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茗扬眉:“我不在乎这些,我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什么名声才做的。”
李元朗还要开口,岑青茗忙阻拦道:“你别说话了,先歇会吧。”
他们已经忙了近一天了,只沾了滴水,现下才有余力休息一会。
岑青茗毫无形象地仰坐在地上,看着那长队慢慢缩减的模样,松了口气:“看着情形应该也快结束了,这次事了,我就让枉叔把我们山寨脚下也加强防御,让官府的人再也找不到我们,现在他们丢了粮,我也报了仇,可惜之后,不知什么时日才能再下山了。”
李元朗眉头一跳,含糊的嗯了一声。
风朗气清,天疏云淡,岑青茗休息了会正准备起来换班,却没想到横生枝节。
不知从何来的一队侍卫冲了出来打散了人群。
原来是城门那群守卫派了人偷偷跟在出城的百姓身后,他们在暗中观察了半天,即使那粮袋的印章被人有意掩盖,但仍能辨别出本应是新风县的赈灾粮,侍卫们只知匪贼偷了官粮,哪能想到他们居然敢如此光明正大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于众人中放粮,上来就要拿下岑青茗他们,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还好六安他们也早有准备,把这临时搭的木头桌垫一翻,米粒各处纷飞,挨饿的众人失了秩序一窝蜂地围在地上挑拣那掉下的米粒,即使侍卫们怒喊威胁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看着岑青茗他们在众人的围拥下脱身。
——
泰岳山外围。
岑青茗带着众人从官府的搜查中脱身出来,又找了几个小山洞当做掩蔽。
这一行也算得上是风餐露宿,且时时活在惊惧之中。
现在泰岳山附近都有官兵巡守,他们想上山也不能轻易如愿。
岑青茗见大伙士气低靡,拍了拍掌,等大伙的视线聚在她这,她才笑着让翠翠二柱几个都站了起来:“我知道大家这一路都辛苦了,我们做山匪的,一向劫道抢银,这次让大家放个粮没想到也能做得如此出众!只是既养了他们,我也不能亏了兄弟几个。”
她掀开腿上的的裤装,众人这才瞧见她双腿处居然还绑着两个沙袋状的东西,岑青茗将它们解下,赫然一抖,竟瞧见里面居然都是些颗粒饱满、晶莹剔透的白米,而在她身后的那几个也随之解下绑在身上的袋子,无一例外都是这般品质上乘的米粒。
这样算下来,俨然竟有□□袋的上好白米!
众人视线盯着那堆米粮一丝都不敢晃动,生怕是个梦境。
岑青茗每袋都掂了掂重量,解释道:“这米也同赈灾粮放在一处,不多,三四百斤吧,我让翠翠他们装了一袋装了近二十斤,现在这里差不多也得有个两百斤的样子,这些米别说大家了,连我都没见过,到时候回去,让椿婶给大家伙热一下,也好让大家尝尝米粒吃起来是何种感受!”
众人一扫脸上的霾色,光是看着那圆润的颗粒今夜都快无人安眠了。
人群里面的一个兄弟忍不住手痒,想着偷偷去碰触一下,立刻被七八只手打了回来。
大家七嘴八舌嗔怒道:“这么金贵的大米等下都给你碰脏了!”
岑青茗好笑道:“没事,反正到时候都有的碰,就让你们一个个都淘水洗米去。”
大家哄笑起来,人们带着希冀的时候总是愉悦又美妙的,山洞里的气氛也变得融融了许多。
岑青茗回到李元朗身边正想坐下,却不想被他拉到了山洞外面,面色看上去分外忧虑。
“大当家,你这米能让我看看吗?”
“怎么,你也忍不了啊?”岑青茗取笑道,她从袋中取出两三粒给他:“就这么几粒看看得了,这东西是当饭吃的,不是玩的。”
李元朗对着光线仔细分辨,发现这确实是隆城的大米,质硬而圆胖,透亮却丰满。
郑汪垚他手里的线拉的可真多啊,只是不知他搭的是隆城的哪条线。
他将这米递还到岑青茗手里,开口劝道:“这米也给送了吧。”
“为什么?!”
这米可是她千辛万苦护才下来的,刚才兄弟们看见这大米有多么高兴,李元朗又不是不知道!
