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宴星回再次坐回座位上时, 桌面摊开的题册上中间有一团纸条,展开来,里面包裹着一颗糖果, 纸上是一排春霁的字迹。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星星的。]
该被保护的是谁?
宴星回没有半分被宽慰到, 反而有一簇不知名的炽烈怒火在胸腔中燃烧,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将纸条一角捏得更加皱巴, 恨不得现在倒头睡一觉,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
他明明看过那张脸, 怎么就回想不起来?
等下, 在他失踪的漫长时间中, 为什么他看过凶手的脸,凶手还愿意留他活着?
宴星回缓慢地皱起了眉宇。
数学课又照例拖了堂, 第三节 课的化学老师在门外晃荡用眼神再三催促,好不容易待数学老师宣布下课,化学老师叫同学们抓紧时间去卫生间。
教室里空了一大半, 有学生拿着课外辅导题去请教化学老师。
化学老师扫了眼底下的学生, 饶有兴致道:“正好,闲着也是闲着, 在教室的同学们来做一做这道题吧。”
还留在教室里的零散学生们发出一阵哀嚎,立刻有几个飞速站起奔去卫生间,也有人拿出纸笔,等着做题。
屏幕上被投影出一道被黑笔到处圈画的公式题,空白处还写着无数个被横线反复划去的化学结构式。
【实验室合成某种化学物,公式:W+X+Y=Z+H2O。W出现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常用的钾肥中,X是形成化合物种类最多的单质元素,Y无色,有强烈的刺激味,Z能够与氢氧化钠反应生成NaN3,下列叙述中正确的是:
A.植物叶片发黄,枝叶细小时使用钾肥。
B.1mol Y含有2.408×10^24个原子。
C.Z含有离子键和极性键,化合价分别为+1、+2、-4价。
D. 相同条件下,Z溶液的酸性强于CH3COOK溶液。】
教室安静下来,学生们抄起草稿纸提起笔,开始反复抬头看题低头誊写。
化学老师笑了笑,道:“这道题不难,难的是它以选择题的形式出现,摆明就是要耗费你的时间。”又道:“宴星回,你说说如果你在考场上碰见了这道题,你会怎么思考?”
宴星回依言站起身,漆黑的瞳眸里倒映出炽亮屏幕上的一排化学式,声线有些紧绷:“我会直接选C。”
化学老师无奈道:“我不是问你正确答案是什么,是问问你会怎么在最短时间里推出这道公式。”
“不用推……”宴星回道,“是一眼能看出来的公式。”
当屏幕上的投影落在他视线里的瞬间,就有一排公式印在他的脑海中。
教室里齐齐发出对学霸装酷带着羡慕嫉妒的起哄声,化学老师乐了,递来粉笔道:“来来来,你写,你一眼看出什么公式来了。”
宴星回穿过廊道,一步一步走到了讲台上,四肢好似坠着铁,身体发沉,他最后终于站在讲台上,接了粉笔。
白粉笔摩擦着黑板板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K2CO3+C+2NH3=2KCN+3H2O】
“A选项是初中化学知识,叶黄应用磷肥,排除。B选项的Y指氨水NH3,含有1个N原子、3个H原子,N=nNA,则4×1mol×6.02×10^23mol^-1可得B选项。”
“KCN的化合价一目了然,+1、+2、-3,故C选项错误。”
“D选项中,氰/化钾会吸收H2O和CO2产生HCN,HCN的酸性弱于碳酸,碳酸酸性弱于醋酸,所以氰/化钾溶液的酸性也弱于醋酸,D也错。”
宴星回的视线再次投在黑板的公式,恍惚喃喃:“这是一个合成氰/化钾的公式,氰/化钾剧毒,易溶于水,注射皮下就可引起急性中毒,也是安乐死的常用药剂,只需0.1克就足以致死……”
化学老师诧异问:“你对氰/化钾很了解?”
宴星回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向教室最后看去,对上了春霁含着担忧的眼眸。
同学们陆续从前后门进了教室回到座位上,化学老师让宴星回先回座位,让晚回来的同学用两分钟读题,而后从题干里给的条件简要分析了WXY分别是什么,带着推到了Z,再讲了遍各个选项延伸出的知识点。
宴星回重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有些魂不守舍,卓一看了他一眼,注意到宴星回额角的一层细密汗珠,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没什么……”宴星回哑声道,“就是有些心慌。”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的物理课,课间去抱作业回来的物理课代表让春霁和宴星回去教务处一趟。
宴星回沉默地站起,面色隐隐苍白,对春霁道:“走吧。”
春霁眉间轻蹙,起了身,碰了碰宴星回的指尖――他的手冷得像块冰。
她明澄眼眸里蕴着的担心似要溢出来,宴星回勉强笑了笑,道:“没事。”
春霁又伸手去牵他,干净柔软的手轻轻地握住他冰冷的手掌,缓慢又坚定地收紧,暖玉般的手心传递热量,好似顺着相触的指尖淌进心间,消融着阴暗角落里的彷徨思绪,叫高悬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化作一声声坚实有力的心跳。
宴星回微微一怔,没有丝毫的旖旎情绪,只恍惚又回到了那个狭窄幽暗的阁楼楼梯,眉眼青涩的他们握着手沉默地往下走,相贴的汗湿掌心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就像是走投无路的困兽挨在一起互相陪伴慰藉。
卓一在旁捧着水杯看得张目结舌,道:“不是,虽然你俩娃娃亲的传闻在同学间已经洗不掉了,但在老师面前,是不是还得低调一点?”
