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需要它的人以后也不会再要了。
就在李元朗在岑青茗屋里翻捡东东西时,没过多久,寨门的石墙便全部塌毁了。
还好大部分人眼神机敏,看见石墙摇晃震荡的样子跑得飞快,而有些没有跟上的,来不及离开的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
但这石墙一塌,原本有些还在困囿于官兵包围的寨子民众趁乱都逃走了。
泰岳山到底还是大无边际的,何况他们又从小长在山上,地势熟悉,一时间有些人就如飞鸟钻入丛林一般,消失不见。
寨子里原本有序的官兵们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李元朗突然心下一沉,招手问来人:“聚义寨寨主现在在何处?”
那小兵满头大汗,畏缩道:“尚且不知,不过有人看见她和卫风大人去往寨子南面最深处了,已经有兄弟派人去追了。”
而于中也适时过来了,禀告他:“大人,寨子石壁处找到两名女子,其中一名经查实身份正是现任聚义寨寨主的母亲,该如何处置?”
李元朗去往虎丘岩壁才发现这处平日无人漫步,草枯石裂的荒地,居然存在着一处巨大天堑,不知是否是和那寨门石墙有关,石墙毁,天堑开,他们也有了另一条逃生之路。
李元朗见到刘珠时,她正和黄翠翠靠着背微阖着眼养神。
周遭全是官兵,但刘珠却一脸云淡风轻。
落到这般田地,还能如此,李元朗倒是有些佩服她了。
李元朗站在刘珠面前,俯视看她。
刘珠瞧见地上阴影,缓慢抬头,见到是他,猝然起身,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这动作太快,围着她的官兵居然没一人反应过来,等那五指落在李元朗脸上,这才忙将刘珠缚住,妄图将她绑了起来,黄翠翠因有功夫,早先就被捆缚起来,现在坐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官兵粗鲁地推搡刘珠。
李元朗用手抹了下唇下血渍,她力道不轻,用尽了全劲,牙嗑破唇漏出一丝血线,这倒没什么所谓,只是脸上徒然长了一双手掌印,印在他那张长相青涩不显威严的脸上,更是平添了几分可怜。
站在气势大开的刘珠面前倒仿若低了一头。
身边的官兵纷纷低下了头,有胆大的不禁在心中揣测,都说李谦最忌别人讨论他的长相,怕不是因为脸嫩压不住手下吧。
只是想起寨外那幕,又更加低下头,将刘珠的手缚得更紧了些。
李元朗挥手,他们这才退下。
刘珠却还不肯罢休,恨声道:“李元朗,你忘恩负义,薄情寡性,利用青茗来达到目的,我真恨我当时为什么识人不清,让青茗上了你的当!“
李元朗重又站在刘珠面前,俯下身,声音无波无澜:“确实得要怪你们,怪你,还有怪岑山,岑山一手建立了这个寨子,名字取得好听,却做尽了糊涂事,十五年前,岑山派人做了什么忘了吗?”
十五年前……
刘珠突然想到那曾经差点招致聚义寨灭寨之险的祸事。
其实直到今天她都不甚明白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隐约听说在聚义寨盘守的地方上出现了一具男尸。
当时她还对岑山充满怨怼,也看不上山寨山匪的一切,但看寨中劫道的行事作风,确实都是只为劫财不为人命。
对于没钱的岑山甚至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了。
为此寨中兄弟还经常饥饱不定。
后来,便也像今日这样,来了许多官兵,将寨子全部包围了起来,当时的聚义寨还不曾像今日这么地势险要,也不像现在这么防守兼备,大批人被逮捕,被流亡。
刘珠后来才听岑山说那具男尸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不知为何竟被人杀害了扔在聚义寨的地盘。
岑山当时还一度觉得是因为附近的山寨下的黑手,妄图嫁祸给他们,但也不曾找到过丝毫蛛丝马迹。
刘珠看着站在身前的李元朗,有些不可置信:“你是那人的……”
“我是那人的儿子。”李元朗轻声笑了起来:“你们以为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吗?”