但李元朗仍坚持:“这米我们不能留。”
“李元朗,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岑青茗忍无可忍道:“我们是山匪,我不是送个粮给别人我就要立地成佛了,我给别人送粮是好心,但都送出去那就是蠢蛋,山匪要真当成那样哪能称得上是匪啊!”
“这东西一分一厘都不能在我们手中剩下,劫持赈灾粮若是送了也就罢了,但若是吞了丝毫你知道会有什么代价吗?”
第36章 踏月
岑青茗恍然:“嗐, 你是为了这个啊,我管他什么代价呢,这群狗官敢把这屎盆子扣在我头上时他们就没打算放过我, 我也没打算能躲得过。”
“再说了, 赈灾粮就是救济粮,我们当山匪的不也算是贫农百姓吗, 这么多年没得官府救济,拿点粮怎么了!“
李元朗无奈:“但你缺粮吗, 上次从龙虎寨带回来的那些粮起码够我们好几年了。”
岑青茗抠抠脸:“咱们做这行的, 有上顿没下顿惯了, 你说要把这东西都给别人, 这不就等于让耗子送米吗。”
李元朗无言。
“行了, 剩下的也没多少,我们带走回山寨, 谁能发现得了啊。”
李元朗也不再多劝, 却另起了话头:“现在聚义寨附近都已是官兵巡守, 我们一时半会都回不去了, 大当家, 我们是不是也得找个落脚之处休整一下。”
——
刘家村,一间空置的茅草屋内。
刘安一行人正靠在那大通铺上休息, 从下山开始住了近一个月的野地,现在绷了一路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 手脚快的几人已经懒散地躺在床铺上。
岑青茗向给他们整理床铺的邱伯道谢。
邱伯笑着摆手, 对岑青茗道:“你们要来, 我们必定欢迎啊, 其实岑寨主你不用怕,我们这村之前就已经有官兵过来查看过了, 呆了几天见一点荤腥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有就走了,你们可以安心呆在这,尤其这个角落,靠在村尾,平日里也没人过来,就算有事,这里紧靠着山口,如果要走对你们这些人也是轻而易举的。”
岑青茗客气:“还是得多谢邱伯帮我们打点了。”
邱伯叹道:“岑寨主,这话说多了,可就见外了,我们村的人不都靠着寨主你吗,可惜宛婆身子不佳,这几天一直躺在床上,不然要是知道你们来了,一定很高兴。”
岑青茗急道:“宛婆身体怎么了?”
“人嘛,就是这样的,年纪大了,有点磕绊,就得在床上躺几天,过段时间就好了,不用担心。”说完,邱伯又指着带来的那些小菜:“岑寨主,这点菜要是不够,您就自己去取,随便拿,都是自家种的,种的太多,也吃不完,到时候老了反倒不新鲜了。“
岑青茗又是连声道谢。
等邱伯走后,岑青茗站在门口皱眉。
“大当家。”李元朗走到她身边轻呼:“你是不是想去见见宛婆。”
岑青茗摇头:“算了,我怕我过去她更休息不好。”
“去吧,我陪你一道去。”李元朗声音淳淳,带着点安抚人心的意味:“你不是也说,这一次下山以后不知何日才能再下了吗?那你和宛婆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她现在年纪也大了……”
“你说得对!”岑青茗恍然:“还好你提醒了我,如果真是最后一面,我起码也得看看她再走。”
李元朗勾起嘴角,唇畔的虎牙若隐若现,脸上带着一如之前的腼腆:“宛婆年纪也大了,也不知道吃那些硬饼糙米好不好克化,她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人照料,到时候你得多帮着她喂一点才好。”
“有道理,还是你想的周到。”岑青茗回头叫道:“翠翠,你来一下,给我装个袋子。”
等岑青茗和李元朗走后,二柱摊在床上,看着外面逐渐阴沉下来的天幕,和身边几个兄弟打赌:“你们猜大当家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
“不回来睡哪去,在地上睡了这么多时日,老子感觉身子板都脆了。”
“不好说,我们大当家万一狼性发作,将小李先生一个猛扑那可就说不准了。”
“嘿,也不知道小李先生身子这么薄受不受得住大当家摧残。”
“受不住就再要一个,做我们大当家的多一个两个男人怎么了?!”
