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旧梦——画银屏【完结】
时间:2024-02-24 23:06:40

  门外响起方澍低骂的声音,宴星回不为所动,黯淡的视线划过布置简单的客卧,指尖蜷紧。
  他还对春霁强调过不能单独进他的房间,现在他却……
  客卧有个未封窗的小阳台,薄纱窗帘被风吹得高高飘起,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站着,外面传来的翻滚闷雷声便听起来愈发响亮骇人。
  宴星回深吸一口气,按亮了灯,将多余的混乱思绪都屏蔽,走到书桌前大概扫视了一遍,先拉开了抽屉,神色一怔。
  抽屉里堆着满满的玻璃纸糖,如宝石堆闪耀着璀璨光芒。
  宴星回唇角泛起一丝笑意,伸了指尖拨动糖果,却在底下碰到了其他触感。
  像是什么纸盒。
  宴星回眉宇缓慢紧皱,往下翻找,闪耀欧泊般的糖果骨碌碌滚落,不少掉落在地。
  一盒药躺在糖果间,黑字刺眼。
  地西肫。
  这是什么?
  过往相处种种细节闪回脑中,仿佛提醒着什么,宴星回的心脏开始控制不住地急遽跳动起来,好似有一头苏醒的困兽发了疯,冲撞着胸膛妄图从里挣脱桎梏。
  无数糖果弹跳着啪嗒掉落在地,明炽灯光下,抽屉底端暴露出深藏的全貌。
  药盒堆叠、药瓶林立,上面的学名复杂拗口。
  仿若一盆混着碎冰的水哗啦兜头泼落,有一股彻骨寒意蔓延全身,浸透四肢百骸。
  溺水般的窒息感卡在喉间,宴星回低着头站在书桌前,伸手拿出了一盒药,翻到背面。
第30章 窥视
  骨节分明的手指滑动着屏幕, 无数信息在眼前快速闪过。
  客卧的门传来锁舌转动又凝滞的咔咔声响,而后是宋尔云有些严肃的声音,道:“星星, 你进春霁的房间做什么?还把门锁了。”
  宴星回置若罔闻,注视着手机上一行行的字, 眸底翻滚晦暗情绪。
  “宴星回, 出来!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未经允许就进别人的房间!”
  拍在门上的动静愈发急重, 站在书桌前的少年如梦初醒,终于有了分反应,抬步走到房间门口, 哑着嗓子喊了声妈,问:“您知道春霁为什么去二医就诊吗?”
  宋尔云听到宴星回肯说话了, 按耐着性子答:“你周阿姨当时没有给我说太多,只说二医来了个很有名的医生, 兰亭高中离二医近, 春霁转学过来方便就医,怎么了?”
  宴星回答非所问:“她房间抽屉里的药大半开了封……春霁一直在吃药。”
  宋尔云愣了瞬, 问:“治失语的药?”
  “不是, ”宴星回低哑的嗓音藏着痛苦, “是抗焦虑、抗神经衰弱……帮助镇定情绪的药,我怎么会没发现?”
  门外的宋尔云一时沉默, 声音放缓了,道:“星星,这不是你的错, 也和你没有关系。春霁虽然住进了家里, 但她治什么病吃什么药,是否愿意告诉别人, 都是她个人的事。”
  “是……”宴星回喉间发紧,“她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从来没有向我提及一星半点,她把我划在别人的界限外。”
  “我知道你现在担心春霁,我也很担心她。但你先出来,别自己困在里面胡思乱想。”
  宴星回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自顾自喃喃:“我不喜欢她这样对我。”
  “真是……”宋尔云头疼道,“我不管了,你爱在哪儿待就在哪儿待。等春霁回来,你自己向她解释为什么会私自进她房间。”
  宋尔云下了楼,撞上刚进家门的宴柏山。
  宴柏山大步走来,眉宇紧皱问:“出什么事了?”
  “今早上泠玟的孩子――就是方澍,和星星一起去追疑似是凶手的人,春霁落了单,被不知道什么人给带走了。”
  “周泠玟知道后立刻带人在附近搜寻,结果又发现了一起命案。我听着都害怕,这两孩子没追上凶手还好,万一真的对上了……”
  宋尔云一阵后怕,疲惫地叹了口气:“周泠玟那边忙命案现场的事,一时间没来得及顾及方澍他们,结果两人又跑出了学校,就给抓住送回来了。”
  宴柏山的手臂揽上宋尔云微微垮下的肩头,宽慰地拍了拍,道:“周警官那边忙,这段时间我们在家陪着两个孩子,看住他们不添乱就是在帮忙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宋尔云忧心道,“但星星把自己关在春霁的房间里不肯出来……”
  宴柏山顿了下,才道:“星星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尔云勉强按下不安的心绪,点点头,道:“但愿。”
  “方澍呢?”