宴星回一瞥周围,发现附近的同学都竖着书偷看他和春霁正牵着的手,激动眼神亮得发出炯炯光芒,下意识道:“我们不是……”又别开头,道:“算了算了,娃娃亲就娃娃亲,清者自清。”
春霁对外界的各种目光早已免疫,平静如常,只安静而又专注地注视着宴星回,眼眸里含着粼粼闪光的笑意。
宴星回被看得有些脸热,拉着春霁出了教室,在廊道里一众惊愕打趣的目光中往楼梯间走。
遥远的天边恰时放了晴,厚重的云层间照耀出放射性的光束,在楼梯间洒落一层浅金色的光亮,温柔地勾勒着他们相对而站的身形。
徐徐微风在空荡的楼梯间里送来雨后特有的潮湿气息,宴星回倏地停了步。
“春霁,”宴星回颇为郑重道,“你知道的,我家的家教很严格很保守的。”
春霁跟着停下,眉眼因迷茫而透出几分无辜。
宋阿姨很严格吗,明明很和蔼啊。
保守是指……?
宴星回道:“要是她知道我们俩牵了手,肯定会指着我骂,要、要我对你负责的。”
春霁脸上的疑惑更重。
“书包带子给你牵、衣服也给你牵,手也可以……”宴星回神情严肃,下颚线因绷紧而显得凌厉,黑发间的耳根却透着绯红,“但只能偷偷的,不能让我妈知道,要是被她知道了的话……”
宴星回说不出后面的话,恶声恶气半威胁道:“记住我说的了吧?”
春霁乖顺地点点头,还竖了四根手指比在脑袋旁,发誓自己听宴星回的话。
宴星回唇角微微勾起,含着笑意很轻地唤了声:“乖乖。”
少年的嗓音低沉暗哑,好似带着酥麻电流蹿过她的耳尖,拂开一抹热意。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未来即将发生什么,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想陪在你身边。”宴星回低眸望着春霁,眸色坚定,握着她的手缓慢收紧力度,“所以不要再说保护我的话,我想和你一起面对。”
春霁如湖水清潭般的眼眸掀起阵阵涟漪,神色挣扎纠结,良久,轻点了点头,无声开口。
[好。]
他们下了楼,来到教务处门口。
“你们两个来了?”班主任夹着课本和教案从教务处匆匆走出,撞见他们就往旁边一指,“周警官原来是你妈妈的朋友啊,她在隔壁的小会议室,你们去找她吧。记得早点说完事回来上课。”
班主任正准备要抬腿走,掠过的目光又猛地移回来,定格在他们牵着的手上,惊恐地瞪大了眼眸:“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还不给我住手!放开!”
宴星回低头一望,也没依言放开,诚恳地对班主任解释:“天冷了,同学之间互相暖暖手而已,老班你肯定不会误会的吧。”
班主任的短胖手指抖抖索索地指着宴星回,气得说不出话来,摇摇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春霁终于觉察出几分不对劲,先收了手,打开本子提笔写:[我怎么觉得星星你是故意的?]
“有吗?”宴星回漫不经心道,“我故意什么了?”
少年注视着她,微微低头,面容俊美,眼眸噙着笑意倒映着他的身影。
春霁抱着笔记仰头看他,神色有几分犹豫,像是嗅到了危险意味的白兔子机警地竖起了长耳朵,又因着满心的信任不愿意远离。
宴星回笑了笑,伸手揉了下她的头,道:“走了,周警官还等着我们呢。”
教务处旁边有个老师们开会用的小会议室,此刻紧闭着门。
宴星回原本安稳的心绪又变得有些忐忑,几步过去,屈指叩了叩门。
门打开来,后面却是方澍。
方澍神色阴沉,整个人显出一种压抑的暴躁戾气来,让开了路,回头道:“春霁他们来了,我能走了吧?”
会议室里站着一位身形高挑的女性,简单常服,气质飒爽。
周泠玟干脆利落道:“行,你走吧。记得我给你说的话,这段时间就老实在学校里待着,哪儿也别去。”
方澍闷不吭声,大步走了出去。
“一身反骨头……”周泠玟恼怒神色在看见春霁后一收,脸上浮起温和笑意,“小春,好长时间没见了。”
春霁和周泠玟基本在微信上交流,逢年过节问问近况,许久没见过了,春霁进了会议室,站在周泠玟的身前弯了明眸,姣好眉眼如春日梨花般绽放柔软笑意。
是长辈最喜欢的乖巧模样。
周泠玟感慨道:“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了,小春都长大了。”
宴星回慢一步过来,道:“周警官来学校,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周泠玟道:“我已经和你们老师打过招呼了,我徒弟会以新来的工作人员的身份暂时待在教务处,你们要是碰到什么事,就来找她,知道了吗?”