“我是觉得这小李先生啥都好,就是人太弱相了一点,你说一个大男人长得这幅样子,除了有个脸好,还有啥?!大当家要和他成亲还是亏了。”
“你这刚还说他啥都好呢,没事,反正我们大当家性子也——”
黄翠翠从外面进门正听见他们议论纷纷,沉脸道:“都没事做了是吧?没事做要不现在就去练功!”
大家伙噤了声,六安跟在她屁股后头回来,不知屋里情况,乐呵呵地扯着黄翠翠的袖子道:“大当家说晚上让我们也分个小袋米吃吃,我们一起去洗米吧?”
黄翠翠打掉他的手,怒道:“还有你,平日里也不知道管管他们这张破嘴。”
六安一脸莫名其妙,他不才跟着她回来的吗,他们的嘴他也管不住啊!
——
宛婆身子是有些不好,不过跟邱伯说的没有太大出入,就是崴了下脚,连带着胃口也有些不佳,但看着岑青茗和李元朗过来精神头倒是好了不少,在听说他们定亲以后更是喜不自胜。
岑青茗交代道:“宛婆,你好好休息,年纪大了,那些重活就别做了。”
宛婆都快笑得合不拢嘴了:“我不做,你也别担心,村子里有人照顾我的,我还得看着你俩成亲呢,到时候你们办了事还过来吗?”
岑青茗脸色黯淡,道:“宛婆,到时候我们就不一定能下来看你了。”
“没事没事。”宛婆拉着岑青茗的手将李元朗的合在一起,笑道:“你们两个人能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宛婆已用过了饭,所以两人在宛婆那也并未久呆,放下了粮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冷月的清辉洒在坑洼的泥土地里。
岑青茗拉着李元朗的手晃晃悠悠并排靠在一起,春夏时节的清风拂过身畔,田野附近的洼地里不知名的虫子还在亢声欢叫,路上草丛中偶有几只影影绰绰的萤火虫经过,点缀斑斑。
虽是乡间潦草地,但跟着身旁人走在这一幕如梦似幻的光景也不禁让李元朗叹道:“有似幻境。”
岑青茗却误以为李元朗喜欢看萤火虫。
她故作神秘道:“这算什么,你知道这还有哪个地方更似幻境吗?”
“什么?”
“你就跟我来吧!”
身子一转,李元朗就随着岑青茗换了条道。
也许是此刻没有官兵追捕,也许是这段时间骤然的放松,亦或许是身边人全然的信任,反正岑青茗仿佛又回到了幼时那个她可以无忧无虑,惬意任性的日子。
岑青茗带着他一路奔跑,踏碎了脚下水洼里模糊的月,踩平了路上草野里倾斜的影,她带着他一路未停,等到了地方才松开他的手。
李元朗也是勉强才跟上岑青茗的步伐,停下后撑着腿喘息不止。
岑青茗看他这样,笑得开怀,软倒在草地上,那震荡在山间的笑声来回盘旋。
好半晌,这被他们打破寂静的山谷间才重新恢复平静。
而躲藏隐闪起来的萤火虫也重新晃晃悠悠地飞了出来。
岑青茗此刻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半隐在云后的月,还有夜空中点缀的星,轻声道:“这里是我小时候最爱来的地方,我只要不高兴我就会来这,夏天的时候,这里就是看萤火虫最好的地方,它们就像是一条属于地上的银河。”
“是可以抓住的星星,是会动的星星。”岑青茗手一抬,恰好一只萤火虫钻进她的掌中,那小东西在她的拳头里横冲直撞,缝隙间隐隐可见她掌心中闪烁的荧光,她手一松,那只迷路的萤火虫又重新扑腾着飞了上去。
岑青茗收回手,枕在脑袋下,旋着视线看着空中只比刚才多了一点的萤火虫叹息道:“不过,我好像忘了时节。”
此刻,繁星如耀,而李元朗仿佛看见萦绕周身的照夜清当真变成了那天上遥不可及的无名珠。
空气中混着不知名的野花香和青草味,令人有些迷醉。
李元朗平息好了气息,在岑青茗身旁慢悠悠地躺了下来,脸朝向岑青茗一侧,认真凝视她的眼,郑重道:“可是这里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