他的声音骤然低沉下来,眼神阴骛,他叹道:“可惜岑山死的早,不然也得——”
“李元朗!”刘珠忍无可忍打断他道:“你的父亲是谁我们都不认识,连面都未曾见过,又遑论害他呢!”
李元朗呵笑:“施害者总是能以一些匪夷所思的托词来规避自己的责任。”
“好!就算如此,跟青茗又有何关系,她是无辜的啊?!”
提起岑青茗,李元朗顿时止住了声,恍如被掐住了脖子,这气一时进不去也吐不出,如鲠在喉,难以呼吸。
刘珠却还在继续,句句刺在李元朗心上:“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我们害了你父亲,现在你来报仇,却与青茗纠缠一通又是为何?你又是怎么做出与仇人之女相爱的惺惺之态?!你以为青茗会放过你吗?你们冤冤相报真的能得了吗?”
李元朗这心中一时不知是痛是悔,酸甜苦辣全倾倒在于心中,熬泼成了一碗烂汤水。
他再不愿和刘珠纠缠,走了出去。
只是李元朗刚走出虎丘崖壁就看到刚才派出的手下此刻来报:
岑青茗,她跑了。
——
岑青茗跑了。
当着官府众人的面跑了。
原本岑青茗是想好歹也能将六安他们送到寨外去,聚义寨石墙拦靠已无,再没什么遮挡可以隔开寨内寨外,虽说现在泰岳山上官兵遍地都是,但是即使有一丝希望,岑青茗也想把他们送出去。
只是他们却不那么想。
岑青茗拦着官兵以一抵十挡在他们面前想让他们快跑时。
却见寸子一个猛扑又和她身前的官兵厮打起来。
二猛等人紧随其后。
六安将岑青茗护在身后,将她往外推搡,嘶声道:“快走!大当家!快跑!”
岑青茗怎么可能抛下他们自己跑了,再待还要上前时,几人却又纷纷眼神哀求。
“大当家!只要你在聚义寨就还在!你走了我们就还有救 !”
岑青茗咬牙看着面前的兄弟,听着这些对她满负期望的话语,最后还是逃了出去。
而此刻知道了消息的李元朗正沉着脸,快步走到寨外。
她其实还是没有信他。
聚义寨的防守和出口这么多,她到底还是留了一手。
不过也对,李元朗自嘲,将信任放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到底是会误事,她还是足够聪明的。
而从那野林子出来的卫风也终于找准了路赶到了李元朗面前。
“大人,我……”卫风一时语塞。
“算了,她会回来的。” 李元朗看向远山望景。
冤冤相报不得了,他垂头嗤笑,多有意思。
她要来杀了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李元朗突然想起之前发的毒誓,不得好死,他怕是真的要不得好死了。
第46章 出逃
李元朗离开泰岳山前去了一趟泉云峰, 那是陈枉居住的地方。
除了岑青茗带他过来那次,这应该是他第三次来。
陈枉仍是坐在屋子门口,不知道手里在捣鼓什么, 看见李元朗过来, 才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李元朗走到他身旁,也跟着他坐到了旁边的那个小木凳上, 陈枉瞅了一眼,没说什么。
“岑青茗跑了。”
陈枉手下不停, 冷笑道:“这可不是我让她跑的, 是你们自己没抓住, 不关我的事, 李大人不会想赖账吧?”
李元朗摇了摇头。
他看着陈枉手中略显雏形的观音像问道:“你每日这样琢磨你手下的这些死物, 有意思吗?”
陈枉声音冷淡:“怎么没有意思,活人机巧遇事千变, 但死物却只得一形, 无思想无喜怒, 化在手中全凭你个人喜好。”
说话间, 陈枉手下的莲花底座的尖角已经露了出来。
李元朗听他这样说, 扯唇自嘲道:“你说的也对。”
陈枉放下手中刻刀,看着李元朗道:“大人既然按照约定今日独自来了这里, 我也仗胆问一句,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了, 那大人答应我的事呢?”
