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中走到队伍的最后方,靠近路口密林处正站在一位身着月白色缂丝锦袍的青年人,他整理了下衣衫才上前拱手道:“荀大人,这寨子天然就有一堵石墙拦靠,他们退可守,进可攻,我们实在不占优势,而且……”
那于中抬首偷觑了眼眼前人,见他面色沉静,无甚表情,咬牙道:“而且大人也不让我们强攻,我们实在没法拿下这匪寨。”
荀玮眼眸深沉,望向那百米之外的聚义寨,沉声道:“会有人来接应你的。”
“他一定会的。”
最后那句似是在说服自己。
——
寨门口对峙了一上午,最后谁都没有讨得了好。
寨中兄弟也有几个被射伤了,而官兵那更是惨烈,好几个都被石块打得血肉模糊。
不过好歹双方也都是皮外伤,只是官府那有上好伤药,聚义寨这却没那么多可疗伤的好药。
原本这些都是杨起帮着外出采买的,但自从杨起走了后,只有寨子里那堆库存还能顶顶。
连今日饭堂内,都弥漫着一股伤药味。
岑青茗不敢停歇,带着人又将药和饭都送到守寨时受了伤的住户家中。
忙过了一轮,岑青茗让六安也带着人下去休息会,现在刚停战,不知道下午那群人还会不会硬攻,万一他们用云梯……
岑青茗想着还是得去石墙那里守着。
“大当家,您也歇歇吧。”六安跟着岑青茗一上午了,现在大伙都在养精蓄锐,只有她一直就没歇过。
“我没事。”岑青茗摆手,问道:“现在寨门口是谁在看着?”
“燕子和牛娃他们都盯着呢。”
也就他们这群小年轻还有些精力。
岑青眼皮一跳,皱眉道:”武飞你找人盯着没有?“
岑青茗心下不安,她总觉得要坏事。
六安卡了壳,他连忙起身,“是我疏忽了,我现在去看看。”
但是已经晚了。
那群官兵已经冲了进来,
于中看着站在面前的岑青茗,咧嘴笑道:“岑寨主,我们这不还是进来了吗?!现在,你是投还是不投啊?”
岑青茗深吸一口气,往前踏了一步,挡在六安面前,侧头轻声道:“让大家做好准备,能跑就赶紧跑!”
然后推了六安一把,转身几步跃到于中面前和他厮打起来。
于中没想到岑青茗如此跃进,忙抬手抗住,谁料岑青茗侧面又是一刀,他侧身堪堪避过,浅吁了口气,赞道:“久闻岑寨主武功盖世,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痛快,你们谁都不许上前!”
原本围在他们二人身边蠢蠢欲动的官兵皆往后退了一步。
“哼。”岑青茗冷笑出声。
几乎每一个在知道她是女子且武功尚可后,都会制止别人来上前和她单挑。
这样最好,也能让他们知道到底谁才是他姑奶奶!
岑青茗下掌愈加狠烈,于中都快接不上她的招式,额角慢慢沁出汗来,却也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认输。
还是远处传来的荀大人声音让这眼前的女匪首滞了动作,于中趁适时跳了出来,刚才差点被削掉一半的手臂,此刻他摸了摸右臂珍惜非常。
“岑寨主,何必再殊死抵抗呢?”
荀玮走了过来,本来围成一圈的官兵立即让开了一条道。
岑青茗冷眼看着脱身的于中,将双刀收在手中,又对着荀玮嗤道:“怎么,原来你是当官的,怎么当官的还得要吃山匪施舍的粮啊?朝廷不让你们吃饱饭吗?”
荀玮眼带怜悯,开口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只要查清了你们这些年的往来勾当,劫持的银两多少还有……”
荀玮顿了片刻:“伤了多少人命,如果无什么大案,自然也能饶你们一命。”
岑青茗唾了一口:“呸,你们这群狗官,你们说的桩桩件件我都不认,谁不知道你们官府中人最擅张冠李戴,落到你们手里我们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荀玮呵笑,高喊道:“岑寨主说得对吗,李元朗!”
今日他既然带着人进来了。
就证明李元朗的脑子还是清醒的。
岑青茗扭头一看,才发现李元朗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人群外。
岑青茗持起双刀急道:“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不要出门吗?!你快跑啊!”
