不该那样对你,对不起。”
  他做好了没有任何回应的准备,门却开了。
  春霁出现在门后,眸中水光隐隐闪烁,眼尾湿红,绷着张脸。
  宴星回问:“还在生我的气吗?要不你微信发消息骂我?”
  春霁没给半分回应,只伸手接过自己的书包抱进怀里,又将放在书包侧边口袋里的葡萄果汁抽了出来。
  是桌上两罐一模一样的果汁里宴星回送的那罐。
  是春霁在楼梯间雀跃地用指尖敲了一路,在上车后放进了书包口袋里,打算回来再喝的那罐。
  春霁将那罐葡萄果汁塞回宴星回的怀里,又哐一声关了门。
  隔壁房间的宋尔云听到动静打开门,纳闷问:“又怎么了?”
  宴星回下意识将果汁藏在身后,尴尬道:“没什么。”
  他回了房间,看到自己的书包孤零零地搭在桌面上,想起自己还有半书包的作业,有点绝望地叹口气――他就说该做完作业再去找她的吧。
  现在好了,把人气哭了,送的果汁也不肯要了,自己也跟着心情烦乱,结果还有一书包的作业等着自己。
  一沓卷子和题本静静躺在书桌上,好似在无声地嘲讽他。
  宴星回勉强收拾了心情开始写卷子和每日规划的竞赛题,收了笔时,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凌晨一点,浴室出来上了床,几乎是沾着枕头就陷入了沉睡。
  宴星回又做起了梦。
  三角阁楼的楼层压得极低,被木条钉死的窗户只留下一束窄窄光亮,洒落在桌上一罐玻璃纸糖上。
  宝石琉璃般的糖纸闪动着绚烂的彩光,是灰暗狭窄的阁楼间唯一的亮色。
  一个女孩埋着头蜷腿坐在床上,身形纤细清瘦似纸片,白色裙摆如花瓣般散落,伸出一双赤/裸的足,肌肤透着许久不见天日近乎透明的白,伶仃足踝锁着一圈银环,细长的链子延伸到被角之下。
  她蜷在角落里,安静得似没有生息,仿若一枝就要枯萎凋谢的白梨花。
  他走近几步,女孩浑身一抖,怯怯地抬了脸,露出透着熟悉的青涩姣好的眉眼。
  春霁?
  宴星回想开口唤她的名字,想问她怎么在这儿,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身体仿佛带着另一个人的意识,自发朝她走去。
  女孩看到了他,那双黯淡失色的眼眸生出潋滟光彩,压着惊喜,极小声地唤:“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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