李元朗声音沉静:“待我回京之后, 这事必然可以有个论断, 郑汪垚诸恶做尽, 他逃不了,你的冤屈必然可以昭雪。”
陈枉笑道:“那我就在此拜谢李大人了。”
陈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明明还穿着寨子里的粗布麻衣,但已经一别之前在寨中众人眼前的温和良煦,此时才露出他的薄凉无情的面目。
李元朗面无表情,将要转身之际,陈枉却问道:“我很好奇,李大人做这些事真的不会有愧吗,青茗丫头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李元朗停顿片刻,再开口声音里仍是没有一丝感情:“这好似不是你该问的吧?”
“自然我是不该问的。”陈枉仰头大笑:“只是我以前好歹还只是不孝不义之人,现在却当真成了不忠不孝不义只之辈,我也只是想问问大人的看法。”
李元朗回头:“你后悔了?”
陈枉摇头:“何谈什么后不后悔,自己做下的,哪会不知道结果。”
“那就是了。”李元朗踏步前行:“那便无需再问了。”
陈枉笑着拱手:“大人高见,恭送大人!”
李元朗垂眸,喉结一滚,走了出去。
——
自那次陈枉在寨中众人面前露面,李元朗就对他一直心存怀疑,他让荀玮去查卷宗,终于发现那个二十年前下落不明的主簿师爷和现在这个在山寨里面神秘的军师之间的关系。
那主簿师爷看面相都与常人无异,只他右手小指比旁人多出了一根,人们又称其六指师爷。
李元朗在第一次见陈枉时,就看到他的那个不相匹配的手套,对此上了心。
而在让荀玮确认卷宗后,李元朗才终于明确了他的身份。
那日他跟踪着给陈枉送饭的人到了这处。
他当时这样跟他说:
“陈枉。”李元朗摇头笑叹道:“这个枉到底是冤枉的枉还是枉然的枉,陈道然,你到底在遗憾什么,还是你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
李元朗看过陈枉的卷宗,他幼时便出去游学,涉猎颇广,最后居然居一小县甘心当个主簿师爷,众人都叹其可惜。
只是没想到陈枉后来居然杀了和他一同共事的县官,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李元朗道:“你作为官府之人,却最后沦为与山匪一路,岂不可笑。”
当时的陈枉脸色青白,就要捉着李元朗的衣领下去找岑青茗,但却听到李元朗下一番话时止住了步。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不想翻案吗?!”李元朗面对着陈枉的威胁面色不改:“你家人因你之故全部枉死,死后却连祖坟都不得迁入,你不想翻案难道你也不想让你家人魂归故里吗?!”
陈枉这才住了手。
李元朗说他能帮他翻案,但是陈枉却沉默不语。
一周后,陈枉才重新找到李元朗答应了他的条件。
陈枉答应后,看着山群外岑青茗的院子远远落了一拜。
他看着曾经县衙的方向眼神晦暗。
他少时离家求学,五行八卦风水阵法均有涉猎,当时他以为自己手可摘月,头可触天,现在想想他当时真是年少轻狂,也是,年轻气盛时觉得天下都尽在掌握,年长后才发现自己只是这浩瀚世界的浮游,他和方重明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后来他做县令,他做师爷,方重明桌案上的桩桩件件都曾有他的痕迹。
方重明是个好官,他到任丰荣县几年,百姓家中皆富裕了不少,他和方重明也算是戮力同心,也常被人称道,只是没想到旦夕祸福,陈枉嗤笑,身为地方官,方重明护得了百姓却护不住自己。
他被人暗害,陈枉赶去救他,凶手却成了自己,而几日前一直对着他们冷嘲热讽的外地富商摇身一变竟成了下一任县官。
陈道然这还有什么不明白。
方重明一死,郑汪垚就上了位,连一些陈年烂官司都扣在了方重明身上,再加上他刚上任的蠢事,方重明那几年积累下来的好名声却全毁了,后来陈道然家人被下狱,再后来被处死,他却逃了出来,陈道然一直苟活于世。
原本想苟活挣一个水落石出,沉冤得雪,却没想到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不曾做过不忠不义不孝之事,却因为未曾不忠,陷入了不孝不义之境,几多可笑,此言难表。
再后来,过了三年,泰岳山上多了一个聚义寨,是岑山收留了他。
岑山这人虽是山匪,但是脑子里也是一派天真,想着给所有流离失所的人一个家,他随便说个名字他就将他带回了寨中。