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让李元朗把东西都搬到了岑青茗那。
岑青茗屋里的摆设一向简陋, 她也不喜在房中添太多杂冗的物件, 但这次为了李元朗, 岑青茗特意让人把他的书案, 衣匣都搬了过来。
这下岑青茗房间里一下被堆得满满当当了。
寨子众人好喜乐, 岑青茗答应大家到时候再补办个婚宴请大家喝酒,大家这才作罢。
只是房间里却被打扮得喜庆了不少。
该是把寨子里能带红的东西都塞过来了。
红烛、红被、红帘、红色的喜字……
岑青茗看得眼睛疼, 这里面还有好多还是之前生活美满的夫妻用过后送来的。
大家都希望大当家和小李先生也能沾沾喜气, 日子和美, 生活顺遂, 夫妻恩爱。
不过好在大家把房间装点好就走了, 毕竟今日也算占了大当家好大一个便宜,众人也没打算耽搁太久他们小两口独处的时间。
李元朗刚把每日给寨中孩子教书的书匣搬过来, 看着岑青茗屋里挤得无处可去的东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置, 这屋里现下被装扮的都快无处下脚了。
李元朗都有些惊讶, 他在寨子里那么久也是头次能看见这么多讨喜的小物件, 甚至有人把小儿的拨浪鼓都扔在了桌上。
岑青茗却颇有些头疼, 但也见不得李元朗这副呆愣愣站在房中一筹莫展的样子,她从李元朗手中将书匣抢过, 将它抱到衣柜上方,又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东西或是塞到匣里或是拼凑挤在一起,屋里这才看着舒服了许多。
“哎。”李元朗眼看着岑青茗将他之前写的一副字帖连带着她的一个旧帕子和衣裳都揉在一起扔到了衣匣子内。
见她打理得如此随便,李元朗无奈:“你不想收的话,就放在外边吧,我会看着整好的。”
“别管这么多事。”岑青茗摆手,她让他坐在椅子上,又从床脚那边偷偷摸摸拿出一碗东西。
等确认四下无声,屋外无人以后才将那碗东西放在他面前。
是一碗白米。
中午岑青茗吃剩下的那碗白米。
山上多虫蚁,岑青茗不知将那碗饭藏在床脚多久,碗沿边上已爬了一些蚁虫。
岑青茗将虫子一掸,扭过头将那碗饭推到李元朗面前,在昏黄的红烛映衬下,李元朗侧目望去,岑青茗脸上还带着一丝红,不知是否是被那红烛衬的,别扭道:
“吃吧,也就这么一点了,剩下的都被分光了。”
李元朗这辈子没吃过别人的剩饭,即使是他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他家境落魄只剩寡母照料的日子也从未吃过别人的剩饭。
明明是该嫌弃的,只是李元朗此刻心内却似被一股暖流挟裹全身,这感觉让他堵了喉,润了眼,他垂头轻声道:“大当家不是说这顿饭我不该吃吗?”
“你吃的可是我那份!”岑青茗转头便是义正言辞:“虽然是一半,但我一想你这辈子也吃不上这么好的饭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得让你尝尝,让你后悔一下。”
李元朗轻促地笑了一声。
岑青茗皱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李元朗艰难措辞:“我是想着大当家英明神武,考虑周全。”
岑青茗哼道:“那是当然。”
李元朗执箸吃了起来,隆城的米自然是香甜的,只是隔了这么长时间又加上中午在米上盖着的菜味,到底有些味道。
岑青茗却还在时不时地转头看他。
李元朗满脸虔诚地吃完了这顿饭,吃完后放下筷子,展颜道:“确实好吃,不愧是大当家千辛万苦带回来的。”
岑青茗一脸理所当然,随即又长吁短叹,这么好的饭就只能吃那么一顿,以后再想吃也就没了。
李元朗却似猜中了她心中想法似的,承诺道:“以后还会有的。”
“什么?”岑青茗有些懵。
“我说。”李元朗直视岑青茗的眼睛,郑重保证:“大当家以后还是能吃得上这种米的。”