旁边站了一个脸蛋圆圆的年轻女性,腼腆笑道:“你们好。”
周泠玟什么也没说,却仿佛什么都说了,宴星回心里一沉。
周泠玟道:“校园里必须刷卡或者登记进入,外来人员很少,总体还是安全的。有编制的正式工档案齐全,我们上午查过一遍,没问题,以后你们就尽量离校园里的生面孔流动人员远一点,比如清洁人员、给小卖部食堂送货送菜的司机和工人、临时来访的家长……”
宴星回问:“那只猫中的毒已经查出来是什么了吗?”
周泠玟点了头。
宴星回问:“是什么?”
“氰/化钾,和六年前受害者们的死因一样。”周泠玟道,“也是宠物安乐死常用的药剂,我们现在在查对面珍珠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
第21章 动机
宴星回默然一瞬, 春霁侧头去看他,伸手悄悄攥住少年的衣角。
“但在六年前凶手从未对猫狗下过手,他的行为模式发生了变化, ”周泠玟道,“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可能会让我们更加被动。”
周泠玟问宴星回:“这段时间你有想起什么吗?”
宴星回道:“我做过两次相关的梦, 一次是我摔倒了, 春霁想拉我起来,另一次是在阁楼里,我带春霁下楼, 有个男人端着蛋糕说给小梨庆生――所以,小梨是谁?”
“我们不确定小梨是谁, 又是具体的哪个梨字,只能从小春的描述中猜测小梨是凶手的女儿。”周泠玟道, “当初囚禁你们的现场起了火, 火场出现的尸体经DNA查验身份,生前经历和性格符合侧写特征, 还有一个意外去世的女儿, 当时的队长才选择结案处理, 那时候起我心里就有一些疑虑,因为结案凶手的女儿的名字里没有任何梨字, 走访亲戚也未得出有相关的小名,生日也不在春霁被绑的时间段里。”
“凶手庆生那天……”宴星回问,“能用来反推小梨的身份吗?”
“我们也这样想过, 也顺着这条线索追溯过, 什么也没发现,”周泠玟道, “最怪的是,那天确实也是小春的生日。”
她的十二岁阴历生日。
春霁望着目露惊愕的宴星回,点了点头。
一股凉意如蛇在后背攀升,宴星回嗓音紧绷:“如果凶手知道你的生日,岂不是他一开始就认识你?”
“好了,我叫你们过来是认人,不是来这儿和我分析案情,”周泠玟往外摆手,“你们该回去上课了,这段时间记住了啊,保持家和学校的两点一线。”
两人被赶出小会议室,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早已打响,廊道和楼梯间都安静无人,只有风声回响。
宴星回闷声道:“要是我能回想起来就好了,但这几天晚上梦里全是……”又意识到什么,险险收了话,惹得春霁有些疑惑地看去。
“没什么,”宴星回含糊道,“等我准备好了,我再告诉你。”
宴星回和春霁从后门分别进的教室,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投来不善的凝视目光,上课的过程时不时扫来视线,频率之高,叫坐得没个正行的卓一都禁不住挺直了背,听课格外专注。
待中午放了学,卓一纳闷道:“不是,今天老班怎么总往我们这边看?吓得我背上汗都出来了。”
宴星回道:“这不正好,省得你上课总走神,你上周末不是还提醒我期中考快到了?”
“你这记仇的劲……”卓一啧了声,换了话题问,“你们怎么缺了半节课,是为了猫的事吗?”
宴星回淡淡地嗯了声,收拾桌面的纸笔时视线掠过教室前排,发觉姜棠回了头,朝春霁遥遥看了一眼。
下一刻,姜棠偏头对室友们说了什么,而后和她们从前门出去了。
宴星回犹豫了下,转头问春霁:“姜棠今天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春霁刚将笔放回笔袋中,闻言又再次拿出,拔掉笔帽,翻开笔记本上写:[她们觉得方澍那天说话漏洞百出,加上小树林没监控,还是怀疑他做了什么。]
最后一节课她回来的时候,在抽屉里发现了团纸条。
姜棠留的。
她说被寄出去做检测的猫粮被第三方机构以不接受私人检测为由拒绝接收,她们几个人拿生活费拼拼凑凑在小程序里预付检测的钱也被退了款。
她们又在最后一节物理课前问了班主任黑猫的事,班主任说宠物店彻查了一遍店里售卖的商品,没有破损的痕迹,其他猫猫现在也活蹦乱跳的,应当不是猫粮的原因,叫她们当意外看待这件事,不要再管了。
姜棠她们不愿意相信是意外。
其他原因却都已排除,线索指向的便只有方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