说完,岑青茗还妄图跨越人群赶到李元朗的身边,连后背这样的命门都暴露在外。
荀玮还在背后喊道:“李元朗,你不告诉她吗?!当今刑部侍郎李谦,字元朗,半年前奉命前来清剿山匪,今日大功告成!”
岑青茗不可思议,脖子如同被人扼住一般呼吸不过,她已跨过半数人群,却无一人伤她,明明该是幸事,岑青茗心内却沉了下去。
此刻她将将跨越人群,明明离着几步之遥,她却感觉有如隔着星辰大海。
岑青茗朝李元朗笑道:“李谦?谁是李谦,他骗我?”
李元朗凝眸望着她,沉默不语。
岑青茗这时才发现原来没了表情的李元朗是这样的冷峻,那双笑起来就不谙世事的笑眼此刻晦涩不明,那颗她最爱的虎牙被隐在抿成一线的薄唇里面再难探分毫。
岑青茗咬牙,她举起双刀对着李元朗:“不是他骗我,那就是你骗我!回答我!”
第43章 宰咯
武飞今早就听到了钟响, 他偷摸到了寨门口就看到了乌泱泱的官兵,这仗势十足的吓人,他当时腿就软了, 要他说当时就应该大难临头各自飞, 全部都跑了再说,但那一群啥都不懂的大老粗还硬要等岑青茗过来商议。
商议, 商议个鬼啊!
再商议下去命都快没了。
他刚想走,岑青茗就过来了, 还说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是完全一点后招都没想啊!
亏寨子里的人还都这么信任她, 然后她还在忽悠寨子里的人都跟着她上玩命抵抗。
那是谁啊, 那都是一群手里有真刀真枪的官府中人。
岑青茗这么硬杠, 除了害死他们还能怎么样。
武飞暗恨。
自从他带着人质问杨起的下落后,岑青茗就一直派人盯着他, 他又不是个傻子, 一次两次不明白, 三次四次难道还不清楚吗?!
这岑青茗就是觉得他在威胁她的寨主之位这才如此严防死守。
武飞心中骂骂咧咧, 却又不敢声张, 就这样闲走到了寨子深处一处靠着山壁的巨石上休憩。
他咬着跟狗尾巴草百无聊赖,他想好了, 如果到时候真的山寨被破,他就赶紧跑, 跑不了就跪, 反正他在山寨里没去抢过别人也没杀过人, 他就清清白白一普通百姓, 更何况他在山间长大,四处小路都尽数知悉, 寨子里一般人都跑不过他,没准他就逃脱了呢!
武飞虚着眼睛,看天上的云散又聚,然后就看到大当家那个赘婿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低头看着他。
武飞吓得登时站起身子,没好气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元朗站着俯视看他,声音平淡无波:“不能来吗?”
“那你坐吧!”武飞嫌弃的不行,这晦气玩意。
就这人还能被寨子里的人都赞什么温厚待人君子之风,不就是给他们家孩子教了点书吗,看他那副嘴脸,呸。
“我听说那攻寨的少官对待敌人手下最是仁慈,尤其若是帮他破寨的人,高官厚禄,良田美妾皆不在话下。”
武飞原本要离开的身体顿时停住,转头两眼冒光,急切道:“当真。”
李元朗笑得一派和煦:“我也不知,只是听说罢了。”
若是如此,若能如此!
高官厚禄,良田美妾……
谁会拒绝一个帮他立功的敌手!
武飞警惕:”你告诉我这个干嘛?“
李元朗望着天空,长叹道:“我只是随便聊聊罢了。“
武飞了然于胸,赘婿嘛,难逞大丈夫威严,怕是也早想离开了。
——
岑青茗咬牙,她举起双刀对着李元朗:“不是他骗我,那就是你骗我!回答我!”
“卫风!”荀玮高呼之际,卫风身如闪电挡在李元朗身前。
岑青茗余光只能看到他李元朗漏出的一丝坚毅脸庞,曾几何时的包子脸早已蜕变成了削尖的清瘦下巴,她哪能想到这糖心豆沙包竟是个黑心的呢,岑青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笑道 :”没想到我小心谨慎这么多年,居然轻易被你骗了,看我这么出丑好玩吗?!怎么,你们正面攻不下我们山寨还得让你一个当官的来舍身饲虎,李元朗!你说话啊!”