岑青茗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开怀:“哪有人开玩笑用你这么严肃的样子说的啊。”
李元朗也跟着岑青茗笑,没有辩解。
“这种米我这辈子是不敢再想了,现下只要我们寨子里的兄弟都能吃饱饭就已经很圆满了,我怕的是到时候我们坐吃山空,什么都没了,但官府的人却还在蹲守我们。”岑青茗怅惘道。
李元朗低头若有所思。
“嗐,好好的我说这些干什么,这日子总归是能过下去的。”岑青茗拍掌起身:“行了,天色也不晚了,我们早点睡吧。”
岑青茗的床倒是还算大,李元朗和岑青茗躺上去都还有个半人的空隙。
黑暗里,李元朗的鼻息深深浅浅吐纳在空气中,他第一次睡在女儿家的榻上,周身萦绕的全是岑青茗的味道,跟京城里那些高门贵族的女子不同,跟乡野里那些自由肆意的女子也不同,她的身上常年浸染着泰岳山林子里的青松味,夹带着她从不离手的双刀铁器味,还有——
独属于岑青茗本身的味道。
安宁却又沉静,温暖却又带着萧飒。
跟她本人并不十分相像,但也有那么一丝共通之处。
李元朗侧目看她,眼前人闭着眼似是已经睡得香甜。
岑青茗刀子嘴豆腐心,话说的越狠,做的事却越软。
李元朗看着岑青茗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原本想将它塞入被中,只是触到手里,却不自觉勾了上去,那手虚虚环着,就像牵着李元朗的手一般。
李元朗盯着那双虚空交握的手,心内却忍不住自嘲。
也不知是缘还是孽,如果她和他之间没有隔着那么多事,如果她父亲不曾杀了他爹,如果她不是这个聚义寨寨主……
李元朗胡思乱想间,岑青茗翻了个身对着李元朗着恼道:“你这样我睡不着。”
岑青茗控诉:“你大半夜还不睡觉,还在玩我的手,我这样怎么睡得着!”
李元朗失笑:“对不住,我不烦你了,快睡吧。”
岑青茗却不肯罢休,她凌空起身把李元朗压在床上,气愤道:“你把我吵醒了就想跑不合适吧?”
李元朗看着黑夜里那岑青茗近在咫尺的面容,哑声道:“那大当家想我怎么做?”
岑青茗没有出声,但用行动回答了他。
红帐内,芙蓉被暖,云朝雨暮。
迷蒙间,李元朗恍惚想起今日岑青茗穿的那件海棠裙衫,似是如今晚这样层层叠叠绽放在他面前。
而在此之前,李元朗从未觉得海棠花色如此艳迭。
——
变故是在隔天的卯时发生的。
天色尚早,天光从窗棂处隐隐透出几缕亮色 ,鸡鸣声隐隐绰绰从窗外传来。
但岑青茗习惯早起练武,她穿上日常的襟布短装,起身洗漱。
李元朗见她起身,便也准备跟着一道起了。
“你起这么早做甚么?”岑青茗疑惑道:“你就按你之前的作息来吧,孩子们还没醒呢,可以再睡会。”
“我陪你一起。”
“你看我练功?很无聊的。”
“怎么会。”李元朗走到岑青茗面前,将她领口凹折了一半的对角卷起,又替岑青茗将她身上的腰带束好,笑道:“好久没看大当家练功了,我去候着你,然后我们一起去饭堂。”
岑青茗耸肩:“我无所谓啊,你不怕无聊就跟着来呗。”
岑青茗接过李元朗帮她取下的双刀,别在腰间。
两人正要出门之际,却听寨中响起了多年未曾出现过的钟声。
岑青茗心下一沉,那刚别在腰间的双刀转眼就被取下拿在手里,她打开门便要出去。
李元朗站在她身后也要一同跟去,岑青茗却转头看他,思量再三开口道:“不要出门,等我回来。”
见李元朗点头,岑青茗这才踏步而出。
而在朦胧晨光里的李元朗却眼神幽深地看着窗外。
岑青茗刚一出门还没走上两步,就撞见往这里跑的翠翠。
“怎么回事?”岑青茗脚步未停,赶往山寨门口,单手却扯住黄翠翠皱眉问道:“钟声怎么响了?”
聚义寨寨内若有异常便会有预警,一般在寨中大家若是有事,长啸一声便可明白其意,但只有这钟声,非到必要时刻断不会被敲响,而这么多年它也只响过两次,一次是之前岑山在时聚义寨被破之际,还有一次,便是今日……
岑青茗敛目,足下脚步愈加快了起来。
黄翠翠跟着岑青茗的步伐,急言道:“大当家,外面来了好多官兵,他们就在寨子门口,就要进寨了!”
岑青茗顿步,面色恍惚:“怎么可能?”