  “向我借了一台笔记本,在星星房间里待着,说等他出来。”
  客厅中的钟表哒哒走动,指针划过,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客卧里,俊美少年坐在书桌前,神色恍惚,视线低垂,修长指尖落在画册微卷的纸页上。
  台灯投落一片亮光,映照着上面的画作。
  画册被春霁赋予了日记般的意义,记录着生活的闪光碎片。
  好似可透过这些寥寥数笔间的一线罅隙,窥得春霁的过往生活片段。
  是上学路上,巷墙探出的漂亮花枝、特地停留等她的公交车和司机阿姨的笑容。
  是灿烂阳光落满教室、是纯蓝天空下的操场、是晚霞辉映的教学楼。
  是回到家中,姥姥苍老的手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桌角放着织到一半的漂亮围巾。
  直到一日下了雪,从窗台的视野看去,素银撒落校园的树尖。
  那幅画的右下角标注着日期,写了简短语句。
  [下雪了,想爸爸妈妈了。]
  [不知道星星过得好吗?]
  他们在的地方冬日温暖且短暂,少有下雪的时候,宴星回几乎是瞬间便回想起了那一年中学的记忆。
  整个中学因为下雪而变得喧闹,下课铃一响,卓一便坐不住,拉着他和几个朋友急吼吼冲下楼。
  只落了薄薄的一层雪,雪仗打不起来,卓一他们就捡石子和枝丫,将碎雪归拢成团,摩拳擦掌打算做个小雪人。
  他自那场昏迷不醒的高烧后身体慢慢好了起来,但也懒得参与,就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忙活着的朋友们说话。
  他忘记了过去,自是过得很好。
  画册里的春霁交过几个朋友,又渐渐疏远,提星星的次数开始减少,画册记录的时间跨度逐渐变长。
  是因为……值得记录的开心的事越来越少了吗?
  直到春霁住进他家那日。
  纸页上,头顶小皇冠的少年站在楼梯上,红披风凛凛,仿若一个尊贵倨傲的小王子。
  他还记得那天他做的事,他对春霁说的话。
  但画册上笔尖流露出的,却是对再次见到他的纯粹喜悦。
  宴星回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该看下去了,他本意是寻找和旧案有关的线索,而不是在未经允许的前提下窥视春霁的生活与心境。
  但指尖僵硬发冷,不受理智的约束,机械地往后翻动。
  清晨路灯下他身后的影子、早自习递来贿赂用的草莓夹心饼干和盒装的水性笔、栾树小道上他拉着她的手腕逃离老师的背影、表面挂着沁凉水珠的葡萄果汁……
  她悄悄积攒着和他相处的细节、他随手递出的一点点好。
  无数情绪如银色织线缠绕上胸腔里勃勃跳动的血红心脏,心脏震颤,织线收缩深勒,传来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宴星回合上画册,沉默起身,走出房间。
  他踏进自己的卧房中,方澍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头也没回:“小少爷肯出来了?”
  宴星回声音喑哑问:“你在查什么?”
  方澍敲下最后几个符号,捏了捏鼻梁闭眼休息,道:“我打算以六年前为界限,往前倒推寻找被销户的‘月梨’,做了个自动筛条件的插件程序。”
  “能找到?”
  “难说,反正被关着出不去,看瞎猫能不能撞上死耗子吧。”方澍转来视线,“你呢,查到了什么吗?”
  宴星回默然半晌,问:“如果一个人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突然停了药,会有什么后果?”
  “春霁在吃这方面的药?”方澍立刻反应了过来,“如果这就是我妈叫春霁转学过来的原因……那应该到了严重的地步,停药的事得去问熟悉她情况的医生。”
  宴星回饶是有预想,也禁不住心里发沉。
  方澍拿起手机看了眼,依旧没有任何消息,眸底闪过几分不甘――想来也是,周泠玟那边忙得焦头烂额,没人会在这时候抽空照顾他们两个小屁孩的情绪报进度。
  “你有想起什么以前的事吗?”方澍道。
  宴星回道:“没有。”
  方澍见他丢了三魂六魄般失意,道:“行,你先休息吧,我回客卧了。”
  卧室门被带上,封闭空间重归他一人。
  下午三点,窗外风雨飘摇,天色晦暗得如同傍晚。
  宴星回换了身家居服躺在床上,感觉身下有些硌,伸了手,抽出两条黑色耳机线。
  是前几日晚上他用来听手语视频的耳机,几次看到睡着,那些视频在梦中也在眼前孜孜不倦地循环播放。
  耳机线被扔在了地板上,磕出微不可查的声响。
  房间关了灯,宴星回颓然地将手背覆盖在眼前,在黑暗中听窗外滴答雨声。
第31章 对峙
  “……兰亭市过去四十个小时里降雨量超过五百毫升, 相当于一整年降雨的六成,今日气象台继续发布暴雨蓝色预警……”
  内嵌电视传来低音量的天气预报播报,夏奕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看风雨中的城市, 戴着蓝牙耳机漫不经心道:“最近先不接单,他们要是问起来, 就说联系不上……”
  砰咚砸落的动静在安静的房子里突兀响起, 夏奕霍然转过身, 看向公寓二楼一间紧闭的房间,匆匆挂断通话,大步向楼梯走去。
  急促脚步声冲至卧房前, 紧闭的房门被打开,骤然照亮的灯光显出里面的景象。