李元朗仍是一言不发,只是那双眼如古井无波。
岑青茗不愿再忍,挑了个刁钻角度挽起双刀就向李元朗砍去,而这人居然一动不动!
卫风连忙缠了上去,两人又厮打起来。
周围官兵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否要动手。
李元朗站在旁边,位置仍是未动,只是在看到岑青茗被卫风的剑锋差点撩到时才终于出了声:“不准伤她!”
卫风听见李元朗的命令手下迟疑一瞬,立时被岑青茗抓住漏洞砍了上去,卫风险险一避开,身上便显出一条血痕。
李圭小心翼翼走到李元朗身旁,期期艾艾道:“大人,要不您还是离开这处吧,这山匪头子明显看到您来气呢,步步都想冲着你来,您站这也不安全啊?!”
看他冷射的目光,李圭忙改口道:“主要是怕这岑寨主看到您怕是不会甘愿受降的。”
李元朗唇角抿成了一条线,他当然知道李圭什么意思,看着即使仍在奋力打斗中的岑青茗却还时不时向他刺来透骨目光,他终于还是应了。
李元朗走到寨子门口,却有一官兵过来请示。
他拱手道:“大人,您刚才说要处理的那人一直说有要事要向您禀报,不知……”
李元朗冷笑:“既然这么想要见我,就带他过来。”
——
武飞哪里能想到李元朗竟然就是李谦,但这家伙之前还在跟他承诺什么良田美妾和高官厚禄,现在这些官兵却要将他捉拿执法,他哪里肯听!
李元朗那样绵软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处置他!定是他们胡诌来骗他的!
武飞被人押过来看见李元朗时,顿时满脸热切。
“李元朗!”他大力挥手,瞥见周围官兵将士的白眼后,又立马改口道:“李大人。”
李元朗没有理他,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武飞被看得汗毛直竖,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李大人,你好像忘记了件事。”
“哦?我忘了什么?”李元朗嘴角笑着,眼里却是毫无温度。
李圭看他这样,机智地后退了几步。
武飞却毫无心眼,看见李元朗的笑容,只道是他会信守承诺,总算心下安定了些,提点道:“那个良田美妾,高……咳,李大人懂吧?”
“哦,那些啊。”李元朗一脸恍然的样子,武飞兴奋不已,李元朗就那几个字但武飞都已经幻想接受别人艳羡的目光了。
只是李元朗的下一句话却直接将他打下了深渊。
李元朗笑得残忍:“谁说的你就找谁去啊。”
“这不是你说的吗?!”武飞急道:“是你说我开了寨门就有这些好处的,你们当官的怎么能失信于人呢!”
他到底也是有些小聪明,知道李元朗打算翻脸不认人了,又恳切道:“大人!李大人!即使为您所差我也是愿意的,我就是一普通百姓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的啊!您知道的!”
李元朗呵笑:“谁承诺了,谁看见了?我承诺过吗,你要不要想想我之前说的话,还有,你觉得我凭什么把一个背信弃义的人留在身边。”
武飞犹如被泼了一身兜头冷水,犹自嘴硬道:“可那岑青茗只是一个女子,她就是个黄毛丫头,我早说过她会断送了寨子所有人,我择主自立又有何不对?!”
李元朗目光突然变得冷厉,武飞被这一向表现得腼腆书生气的他吓了一跳,缩了缩头。
李元朗冷声道:“岑青茗是女子,但你却连她一招都接不住,还有这寨子,如果不是你去开了门,也不会被破,是你生生断送了聚义寨的一切,你才应该是聚义寨的罪人!”
武飞大震,被说的哑口无言。
李元朗烦了这人,连见都不想再见到他,向旁边那领头的官兵冷淡吩咐道:“拖下去,就地处决。”
武飞不愿相信,哀嚎道:“你不能这样对我啊!”
李元朗站在他身前,挑起嘴角:“看来你对我有误解,我不是你那个以义为先的寨主,不过就算她此刻站在你面前怕是也巴不得把你挫骨扬灰了,拖下去!”
官兵们一左一右将武飞硬拖了下去,武飞挣扎不甘间却有一张画纸从他袖中掉落。
李元朗原本想要离开的身体却在瞥到那张画纸时顿时怔住,他上前几步从地上挑起那张纸。
纸上赫然隽画的却是岑青茗穿着海棠裙袍时的样子,只是画上岑青茗的表情双腮泛红,眼神迷离,裙衫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