枉叔的阵法明明无人可破。
第42章 揭露
“可这是真的。”黄翠翠面露难色, 她心下慌张,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岑青茗茫然的表情。
还好岑青茗马上收拾好情绪,她足下脚步彻底放开, 黄翠翠都快跟不上她的步伐了。
岑青茗边疾步边交代:“翠翠, 你去保护我娘,还有通知所有寨中妇孺幼辈, 赶紧躲到虎丘岩壁,或者让他们去到枉叔那——”
说到这里, 岑青茗脚步慢了一些, 随后又开口道:“算了, 还是都让他们去山壁吧, 寨子里那几个山壁都可以藏人, 让他们人都分散开来,别都聚在一起, 那边地势险要, 官兵也不可能都能上去, 还有, 让六安将寨子里的那些男丁都叫上, 全部去往寨门!”
黄翠翠混乱的思绪这才慢慢有了条理,她忙点头转往寨内, 按着岑青茗的话照做。
两人一左一右分头行动。
没带过多久,岑青茗便到了寨子门口。
离寨门处近的一些人都已经聚在了此处, 看见岑青茗终于来了, 才算找到了主心骨。
“大当家, 这可怎么办呐?”几人围在岑青茗身旁妄图能找到出路。
他们虽然打败了龙虎寨, 但真的硬碰硬面对这么多官兵也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啊。
岑青茗心内慌张,面上却不动声色。
“还能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在你们身前,总不会让你们逞了先去。”
只是这话,还是让有些人不满。
武飞扯着岑青茗的袖子道:“大当家这意思难不成是说我们只能等死了?”
岑青茗不耐:“你有这闲嘴的功夫,先让我去外面看下情况,我们寨门好歹还能护住一时,你真要死,你也死在我身后行了吧?”
武飞这才咬着牙让开了步。
六安这时也带着人都到了寨门,看见武飞如此,冷哼一声道:“有些人什么事都做不成,求着别人擦屁股,还成天想着被庇佑,这种人怎么还好意思上前质问的啊?”
六安说完便狠狠挤开武飞,站到岑青茗身边。
身旁的人都看向武飞,最近谁不知道武飞前两日差点把家烧着了的事,还是旁边的邻里看到了帮忙灭的火。?
听说夜间拿着烛火在看什么艳、情东西这才导致了走水。
武飞听着身旁的窃窃私语,心下暗恨,转身离去。
岑青茗向身边的六安交代了几句,然后走到寨门防守的石墙上往外一看,下方竟有数百名官兵严阵以待,弓箭弩手、刀枪铁盾,样样俱全。
而寨外领头的那名将士也看到了岑青茗,他高喊道:“我等奉圣上旨意,前来剿匪,尔等若是放下武器,打开寨门,立即投降,我们会量刑从轻处理,若是你们冥顽不灵,反抗到底,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
岑青茗抿紧了唇,这不是他们能够对抗的实力。
但这官兵的劝降话术也是让人笑掉大牙。
岑青茗站在石墙上大笑:“我说你们当官的现在的只会这些套路了吗,郑汪垚派你们来的时候就让你们打嘴炮的 ?你们这群狗官,荒淫无度,贪心不足,扒着老百姓的身子喝血,你们要来剿匪,最先剿的不应该就是郑汪垚和齐丰两个狗官吗!这方圆百里还有谁比他们二人更似匪贼!”
寨外喊话那将士也不生气,惋惜道:“看来岑寨主已经做好了决断,既然如此,那于某就不客气了。”
随后向后一挥手。
他身后的弓弩手搭弓上弦。
岑青茗侧身让开,六安带着众人早已在石墙上埋伏好了,等对方开弓的间隙带着火石和弹弓往下弹射。
石墙外那些弓弩手不断拉开弓弦,但能冲到石墙上的却只有十之七八,剩下的因为高度和距离只能在半道散落。
岑青茗微定下心,这处据点毕竟是她爹这么多年才找到绝佳攻守点,即使他们没有对方这么多趁手的武器,但也能招架一时。
墙外的官兵被这些山石草灰砸得满头满脸,连那个带头的于姓将士也没能幸免于难。
那于姓将领混着唾沫呸呸涂了两口,才将满面污渍擦净,转身绕到了最后方。
石墙上众人一边躲着射来的箭镞,一边往下继续弹射身边趁手的东西,士气却越发高涨,连领头的都被他们打跑了,还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