  柜子上的一排装饰摆件被扫落, 床上的枕头被子胡乱堆叠,木质书架上数排书籍像是被狂风卷过, 掉落了一地。
  满室的狼藉中, 一道清瘦身影坐在垂着白纱的飘窗上,花色绒毯随意搭在膝盖间。
  夏奕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深吸了一口气, 温声道:“小梨要是也不喜欢这个房间, 可以和我说的。”
  春霁仰头望着水痕滑落的玻璃窗,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 没有任何神色波动。
  夏奕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那天从珍珠宠物医院出来,他的车既然被蹲守,大概率已经被盯上, 谨慎起见, 他没有带春霁回自己名下的住处,转去了另一处公寓顶楼。
  动静闹得太大, 一到公寓,就接到了通话,被不轻不重地斥责了几句擅自行动,嘱咐他近段时间别出门,看好春霁暂避风头。
  “……多事之秋,提前带走她也好……等我把这一切解决好,再来找你们。”
  夏奕恭敬道:“我知道了……老师,也请您多保重。”
  转身时,夏奕才发现春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春霁安生待了一天,像个没有思想的牵线傀儡般任由摆布,让吃药就吃药,让安静待在房间里就待在房间里,而他则收拾着装修后就无人住过的样板房,把所有玻璃、陶瓷制品和潜在危险的器具都清理扔出。
  但同样在一天的时间里,春霁也发现了这是临时找的跃层公寓,没有监控,哪怕依言吃下了药,也能在夏奕没有分毫察觉的时候离开卧房,把自己当物件一样藏起来。
  夏奕焦头烂额地被迫玩起捉迷藏的游戏,从没想过一间房子里有这么多可以藏人的地方。
  储物间货架后的角落、客卧床底、厨房里的橱柜、狭窄的衣柜……
  春霁身形纤瘦,像纸片般又轻又薄,轻易就能折成一团,把自己塞进各种缝隙的边角,被找到时,困倦地瞥他一眼,好似随时就又昏睡过去。
  有一次她没刻意去藏,只蜷缩着躺进了阳台上的编织吊篮里,薄毯一盖,根本看不出来底下有人,夏奕惯性思维在先,将各个房间发疯似的翻个底朝天,浑身血液都在往大脑冲,几乎快要崩溃,最后才在阳台上发现熟睡着的春霁,睡颜恬静安稳,好似外界的纷扰都和她无关。
  夏奕摇摇欲坠的理智神经站在就要崩断的悬崖边,又被强行拉了回来。
  新买的监控还在物流的路途上,夏奕冷静地拆了吊篮当垃圾全扔出了门,将春霁进反锁关进了卧房中。
  夏奕曾扔了纸笔给她,问她到底想做什么,春霁只有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夏奕向她保证:“我不会骗你的,等父亲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解决,就会来见你……”
  春霁不满意这个回答,选择了某种无声的反抗。
  就像现在这样,把房间整个给掀翻了过来似的,东西七零八落散乱一地。
  夏奕将胡桃木柜的装饰摆件一件件摆正方向和位置,将皱乱的四角床单费心抻平,摆好软枕又将被角折得整齐。
  一点一点收拾了半边房间的狼藉,他又走到书架前,俯身在地毯上捡满地的书,将书籍摞在一起。
  春霁偏头注视他好一会儿,在夏奕终于把地毯上散乱的书籍都整理好的时候,毫无征兆地跳下飘窗,似只轻盈的猫般无声踩过地毯,脚踝轻抬。
  哗啦一声,刚整理好的书堆如高楼垮塌,转眼之间悉数翻落在地。
  夏奕动作一顿,抬了头,清隽面容仰视春霁,声音轻柔似春风:“好玩吗?”
  女孩穿着单薄的珍珠色睡裙站在杂乱书本间,静静地低眸看着他。
  夏奕站起身,挺拔的身形渐渐拔高,视线由仰视一寸寸转为俯视,神色不复往日的和煦神色,目光冰冷低压,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想把我们当家人,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相处,但你不该到处躲起来,更不该……”
  “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性。”
  强行挤压数天的怒气如山火猛然爆发,宽大的手掌猛地掐住春霁纤长的脖项,如粗硕绳索不断收缩紧勒的力度。
  强烈的窒息感传来,春霁被掐着颈项几乎整个人被提起,大脑一片空白,雪白的面颊浮起异样的缺氧涨红,神色痛苦,足尖悬在地毯上。
  脑中因缺氧而回响着蜂群般的尖锐嗡鸣,春霁的瞳眸渐渐涣散失去焦距,挣扎抓挠的手指缓慢流失力气,她张了唇,喉间溢出破碎沙哑的音节。
  是极微弱的声线。
  “哥……哥……”
  夏奕面色一僵,猛地松开手,站在原地怔愣了会儿,又猛地扑跪在地毯上,声线微抖:“你刚喊我什么?”
  春霁跌坐在地毯上,一边捂着脖子狼狈呛咳着,一边瑟缩着肩往后躲,像只刚受过威胁的小兽,满心满眼是惧怕。
  “我怎么没想到,要是小梨愿意把我当哥哥,离不开我……老师也会认同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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